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郭星的恨依旧不减，对谢九尘的感激也丝毫不少。他说到郭星的时候，恨得牙痒痒，手抖动。说到谢九尘的时候，双眼都亮了，几乎每说一句，都要加一句“谢公子真是好人啊”的感叹。

　　赵瑥静静地听着，听到郭星部分的时候，他面无波澜，听到谢九尘的时候，他的眼角带了点笑意，也并不觉得蓝西峰的反复强调很啰嗦，还希望他说多一些细节。

　　但这件事就这么长，蓝西峰掰碎了来讲，也只能说这么多了。

　　赵瑥这才知道，原来谢九尘会做木工活，单手也做得很是漂亮。他居然从未说过这点，以至于旁人看谢九尘，总觉得他只是一个教书先生而已。

　　“这半年，你过得怎么样？”因为谢九尘，赵瑥也愿意花点心思了解蓝西峰。

　　蓝西峰道：“一开始的时候，过得磕磕碰碰的，也没有人愿意相信我还能做木工。但后来我真的做好了，生意也就多了起来。不过都是些小本生意，日子过得也就那样，不能说很坏，但也不能说很好，只能算安稳。”

　　但是这种安稳，已经让他很满意了。不要再有什么变故，对小人物而言，便足够幸福了。

　　赵瑥点头，道：“想必黎笛已经跟你说过了，这次请蓝木匠过来，是想请你做一副棺材。”

　　“这棺材……是给谁做呢？”蓝西峰心想，赵府家里也没有老人啊，赵瑥也不像是会给别人做棺材的性子。

　　赵瑥道：“我。”

　　“赵老爷？”

　　“很惊讶吗？”

　　蓝西峰与赵瑥相处下来，觉得赵瑥也没有传言那么吓人，他道：“是挺惊讶的。”但蓝西峰没有问为什么，这种事情，问了不吉利。

　　赵瑥道：“我对款式没有什么要求，简单一些便可。需要的棺材木，我会命人送到你家，需要多少加工费，你来定。”

　　“我、我来定？”蓝西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瑥肯定道：“没错，你来定。你想赚多些，就定高些，这是棺材，我不想抠抠搜搜的。你也不必担心定高了我会报复你，我赵瑥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也没那么坏。”

　　蓝西峰想了想，觉得自己做这个棺材，需要不少时间和精力，多少点钱也是应该的。何况赵瑥都这么说了，有钱不赚是傻蛋，但他也并非那么贪心的人，思来想去，心里定了一个数字之后，告诉了赵瑥。

　　赵瑥觉得很合理，道：“行，就这么定了。蓝木匠需要字据吗？”

　　蓝西峰颇为犹豫，若是要字据，显得自己很不信任赵瑥似的。但若是不要字据，他确实也没那么信得过赵瑥。

　　赵瑥却突然道：“罢了，不立字据了。我唤黎笛来，让他带你去拿钱吧。我先给钱，你后交货，可以吗？”

　　“当然可以。”蓝西峰没想到赵瑥居然这么爽快，做生意的人，总是喜欢爽快的人的。这下，他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蓝西峰问：“不知赵老爷什么时候要货？”

　　赵瑥道：“年前吧。”不然过年的时候，还让别人做棺材，对蓝西峰也不好。

　　蓝西峰答应下来，赵瑥让黎笛带他去账房取银两，做棺材的事情，就这么定好了。

　　赵瑥之所以想要做棺材，并不是因为他查出什么重症，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所以想着给自己准备身后事。而是因为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找他寻仇，他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便喷涌出鲜血，他看见梦里的自己倒下去了，梦中的四面八方，无处不是他，无处没有他，但他像是一个局外人那样，对躺倒在地的自己冷眼旁观。

　　平生坏事做尽，合该有此结局。走到这一步，赵瑥谁也不怪，从荒颓的梦中醒来之后，他就想着，给自己打副棺材吧。

　　棺材无所谓款式的精美，但一定要结实，不漏风，所以赵瑥选了上好的棺材木。因为传言道，如果棺材不好，漏风又渗水，那么下辈子就会变成一个走几步咳几步的病秧子，得不到有健康的身体。赵瑥决定不了自己的来世，但也想让自己的来世过得好一些。

　　所以，比起精美，棺材的结实更加重要。

　　赵瑥做好了这件事情，心中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平静当中。向来只有临死之人，才会想着为自己准备棺材。他这样做，提前得实在是太多了。

　　可是，他虽然腰缠万贯，富甲一方。可谁又能保证，他能长命百岁，享受着度过这一生呢？早做打算，早做准备，才是赵瑥做事的风格。

　　蓝西峰从赵府出来之后，想顺便去谢府拜访谢九尘，但谢九尘去归山书院了，而蓝西峰又有活在身，便不浪费时间等他回来了。蓝西峰想着，下回等过年的时候，买些年货，再上门拜访比较好。

　　而此刻的谢九尘已经上完一堂课了，正当休息时间，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来到谢九尘的面前，眼睛红红的：“先生，我的奶奶昨天去世了，我好伤心。爹爹和娘亲把奶奶放进棺材里面了，我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谢九尘心口一堵，他不想说“节哀顺变”，想了想，拍了拍学生的头，温柔道：“不会的，奶奶会永远活在你的心里，每次你想她的时候，她就会在你的心中出现。”

　　学生吸着鼻子，问：“真的吗？”

　　“真的。”谢九尘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她每次出现的时候，这里都会有些痛。那就是她在跟你说话，告诉你要坚强。”

　　谢九尘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失去娘亲的时候，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可等他长大了，他看见娘亲的画像，他从父亲的口中，拼凑出了娘亲的形象，渐渐地，娘亲也就在心中活了过来。

　　他想着，如果娘亲还活着，她一定是一个很温柔、很美好的人。

　　他每次这样想着的时候，娘亲的形象便在脑海中浮现，但他的心是痛的，他想着，原来这就是娘亲出现的代价。提醒他要勇敢，要坚强，要好好生活。

　　学生又问：“那我在心里跟奶奶说话，奶奶能听见吗？”

　　当然是不能的。可是谢九尘俯下身子，道：“可以的。她会听见你说的每一句话，看着你长高长大。看到你摔跤的时候，她会心疼，看见你高兴的时候，她也会高兴。”

　　谢九尘说得那样情真意切，让学生情难自禁，他露出一个像是笑、又像是哭的表情，道：“那我一定会好好努力，多笑，让奶奶多多高兴。”

　　“好孩子。”谢九尘揉了揉学生的头，从掌心传递宽慰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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