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还是踟蹰，脚抬起来又放下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开始下起了雪，细细碎碎的，快到中午的时候又停了。如今的路还不是那种柏油马路，反而是泥路，坑坑洼洼的，很快洁白的染上了不少泥点子，女孩一路走过来，脚上的布鞋也早就湿透了。

　　她不敢进去，怕把人家的店踩脏了。

　　洪丽娟：“没事，你进来好了。”

　　女孩很执拗，“我在门口等你们店的老板，我听着好像姓程......如果她来了，麻烦告诉我一声。”

　　外头冷的厉害，早上客人根本没几个。

　　都说下雪的时候不冷，化雪的时候冷，洪丽娟感觉也是这样。

　　那女孩怪的很，说不进来就不进来，宁可在门口吹冷风，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搓腿。

　　到底于心不忍，洪丽娟递了一杯热水给她。

　　程晓珍到的时候，那姑娘还没走，脸上脏兮兮的，但能看见被雪冻的通红的鼻头。

　　她有些惊讶：“怎么不进去？”

　　那姑娘没说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程晓珍瞬间了然。

　　洪丽娟见程晓珍来了，忙探出一个头，指指那女孩。

　　程晓珍便明白了，这姑娘是冲她来的。

　　“你、你就是程老板吧？我是小芸。”小芸说话的声音细弱蚊蝇，要不是程晓珍一直留意着她，可能都没听见。

　　等下，她说她是小芸？

　　*

　　程晓珍简单的问询过后，便把人带去了老宅。

　　大伯母找了几套谢晴的衣服给小芸，有叫人领着她去浴室洗漱。

　　堂嫂袁洁问程晓珍：“这姑娘真是小芸？”

　　她们是最近才知道，老太太以前有个女儿，在战乱中失散了，名叫小芸。怎么就这么巧，隔了几个月，就有个叫“小芸”的姑娘找上了门。

　　程晓珍眼神紧盯着浴室的门：“我也不知道，母亲说奶奶那边并没有姑姑的照片，只知道这么个名字，又过去了十多年，谁能知道她是谁？不过，我总想着万一呢？”

　　谢老太太八十三岁了，身体每况愈下，脑子也变得越来越不清醒。

　　时而认错人，时而记错时间，有时候就连晓珍他们几个妯娌谁是谁都分不清楚。

　　姜岚也凑过来坐下，对于刚刚进去洗漱的姑娘很好奇。

　　姜岚如今和谢云敬有些貌合神离的意思，据袁洁的说法，两人就算一整天都在家也根本说不上几句话。

　　程晓珍听了便撇嘴，渣男又来搞冷暴力这一套了。

　　不过，姜岚如今打着肚子呢，只要生了孩子，男人就可以扔一边了。甭管这孩子是男是女，总归是谢家的下一代，在老宅就没人会亏待姜岚。

　　也不知道姜岚是不是也想到这点了，整个人瞧着面色红润，气色绝佳。

　　袁洁问她累不累，说着伸手抓了个抱枕，垫在姜岚的身后。

　　姜岚感激一笑，“谢谢嫂子。”

　　说实话，如今姜岚才是大松一口气。

　　谢二婶死了，没人会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了，谢云敬同她貌合神离，但是吃穿用度没人亏待她。如今的日子，比从前在村子有一顿没一顿的强多了，姜岚本就是没什么野心的人，像如今这样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就是她梦寐以求的。

　　对于洪丽娟来说，一天都难以忍受的日子，对于姜岚来说却刚刚好。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信命运的安排。

　　妯娌几个正说着话，就听“咔哒”一声，洗漱间的门开了。

　　小芸身上穿的衣服，是谢晴上大学之前的了，按说小芸年纪应该比谢晴大不少，是程晓珍他们的姑姑辈了。不过小芸穿这件还有些空空荡荡，还是因为小芸太瘦了的缘故。

　　小芸很不好意思，头发湿漉漉的应该也是洗过，但没有擦干。

　　袁洁便拿了个毛巾过去，帮着小芸擦头发，小芸身体抖了一下，显然很不适应外人的靠近。

　　袁洁尽量放缓声音：“后面的你擦不到，我帮你。”

　　小芸点点头，这才忍着抗拒随便袁洁折腾。

　　袁洁动作轻柔又利索，根本没话多少时间，就帮着把小芸把头发擦到半干了。再之后，小芸跟着大伯母去老太太屋里了，程晓珍几个不好追上去。

　　程晓珍盯着袁洁看了一会儿：“嫂子，你刚才怎么了？”

　　袁洁没想到，只不过擦头发的动作略有些变化，就给晓珍瞧了去，不怪人家能挣下丽珍记那样大的家业呢，实在是个心思敏锐的人。

　　“她头皮上有好几处伤口，结痂了，但是瞧着挺吓人的。谢晴的那件衣服对她来说太大，我不小心碰到领子，瞧见她背上也有伤口，很深一道从后脖颈一直往里......”

　　姜岚叹气：“看来，也是个可怜人......”

　　程晓珍没多说什么，小芸固然可怜，但是她出现时机实在太巧了，让人忍不住多想。

　　不过，就算她心有疑虑也没用，晓珍几个在谢家都是孙媳妇，大事上完全说不上话。最重要的是，老太太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很难保证大伯他们会不想先认下来哄哄老太太。

　　程晓珍是不可能一直在这儿等着的，把人送到了，就回了丽珍记。

　　下个月又是一年中秋晚会，丽珍记的新一期广告还没做出来，程晓珍看了好几个成片了，都觉得不够满意，已经吩咐人去找新的导演了。

　　不求有多出众，但一定要有记忆点，还要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晚上去接孩子们，刚进家门发现家里灯亮着。

　　按说小芸回来了，不管真假这个时候贺娴是不会在家的，张嫂孙子过周岁，程晓珍给她放了假。本来想回来拿点东西就去老宅的，这会儿看见灯亮着，两个小家伙撒开脚丫往里跑。

　　嘴里含着，“爸爸——爸爸——”

　　结果谢云蔚还真在家，听见孩子们的呼唤声，大门“咔哒”一下开了，风程仆仆的男人站在门边看着他们笑，见两个小家伙过去，一手一个，将人抱起来，还转了好几圈。

　　小家伙们还没有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咯咯咯”的笑声传出去老远。

　　程晓珍走近了，才发现这人连胡子都没刮，小夫妻俩太久没见，也顾不得孩子们在了，谢云蔚放下孩子一把抱住她，这个拥抱有点久，要不是薇薇的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叫声，两人都没回神。

　　谢云蔚去洗漱了，程晓珍便给两个小的弄东西吃。

　　她很少下厨，但不代表她不会做，相反程晓珍很喜欢做点新鲜的东西，孩子们都爱酸甜口的，这回做的是之前新学的糖醋排骨。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好吃！妈妈做的东西最好吃了！”薇薇语气夸张，小勺子不停的挖排骨吃。

　　宁宁嘴上没听，小脑袋点个不停。

　　孩子总是喜欢妈妈在家里的，妈妈做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谢云蔚也很捧场，他表现的好像好多天没吃过饭一般。

　　程晓珍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他这次出差的收获。

　　“之前一直没跟你说，其实是我被人盯上了，在这儿呆着怕影响你和孩子，索性出去走一走。”

　　很多人以为研究员什么都做不成，其实不是的，只要出几份报告，往上一递，就能搅浑一潭水。趁着底下人乱糟糟的，谢云蔚就可以脱身了。

　　上头不止不能说谢云蔚做的不对，还得夸大他的功劳。

　　这不，孟所长不动，堵住了他的路，却不影响往他身上加更多的头衔。如此一来看似他是孟所长的下属，其实他和孟所长一样，都属于正厅级别。

　　很多事情孟所长是不能单独下决定的，还得谢云蔚一起才可以。

　　听他这么说，程晓珍便懂了，似乎还能瞧见孟所长被气得嘴歪鼻子斜的情形。

　　“那你这不就是因祸得福了？”

　　谢云蔚笑笑。

　　可不是，要不了多久，他还能成为孟所长的上司。

　　其实走上这条路，完全靠孟所长的鞭策，要不是他，谢云蔚根本无心政治。

　　谢家走政途的人不少，不缺他这一个。谢承宗之前还说，他这样挺好的，高处不胜寒，万一谢家有个万一，那他就是谢家的退路。

　　对这些程晓珍不是很懂，只觉得政途比商途危险多了，里头的尔虞我诈光是听说都觉得吓人。

　　薇薇并没有在意父母说的话，倒是宁宁听的很认真，偶尔脸上会带着思索的神情。

　　谢云蔚还是头一次见到儿子这样，转头瞥向妻子，就见程晓珍冲他点点头。

　　他不由有些惊喜，不过孩子是不能过分夸的，他决定回头单独和妻子聊儿子的事。

　　程晓珍叫两个小家伙吃快些，“家里人还等着呢，再说我们也得回去看看老太太。”

　　一是因为谢云蔚出差回来了，自然要去看看奶奶。再一个就是小芸的事，是不是真的“小芸”也得等老太太睡醒了，辨认一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