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瑾捧着漆木盒子的手骤然收紧，目光凌厉：“你一开始就没想过放了她？”

　　端木见渊不置可否。

　　“她可是你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

　　端木见渊好笑地看着容瑾：“为了帝位，孤连最敬爱的姐姐都下手了，一个外甥女又如何？封天印破，在这漫天冰雪中，长宁这小身板也逃不过被冰雪掩埋的命运。既然横竖都要死，不如死得有价值些。”而且，他不信容瑾愿意牺牲自己。

　　最后一句话，端木见渊没有说出口。他目光瞥向慕白蔹，只见一道紫光闪过，慕白蔹手掌处赫然多了一道血痕。

　　一粒血珠无声滚落，滴在干涸的血迹之上。

　　嗡嗡嗡——

　　水华台震颤。

　　端木见渊拽过慕白蔹的手，将她手掌按在台上。

　　鲜血没入水华台，干涸的血迹得了滋养，如水流一般动了起来。与此同时，玄天珠导引而下的星辰之力也顺着血痕流向水华台中心。

　　整座高台像是活了过来，如一个怪物般贪婪地吸食着鲜血。更糟糕的是，为了防止猎物逃跑，台上的天地元气凝聚，结成数道看不见的绳子紧紧将慕白蔹的手缠绕，令她动弹不得。

　　慕白蔹挣不脱逃不开，只能惨白着一张脸看着身体的血被吸食。

　　而且，失血的速度越来越快。

　　容瑾瞳孔一缩，大跨步上前拽住慕白蔹的手。但不管他如何驱动天地元气对抗法阵，慕白蔹的血还是不停地被水华台吸走。

　　冰屑飘落在他睫毛之上，不消一会儿，融化成水。雪水和汗水混杂，一滴滴滴落在台上。

　　“没用的，法阵一旦开启就不会停下。除非你像当年流顺之那样杀了我，强行中断。那样的话，等同你放弃了开启封天印。”端木见渊站在水华台中心，掌中血玉萧光芒浮动，“你要放弃吗？放弃封天印中的族人？这么多年，你辛苦奔走列国，在诸国君眼皮子底下收集玄天珠，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放弃吗？你的父母，你的兄弟，你的族人可一直期盼着你呢！”

　　端木见渊低低沉沉的声音蛊惑着。随着他语调的起伏，雪雾中勾勒出几张陌生的面孔，他们披着兽衣，仰望着天空，热切而充满希望。

　　容瑾低垂着眼睑，整张脸在冰屑雪雾中看不真切。但他拽着慕白蔹的手却慢慢松了开来。

　　他已有所决断。

　　慕白蔹知道他选择了什么。或者说，从他拿着玄天珠出现在水华台的时候，她就知道，容瑾今日必不惜一切代价来破除封天印。

　　随着血液流失，慕白蔹耳中嗡嗡声越发响亮，脑袋和四肢逐渐变得沉重。

　　星辰之力被玄天珠导引而下，来自九天的威压也直直压了下来。

　　“容哥哥。”眼前一阵阵发黑，慕白蔹尚有自由的另一只手艰难地抬起来，拽住了容瑾衣衫，“事已至此，我知没有回旋余地，你不必顾念我，去做你应该做的。真的，这样挺好，至少再不必烦忧，究竟是要成全你之所愿，还是顾念昆仑之南的万千百姓。”

　　“阿蔹。”容瑾眼中有光芒碎裂开来。

　　慕白蔹微微一笑，没有不甘，没有怨恨，笑容依旧明朗而宁和。

　　她赴死得坦然。

　　“傻瓜。”容瑾习惯性地捏了捏慕白蔹的腮帮子，“我这一生有两件事最为重要。一个是破开封天印，一个便是让你平安喜乐，一生无忧。小傻瓜，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慕白蔹心头猛然一跳，昏昏沉沉的脑袋有了片刻清醒。

　　容瑾但笑不语。他撩开袖口，以天地元气为刃，割开了手腕。

　　毫无迟疑。

　　有容氏，受命于天，术法天成。有容氏之血，更是可以驭使万物。这世上，没有谁的血能比容瑾的血蕴含更强大的力量。

　　整座水华台都沸腾了。它瞬间解开了对慕白蔹的束缚，转而去捕捉容瑾，而后疯了一般吸允容瑾的血。

　　容瑾割开的是手腕，虽然只是一道小小的伤口，血却如涓涓细流一般淌下。三四个呼吸之间，台上便积起一滩血水，法阵都来不及吸收。

　　流动的鲜血缓缓勾勒出莲花图案，这些血泛着浅浅红光，让整座水华台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红莲。

　　血色朝着莲心处漫延，待接近莲心之时，风云色变，天地元气剧烈激荡。

　　日光被完全隔绝在外，只有闪电一下又一下照亮这一方土地。

　　“端木陛下，开始吧。”声音坚定而有力。

　　端木见渊有一瞬间的动容。他见惯了人心，却没想到一向不择手段的容瑾，竟有自我牺牲的一面。那张无耻诡诈的面具下，藏着的是一颗难能可贵的纯良之心。

　　不过，动容归动容，端木见渊可不会因此就停下法阵。眼见鲜血马上就要勾勒出完整的莲花图案，他举起血玉萧吹奏了起来。

　　呜呜的箫声中，头顶雪云压得更低。

　　封天印隐在雪云背后，流淌着七彩霞光，忽明忽暗。

　　有了容瑾的血，水华台法阵不再纠着慕白蔹，她掌心的伤口立刻便止了血。流失的力量渐渐回到了身体里。

　　慕白蔹慌乱地捂住容瑾的伤口，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该该怎么办，只能用双手死死捂着，企图阻止血液流出。

　　自然，这是没有用的。

　　鼻下尽是血腥之气，容瑾的血淌了一地，浸湿了两人衣摆。

　　她做好了为他牺牲的准备，但没有做好看他牺牲的准备。看着不停从指缝里渗出的血液，慕白蔹只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摇了出来。

　　“容哥哥，不要这样。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不破封天印了，好不好？”慕白蔹绝望之下抱住了容瑾，哽咽着乞求，“容哥哥，你不是要聘我为妻吗？我们回去成亲，好不好？我不要成全你这劳什子心愿了，我就要你活着。我们一起活着！我们一起回家，然后再不管你那些族人！”

　　“对不起。”容瑾轻柔地为慕白蔹理顺鬓边头发，顺势将头轻轻靠在她头顶心，“我比较贪心，既要破封天印，也要你活着。小白蔹，你该为我高兴啊。身陨之前，我这辈子要完成的两件事，完成得都不错呢！”

　　容瑾说这话时，眉眼一弯，笑得像一个想要得到奖励的孩子。

　　慕白蔹贴着她的胸膛，头摇得像拨浪鼓：“哪里完成得不错？你不是说让我一辈子无忧无虑吗？你要是死在这里，那我马上嫁给萧湛，去一辈子勾心斗角。让你不得安心！”

　　闪电照亮容瑾的脸，苍白如纸，额前密布细汗。他翡翠色的双眸已然失了神采，但说话的模样还是淡定又从容：“抛开偏见，萧湛确实是个谦谦君子，可为良配。你若择他为婿，后宫前朝阿姚都会助你，不至让你辛苦。还有，我在楚国经营多年，朝中诸臣把柄不少，必要之时可为你所用。落英楼的一切，都是你的。”

　　眼泪再也兜不住，不听话地掉下来：“我不要听这些！”

　　咔嚓咔嚓——

　　头顶传来刺耳的声响，封天印裂开了些许缝隙。

　　时间不多了。

　　容瑾抬头看了眼天，右手袖口一抖，元天颖的红宝石耳钉落入掌中。他无力地攀上慕白蔹肩头，将耳钉戴在了她耳上：“阿蔹，这是元前辈护身之物，可自行凝聚天地元气而成盾，抵御风雪刀剑。封天印将破，戴着快些离开吧！”

　　“我不走！我陪你一起！”慕白蔹死死抱住容瑾。

　　容瑾轻叹一声，慕白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界。力量流失，他如今没有多少力气来推开她。

　　如此也行吧。不过，还得再做一件事。容瑾环住慕白蔹，目光投向阵眼中的端木见渊。

　　红莲盛放。

　　血玉萧最后一个音落下，天与地似乎同时碎裂了开来，混沌成一片。

　　风雪沙石飞走。

　　咔嚓！血玉萧断裂了。

　　萧湛眼中的紫光也随着封天印消失而消散，只留癫狂的笑声仍在四周弥散。只有这笑声，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萧湛直直倒下，卷入沙石尘埃之中。

　　容瑾拼着最后的力气，凝聚起心神，借助天地元气将萧湛拽到了他与慕白蔹身侧。

　　水华台崩塌之际，红宝石耳钉再度发出淡红色的光芒，笼罩三人。

　　整个世界都在颤抖，闪电、沙砾、冰雪混杂在一起，砸向昆仑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