圣上与人谈话时，他都能冒着大不敬的风险从内室出来跪请，这摆明了就是不会放手的架势。

　　皇帝没有想到这看起来温润有礼，清冷无害的新科状元郎内里竟也是一个石头一样硬的。

　　两个国之栋梁都在他面前较劲，竟让他一时有些难以取舍。

　　说到底他还是有些偏心自己看着长大的裴容，季封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要求自己把事情做的完美无瑕，让皇族挑不出一点错处才好。

　　“小娘子秦妩与臣两情相悦，愿下嫁臣家，臣特请圣上赐婚，十里红妆。”

　　任你是长公主也好，皇帝也罢，男女二人两厢情好，那是随意就能拆散的呢？

　　他也学起了之前裴容在殿前那一套，又朗声复诵了一遍，而后俯身再拜。

　　圣上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季封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他初次面圣时与圣上讲起的家国情爱之事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全国各地。

　　如今他是多少读书人心中的表率，又是多少女儿郎心中如意郎君的模子。

　　今日他要不成全了这流传甚广的爱情故事，天下百姓，天下读书人处，他该如何交代？

　　况且人家小情侣是两情相悦的，就算他是皇帝又哪有什么借口拆散人家？

　　裴容哪是会坐以待毙任凭对方牵着鼻子走的人？“早就听闻新科状元郎是个文武全才。”

　　他冷哼了一声，语气里也没有几分真心，“金銮殿上初见便能凭借一双伶牙俐齿和自己的独特见解博得全天下的惊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本将军佩服佩服。”似乎是为了表现自己是真心的，他甚至抱了抱拳。

　　这话看似是真心夸赞，佩服至极，实际明里暗里都在表示是他季封凭着一张好嘴哄骗了秦妩。

　　还真是恶人先告状，自己是脏的便看什么东西都是脏的。

　　季封不想搭理他，管他做什么，管他说什么，反正阿妩同意嫁给自己了。

　　“小娘子秦妩与臣两情相悦，愿下嫁臣家，臣特请圣上赐婚，十里红妆。”

　　第三次叩首，只愿圣上降下赐婚诏书。

　　“你……”这无异于是在裴容心上捅刀子，他双目瞪圆似乎即刻就要发火，又在下一秒变成了一个没事人的样子。

　　“原来季大人也知道妩儿嫁给你是下嫁呀。”

　　他这回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语气里的嘲讽之意，“且不说秦妩现在就是三品大员，他哥哥也是丝毫不逊色你的探花郎，只说她江南首富的父母，便能让你的生活顺遂不少吧～”

　　两人都是跪着，他却斜眼望去，眼球从眼尾处射出毒针刺痛着季封的自尊，“状元郎摆了好大一盘棋呀，怕是科举前在人家里客居时就想好了吧？”

　　季封闻言端跪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头也依旧乖乖的低着，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耳朵却微微透出些许愠色。

　　不是他不会反驳，而是他没有办法反驳，事实上，连他自己也觉得裴容说的不无道理，确实是他高攀了秦妩。

　　三品女官，玲珑心思，惊人美貌……就算是遍寻六国七十二州，阿妩也是数一数二的佼佼之人。

　　季封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会努力的，三年，最多三年，他会成为这六国之中七十二州之内与阿妩最相配的那个人。

　　“那也不会是你。”他突然冷冷开口。

　　就算他还没有成为那个配得上秦妩的人，裴容也绝对不会是那个良人。

　　有眼无珠的人不配再次得到，要依靠失去后的疼痛才明白自己拥有过什么的愚者就算给了他们机会也不会珍惜。

　　怎么不会是他？这句话仿佛触碰了裴容紧绷着的那一根弦，“本将军战功赫赫，威震八方，不比你一个小小的状元郎更适合做秦掌仪的良人？”

　　一直低着头保持君臣之礼的季封抬起头来，他神情自若，面色平静，目光炯炯与愤怒又自大的裴容对视，开口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也可以上战场。”

　　——而你没有办法了。

　　“我也能战功赫赫，成为配得上秦大人的人。”

　　——而你没有机会了。

　　“你放肆！”裴容当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像一头病危的老虎最后出一把风头。他一把掐住了季封的脖子，“找死！”

　　他下了死手，读书人的面上立刻涨出猪肝色，可那双眼睛里竟露出了丝丝笑意。

　　大意了！被人攻击了心中最隐秘脆弱部分的裴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养心殿内，还在圣上面前。

　　他下意识扭头望向九五至尊，就看当今圣上面似寒铁，“你才放肆！”

　　那种皇权被藐视了的愤怒，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恨终于在皇帝与裴容对视时达到了顶峰，“裴容殿前失仪，罚抄写《静心经》一万三千遍，明日起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外出。”

　　直接连他何时能够出门都没有再说，这是绝对不会再护着他的意思。

　　“陛下！”几乎失去了最大倚仗的裴容立刻慌了心神，他的头重重磕在圣上脚前的青石砖上，“陛下您不能答应他，我是犯了混，可是我已经知错了。”

　　“我真的知错了陛下。”他眼眶晕出红色，“陛下，看……看在我将行朽木的份上……”

　　他真的慌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能再守卫边疆已成定局，如果再失去陛下和长公主的支持……

　　那他一个站在西山顶上的落日如何能与人家海边刚初升的朝阳相比呢？

　　“秦妩、秦妩真的和我的命一样重要……”

　　淡黄的朝阳从海边、从东山顶上跃出，金线一样的光芒拂过草尖、柳芽、粉嫩的花骨朵。

　　季封顶着眼下乌青在上完早朝之后，将秦妩拉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这是你最爱吃的糕点，两个月的量。”

　　他眉眼间都是憔悴，对着秦妩的时候却还是笑盈盈的。

　　秦妩却是笑不出来，早朝时圣上已经颁了口谕：裴容殿前失仪，即日起开始幽闭，由睿王同季封带领裴家军同外族作战，保卫我朝边疆百姓安全。

　　“阿妩别怕。”季封知道她担心自己，不然也不会众目葵葵之下任自己拉着上了马车，他伸手戳着秦妩的嘴角，使其有几分微弯上翘的弧度。

　　“圣上答应我说，只要我能赢下这一仗，他让我十里红妆、凤冠霞披的娶你过门。”

　　他打开那装着糕点的包裹，最上面摆放了一个七宝金丝垂珠凤钗。季封将那钗子轻轻簪在秦妩头上。

　　“那可是十里红妆，凤冠霞披唉～”他有意放软了声音，“谁会不喜欢啊？我们阿妩就得配这世上最好的……”

　　他话还没说完，秦妩就闭着眼睛吻了过来，泪珠从她的睫毛上滑落，滴落在季封的脸颊上。

　　季封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却见秦妩一把把他推开。

　　“季封！”她恶狠狠的，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亲了本大人，你要是敢不负责，不娶我，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岂敢岂敢。”季封也笑，眼眶却红了，他一把把秦妩拥进怀里，“……等我回来。”

　　他把你比作他的命，我却觉得命都不及你重要。

　　阿妩，你在这儿，我爬也会爬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