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咋认识的啊？”

　　当初江天一问姜禹这个问题的时候，姜禹正在盯着跟纪衡的聊天页面，他当时随口回了一句。

　　“路上。”

　　这不是假话，他第一次见到纪衡的时候的确是在路上，纪衡不知道，只有姜禹自己知道，现在又多出一个江天一。

　　“他追的你啊？”

　　江天一又丢过来个问题。

　　这次姜禹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笑一下。

　　江天一把椅子反回去坐好，姜禹能读懂他眼神里的含义，那似乎在说，我好像明知故问了。

　　姜禹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实际上，他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件事情。

　　姜禹第一次遇到纪衡那天，是四月三十号，因为第二天要放假，没课的人走了一批，学校里比平时要冷清。

　　那年的夏天格外热，才是初夏温度就高到三十，路两旁的梧桐树叶被炙烤着，打着卷儿，空气中仿佛浮着热波，容易出汗的人受不了，脸上的汗就没消失过。

　　纪衡抱着篮球迎面跑过来，额头上流着汗，顺着凌厉的下巴淌下来，头发胡乱飞扬着，斑驳的碎影映在他纯黑瞳仁里面。

　　很亮。

　　姜禹无意间一瞥就注意到了，这是他见到纪衡时的初次感受。

　　他手里拎着两本书，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脚步慢慢停下来。

　　纪衡像一阵风似的从姜禹身边跑过，带起来的风里都带着一股让人心安都味道。

　　清晨阳光的味道，具体点儿是阳光洒在广袤草原上的味道，再具体点儿是暴雨过后、阳光拔开云层往下倾洒时的味道。

　　这是纪衡带给姜禹的第二种感觉。

　　初夏的风拂过，那股味道似乎好久都没有散尽。

　　姜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只看到纪衡飞奔的背影。

　　他很高。

　　那条路宽阔，只是两个人离得并不近，当时纪衡并没注意到姜禹，实际上他脑子里只装得下一件事儿，别的就顾不上了。

　　路上两个陌生人相遇，就算彼此对视也就只是匆匆一眼就走过去了，而后各自踏入人海里，茫茫不相见。

　　那匆匆一瞥就像打了卷儿的梧桐树叶一样，没什么值得记住的。

　　遇到一个能引起姜禹好奇的人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不过是他的眼睛黑亮，他身上的味道很阳光，他的个子很高，他飞奔的背影很好看。

　　要说喜欢，可能还谈不上。

　　姜禹并不是个沉溺于喜欢的人，尽管他谈过恋爱，而且还是和同性。

　　他的取向不算是秘密，周围的人也是心照不宣，姜禹并不遮掩这个，没必要回应不同人的猜疑的眼光，也没必要向别人解释是怎么发现自己取向的。

　　在此之前，他只谈过两段极短暂的恋爱，一次是在高中，一次是不久前。

　　两段都不长久，加起来也没两个月。

　　第一段他懒得回忆，刚结束的这段倒是稍微有些印象，对方说他性子太冷，捂不热，不想捂了。

　　姜禹理解，也同意他的说法，两个人算是和平分开，都还算体面，没有谁对不起谁。

　　姜禹当时的恋爱观就是那样，及时行乐，不问过往，不想以后，也别腻歪一起。

　　他讨厌麻烦。

　　从某种程度来说，姜禹在感情上就是一块冷石头，怎么着外表都是冷的。

　　他似乎不需要谁的陪伴，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因此，那个抱着篮球的高个子男孩儿再怎么戳到了姜禹，姜禹也没有多少不舍和留恋。

　　但这世界上总是存在缘分这回事儿的。

　　姜禹站在典礼主席台上，淡淡眉眼往后门方向扫去，想早些回实验室，论文数据收集到最后一步了。

　　可就是这么简单一扫，他第二次见到了纪衡。

　　他该怎么形容纪衡那种眼神？

　　姜禹见过无数双带有欲念的眼神，早就波澜不惊的心还是像小鸡啄米一样被啄了一下。

　　还是那双纯黑瞳仁，只是里面多了份痴恋。

　　姜禹不动声色地念完发言稿，期间那炙热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头顶上的灯光像太阳，他快要被烫伤。

　　靠后门的那个人慢慢站起身，犹如一座山拔地而起，有了座位作为参照物，他显得更高了。

　　那是一个挺大的礼堂，里面坐了上百位学生和老师。

　　很久之后姜禹才知道纪衡是陪着刘承也过去的，纪衡原先是不会出席的。

　　姜禹明白那眼神里的含义，所以当纪衡追过来说想认识的时候他没感到意外。

　　当然，也没有拒绝。

　　没道理去拒绝的。

　　也是那时候姜禹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说他叫纪衡，年纪的纪，平衡的衡。

　　很简单的两个字，姜禹念了一遍，感受到最后的音从鼻腔里发出。

　　姜禹看着眼前略显害羞的人，身上的气质是完全不同于外形的单纯，他那个时候共鸣的又岂止是鼻腔，那心跳声随着纪衡名字的尾音调皮地溜到脑子里。

　　他心动了。

　　可他心动得毫无痕迹，在纪衡兴高采烈拿着两串手链过来的时候，姜禹没接。

　　那串黑色皮革手链他认识，价值不菲。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这不过是纪衡见他的第二面，就直接大手笔送出情侣手链，姜禹觉得这并不合适，同时也对纪衡的喜欢产生了质疑。

　　所以他好笑地问纪衡能喜欢自己多久，纪衡很认真地回道，能喜欢一辈子。

　　姜禹没幼稚到轻易相信这种话，况且他自己对感情就没什么期望。

　　还是小孩儿。

　　姜禹那时候就这样想了，小孩儿的感情要么极单薄，要么极热烈。

　　但他小瞧了纪衡的决心和喜欢，纪衡对他的感情是后一种。

　　再怎么理智的人也会有意志薄弱的时候，姜禹并没有让纪衡等太久，在一个很单调平凡的下午，姜禹看了眼旁边的纪衡。

　　“行，我们试试。”

　　两个人的交往就是这样开始的，缺少仪式感，还是在那样的林荫小道上。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姜禹从来没产生过要和纪衡长长久久的打算。

　　他不需要陪伴，不需要被人黏着，而这两条，纪衡全占。

　　还有一条，纪衡很喜欢哭，倒也不是每次都会掉眼泪，他很容易眼红，表情委屈巴巴的，毛茸茸的黑色头发垂着，小心翼翼地揪着姜禹的衣角。

　　姜禹有时会觉得烦，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感到过厌烦。他以为这段感情会和上一段一样，纪衡会受不了他的性子而提出分开，不过他想错了。

　　纪衡对他的感情不光热烈，而且单纯。

　　他喜欢姜禹，喜欢到没边，无关性别和其他，就是喜欢而已。

　　姜禹每次想要离开的时候，看到纪衡哭过一样的眼睛时就忍不住心软。

　　我在贪恋着他的好，所以才忍不住离开。

　　姜禹这样想。

　　可他忘记一件事，依他的性格，他不会因为别人对他好就能跟其恋爱。

　　不喜欢的话，那人再好，姜禹也跟他待不下去。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姜禹聪明，脑子灵活，但姜禹先是栽在自己身上，然后栽在一个笨蛋身上。

　　他意会错自己心意，又对纪衡日渐心软，最后变得心疼。

　　跟纪衡分开这种念头又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姜禹说不上来，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他第一次见到那双黑色瞳仁、第一次闻到那股味道的时候就有了奇怪的念头，也许是纪衡说能喜欢他一辈子时他的心恍若被烫出一个洞，可他却嘲笑纪衡的幼稚，又或许是纪衡无数次将毛茸茸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或者把下巴抵在自己头顶上，抱紧自己，并委屈说着“阿禹我好想你”那会儿。

　　姜禹记不清是哪一件事情了。

　　可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事情在眼前。

　　番外没完，还有点儿东西想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