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外婆一听这话, 小脚迈的飞快, 仿佛有狗在追，灵活的简直不像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

　　程晓珍闷笑一声, 抬腿跟了上去。

　　老太太一回家就抓着钱素梅的胳膊哭诉, 告诉她自己在食堂受了多大委屈。钱素梅耐着性子听，却没有要给她主持公道的意思。

　　老太太越嚎越大声，房顶都被她掀翻了。

　　程晓珍拎着菜，慢慢悠悠看了她一眼：“老话说哭穷哭穷, 妈，你之前是不是说年三十越哭越穷来着？”

　　钱老太到了眼睛边上了眼泪，愣是给憋了回去。“妈没事，妈挺好的！”

　　程诚和程晓珍这下是彻底没忍住, 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气得钱老太，晚上大家伙儿吃年夜饭了, 她还躲在钱素梅的房间里不好意思出来呢！

　　程晓珍吃饱喝足，帮着一块儿收了碗, 美滋滋回屋看书去了！

　　她怕她不走, 老太太根本不好意思出来。

　　*

　　程晓珍说过年做团子生意, 桑杰年三十那天晚上回去就把摊子支上了, 原本准备包了自家吃的团子, 还真全给卖了出去。

　　就这样还不够呢, 桑杰趁着店铺没关门，又买几十斤面粉、几十斤肉，原本程晓珍他们家提前准备的那些艾草也被他借了过去。

　　卖团子生意异常火爆，从年三十晚上一时火爆到了大年初二。

　　还是因为桑杰储存的面粉和肉都用光了，生意才停了下来。

　　程晓珍算是看出来了，桑杰是个极有商业头脑的人，关键是他身上有股说干就干的劲头，一般人比不了，这样的人不赚钱谁赚钱？

　　程诚陪着程晓珍去柳枝家，把这些天的账都仔细盘一盘。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小本生意仅仅年前到年初二的这几天就赚了很大一笔。

　　程诚美滋滋的，比自己赚钱还高兴。

　　“......一百......一百五、一百六......三百二，竟然有三百二！”

　　柳枝家原来还说要过个半年多攒一攒才能攒到买房子的钱，如今光是他们家分到的那一半就有三百多，不用半年过完了年的店铺一开张，倒是可以开始物色房子銥嬅了。

　　“多亏了小珍，咱们时间刚刚好，明年把房子弄好了，正好不耽误小石头上学。”

　　柳枝笑眯眯的，穿着新买的棉衣，整张脸都有了光彩，和刚来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程晓珍：“房子的事情倒是还好说，主要是你妈那里怎么办？你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

　　“先躲着呗，她以为那个红薯铺子是我们帮别人打工的，不知道我们俩还有分成在里头，就这样还整天想着过来占便宜，要是知道我和桑杰在里面有分成还不一定会怎么样呢。”

　　“回头我们买了房子，我就还说租的呗，反正她也不知道。”

　　本来家里人应该是最能肆无忌惮的说心事，说烦恼，或是分享喜悦的存在。但偏偏他们家情况不一样，什么东西都得对家里瞒着藏着，柳枝其实也挺心累的。

　　说起这个程诚就有话说了，“你这一点还真要跟晓珍学一学，也不知道他哪儿来那么多鬼点子，把我们家老太太骗的一愣一愣，愣是半分便宜都没占到。”

　　程晓珍也笑：“回头我再来跟你细说，今儿不是年初二吗？我们得跟着老太太回村里拜年。”

　　程诚见她眼珠子溜溜转个不停，明白她又在憋坏招了。

　　这回回村里铁定有好戏看。

　　程晓珍看着她傻乎乎的哥哥直摇头，就他这样的，这辈子能娶到媳妇儿吗？总不会重来一次，嫂子压根没看上他吧。

　　*

　　这回钱素梅回去，还是上次的配方：二斤红糖五块钱。

　　这就是给娘家的全部年礼了。

　　往年大女儿家比较穷的时候，钱老太还收到过女儿送的衣服，今年大女儿家住大房子了，外孙女被大学补录了，一家三口都有了工作，怎么送的东西比往年都不如。

　　钱老太不高兴。

　　钱老太觉得没面子。

　　带着这样的一大家子回家，都不能显出钱老太平时的半分风光。

　　人家还会问不说她女儿、女婿都在城里工作的？怎么回娘家连点像样的礼都不带？

　　钱老太心里不高兴，当即就挂了脸。

　　她原本就长得有些刻薄，脸色冷下来一般人瞧了甚至都不敢靠近。

　　程晓珍像是一无所觉，照样挽着钱老太的手亲亲热热。

　　“外婆你说这次回家大舅都给咱们准备什么好吃的了？也不知道烤乳猪和铁锅炖大鹅先吃哪样好了。”

　　钱老太心里越发憋得厉害，觉得程晓珍在想屁吃，但她还记着自己在生气，硬生生憋了一路。好容易回去看见儿子，险些哭了出来。

　　钱大明一点没察觉，还笑着和姐姐、姐夫寒暄。

　　“晓珍都长这么高了，如今都是大学生了，实在了不得！早知道你们今天要来，家里杀了一只鸡，大家一块儿吃一顿好的。”

　　钱大明左右看看，没在他姐手上看见有拎着的肉，眉头都不自觉皱了起来。

　　早起杀鸡的时候，他说不要杀，蔡春花非说要，还说外甥女考上了大学是大喜事，哪有做舅舅的一点表示都没的？钱大明没经得住，手起刀落，好好一只鸡，一下子命都没了。

　　还以为姐姐回来会像往年一样带上两斤肉，让家里过个肥年，结果什么都没有。

　　钱大明觉得，家里的鸡白死了。

　　钱素梅也有些尴尬，以往她回来带上肉、菜、糕饼、红糖等等，弟弟从没对她摆过脸色，如今掉脸子其实也是在埋怨她东西带的少？

　　钱素梅按着女儿提前叮嘱的说辞：“你也知道，晓珍过了年好容易能去上学了、家里买房子还欠了一笔外债.....”

　　钱大明：“行吧，我就是心疼鸡。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杀鸡了。”

　　程晓珍摇头，外婆和舅舅还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从来就不懂靠自己，永远盯着别人的一亩三分地。

　　正说着话，那边大姨一家、二姨一家都过来了。

　　大姨给一家子都买了一件新衣服，老太太的是一件的枣红色的棉袄，钱外婆拿在手里又看又摸，脸色好了不少。二姨给家里带了两斤五花肉，两斤大棒骨，看样子不止今天能好好吃一顿，省着点吃的话应该是能一直吃到年初七了。

　　钱大舅愁云顿散，也不心疼鸡了，拉着大姨、二姨好一顿寒暄。倒把程晓珍一家晾在了一边。丽嘉

　　大姨的女儿张悦不好意思的冲程晓珍笑笑。

　　张悦比程晓珍还大两岁，已经相看好了人家，说是过了年就准备要结婚。大姑娘家正是要打扮的时候，偏偏张悦身段玲珑，却还穿着前两年的旧衣服，一点不像是已经相看好了人家的姑娘。

　　张悦看着光鲜亮丽的程晓珍，有些别扭的拽了拽衣裳。

　　程晓珍似有所觉，再看看大姨那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有钱买衣裳孝敬外婆、大舅，没钱给女儿买衣服？

　　她刻意没提这个话茬，只问未来大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悦悄悄松了口气，说起未来丈夫，脸色瞬间好了很多。

　　张悦婆家公公是供销社主任，嫁过去就能住楼房，一家子也是厚道人，对张悦一直挺好的。不过程晓珍记得上辈子取消供销制度以后，供销社逐渐被很多小店代替。

　　大姐夫手里攥着钱，学人做投资，输了个血本无归？

　　其实大姐夫是个老实人，比较适合守成，这种冒进的事，一向有风险。

　　二姨家也是只有一个姑娘，叫李红玉，年纪最小还在读高中，她一过来程晓珍两个便自然而然闭麦了。眼下是她备考的关键时刻，二姨已经到处吹嘘过了，红玉和她姐姐晓珍一样聪明，以后指定能考上大学！

　　李红玉个子矮，长得小巧玲珑，不过这回见面圆嘟嘟的脸明显小了一圈。

　　“别提了，我妈说叫我考大学，平时成绩但凡有点不好，就罚我不许吃饭。还说，晓珍姐都能考上，我怎么就考不上......”小姑娘眼圈都红了，委屈的不行，“其实我知道，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那些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我妈整天逼着我看书，不是书疯就是我疯。”

　　“眼下学校里放寒假，别的同学补习半个月，我妈叫我补习一个月。本来说来外婆家住几天的，现在也不住了，叫我吃了饭就去上课......晓珍姐，你快教教我，到底怎么样才能考上大学......”

　　上辈子李红玉也这样，说不想考大学，怕自己考不上，心里压力很大。

　　但其实人生有好多条路能走，哪是只有考大学这一条？

　　可二姨也不知道咋想的，非说考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逼的红玉跳了河，好显给人救了回来。

　　其实红玉很会勾毛线，从前琳琳很多小衣裳都是红玉勾的，还有小手套、围巾、小帽子等等，那些花样子放到后世都觉得新奇又可爱。

　　程晓珍叹口气，想到琳琳又想起在友谊商店门口碰见的小姑娘了。

　　到底只是和琳琳名字一样，还是就是她的琳琳？

　　程晓珍和张悦还在安慰李红玉，那头二姨还在说大话。

　　“我们红玉和晓珍一样聪明，改名明儿说不定和晓珍一样去京市念大学去了！”

　　还叮嘱李红玉，要多和晓珍说话，要学一学程晓珍身上的聪明气。

　　李红玉愣是想辩驳又不敢，委委屈屈把满肚子话咽了回去。

　　程晓珍特别捧场说：“二姨，你既然这么说，要不让红玉晚上跟我们在这儿住一晚，我好好给她讲讲考大学的方法。”

　　钱素兰认真思考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程晓珍对着李红玉眨眨眼，李红玉这才露出一个笑脸来。

　　还是表姐厉害，要是这话由她来说，她妈不止不会答应，还会把她骂一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