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幻想 > 《三生三世步生莲续写篇最新章节+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三章(六)
阖了门,门缝中的光被挤成一条直直的线,正落在我的怀里,光线中有纷飞游走的细小灰尘,我身手去接,小小的颗粒状尘土都巧妙的绕过我的手指,不肯被接住。
太上皇盯着连宋阖上的门盯了好久,片刻后转头将我望着,默了默,道:“指尖尘土,和着细微的光线,确实是个好看的小景致,只不过雨后天明,便会知晓,这绕在指尖的盈盈尘土,不过是滩在地上的一层泥泞。”
太上皇说着,踱步到我跟前,同年龄不相称的高大身躯挡住了光,本萦绕在我指尖的所见荡然无存,他对我低声说:“所以,土可为尘,可为泥泞,阿玉,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低着头,不顾疼痛的胸口,连连深呼吸几次,指头在额角狠狠揉了几次,事情发展至今,其中虽参杂着连连波折,而此刻我才终于有些通透。
这果然是连宋不同我解释的原因么,真相如此,再多废唇舌,亦不会改变逝去的一丝一毫。
万物万相,如水如冰如晨雾,似尘似土似泥泞。
所谓真相,也不过因世人的看法不同而不同,所谓英雄,换了一方天地,许就是让人痛恶的人,往事如何已是定数,我父亲和熙朝十万将士的枯骨,终是埋在梓衡坡的层层黄土之下,再也回不来了。
可朝堂上怀揣着狼子野心的官员却不会这么想。
个人的生死缠上朝堂上的风云,死亡不仅仅是一个生命的逝去。
六年来我虽不愿去回忆,可此刻搅一搅脑海中残留的往事,依旧能闻到被凛冽寒风送来的血腥气息。当年的静安王摔十四万大军抵抗的是帝君的六十万人马,我一直以为,父亲是用自己和将士们的生命换得了熙朝战后得平安,却不曾想到,父亲赔进去的,除了自己的性命,还有身为武将,更得比身家性命更重要得的身后之名。
我从椅子上挣扎着起身,再扶着膝盖恭恭敬敬的跪下去,成筠见了,急急过来扶我,见我不肯起身,只得无奈的耷拉着脑袋陪我一起跪着。太上皇背对着我,我只能看见他明黄的衣角,良久之后,他才转过身。他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有纸张摩挲的声音,再一抬头,有两封信呈在我眼前。
我伸手接了。
盛信纸的纸封上除了因匆忙而不慎甩上的墨点,亦有几处黑红的污迹,不仔细辨认,容易同墨迹混在一处,打开纸封之时撩起微微清风,我闻到来自信笺的血腥气味。
信自是有两封,一前一后相隔一日,一封存得相对完好,笔迹亦工整些,另封,不知是送到得时候就已经如此残破还是六年来常常被拿出来读,信纸边角都已经变色,自己也模糊不堪,很难识别。
前者,该是近几日朝堂上常常被提起的一个证物,后者,我却不知曾经还有这样的一封信。
工整的那一封,是六年前父亲呈给敌军的叛变降书,而另一封,好在我对父亲的笔迹熟悉得很才勉强读得通顺,是父亲秘密送到宫中得一封信,是送给他亲弟弟的一封家书,信下落款的日子,是前一封的后一日。
时隔六年,信纸上似还留着父亲笔尖的温度,闭起眼睛,能看见战火缭乱的军帐下,父亲伤口的血滴不听话的落在墨中,再被他焦急的涂在纸上,字字纷飞,仿若账外残破的军旗在狼烟中飞扬,他祈求着远在皇都的胞弟的原谅,两军实力相差太过悬殊,自古能用的军法计谋通通不是长久之计谋,唯有假以投降叛变,里应外合,才算得上是个权衡之举。
阖上的眼皮里有温润液体溢出,我能想像到父亲那时的痛苦纠结,身为武将,宁马革裹尸,也不愿投诚做降军,他舍了命和名,求的是一个用两败俱伤换来的太平。
通信都是浓浓的歉意却无悔恨,潦草纷飞的字迹里最容易认的便是最后几行,“兄遗有一女玉,玉自幼体弱,愿吾弟善待之,不求虚名,但求平安。”
不求虚名,但求平安。
“静安王战死,却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手刃你父亲的将士残留的一条性命回朝将真相告知,却在说完最后几个字后便在孤眼前自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接话道:“这自然是父亲的授意⋯⋯”
六年前只守来父亲得半幅盔甲,只因父亲的尸身被知晓真相的敌军挫骨扬灰,纵是如此,却依旧无法换得朝堂宁静,此番被捉住叛变之信的臣子们,扬言,若不是父亲叛变,熙朝大军不会如此惨败。
那些没有经历过血腥战场的人,那些没有在一瞬间就被决定生和死的人,怎能明白,惨败同两败俱伤的平安,哪个更重要。”
成筠的手扣上我的手腕,我才缓缓睁眼,被泪水浸湿的视线有些模糊,我瞧见自己颤抖的手被成筠稳住。侧身望去,成筠却并不在看我,他跪在地上,像个认错的孩子,对太上皇说:“父皇,当年种种,您知道静安王并无叛国之心,郡主姐姐和王妃婶娘一直都很好,从来都没有”,他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干巴巴的接到,“没有不好的地方,两年前郡主姐姐已经在丽川吃了许多苦,就不能,不能⋯⋯”
太上皇没有让成筠把话说完,他这个少年天子,即位两年多,却依旧少年心性,可朝堂之上,从来都不是说道理的地方,我一边听着太上皇的答话,一边隐约忆起儿时太上皇还是天子的时候的雷厉做派。
“阿玉,你觉得呢?”
我择过那封破旧的书信,扶着成筠的肩膀站起身,挑了一个最近的烛台,将信烧了。
太上皇僵了僵,看着匆忙起身的成筠妄图抢救一封单薄的信笺,早就干枯得如同柴火一般得信纸,哪里等得到成筠,还未揭下灯罩,已经化做一滩纸灰,成筠的手刚碰上去,便四下碎散掉了。
成筠不可置信的回头望着我,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
我苦笑一番,终于明白为何这等事情另聪明无双的三殿下也没有办法两全。从古至今,不论哪个朝代,在政治的海洋里,永远都是第一个出现的标杆才是准确的,在发现了叛变之信之后,无论作出的任何反映,都会被看作是为了毁灭证据的所为,不弱将父亲的一片拳拳之心烧掉,省得被那些人诬蔑诋毁,这件事,从信笺出现的一刻起,后面无论发生什么,都已经是定数。
我也明白了为何母亲从头至尾都没有一丝怨言,她一向都是从心而行,这些个事情,她是不愿解释也懒得解释,她只是信她嫁的这个男人罢了。
太上皇走到烧掉信笺的蜡烛跟前,摘了灯罩,将蜡烛吹灭了。他怔怔地望着被吹散地灰烬很久,才缓缓道:“大哥最后一个请求,我这个亲弟弟却也办不到,”接着将烛台递给呆楞住地成筠,冷言:“成筠,身为帝王,最难学会的就是身不由己,你守着的不单单是一个成家,不只你的亲人,是整个熙朝。”
成筠垂眸接过烛台,握着烛台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他这么全身紧绷着,显得他僵得很,我看着这样得成筠,总觉得该说什么,可是看着他落在烛台上的眼神,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从嵋芜轩出来的时候,正碰上湮澜推着轮椅从偏径拐过来,她见到我之后,隔了几步停了下来,柔声道:“看你的表情,大约也猜到发生了什么,”然后抬头扫了扫近暮的天空,继续道,“原以为这几日会变天,不过现在看来,接下来的几日,都会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呢。”
我对她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不怎么想搭理,脑子里乱得跟一锅糨糊一样,出门前太上皇同我说得一番话,让我不安。
可我得沉默并没有换来湮澜的安静,她扶着轮椅缓缓到我跟前,仰着头一幅天真无邪的模样,笑道:“一心求死这种事情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何必摆出这么一幅纠结的形容,不如我来猜猜看,你心里还揣着个不放心的人。”
我低头瞪着她,她一向都把我当个软包子捏,我平日里觉得没什么便不去计较,却不曾想她总是这么步步紧逼,可此刻脑子空得跟个什么似的,也甩不出什么狠话,只能苍白得回过去:“等了这么些年就是等的这一天,刑场上你别高兴得背过气去。”
可是我得话却并为把湮澜如何,她只是跟她平日常做得那个小动作一样,托着下巴,冷清清道:“其实你现在这么跟我置气有什么用呢?不过好在你想保住得人和我想保得人,是同一个。郡主要是不急着回十花楼,哦,不是,回将军府,不如我们一起喝杯茶。”
这果然是个没办法决绝。
我拖着步子缓缓跟在湮澜后头,听她沉声道:“我却是等了许多年了,这个年岁,可是比你想的还要长上许多。”
我没想到,湮澜带我来的地方,竟然是偶遇连宋的那个石林。
这是个埋着我许多回忆的地方,不单单是因为回朝后多装事情都和这个石林相关,在两年前,这里还是个我常常流连的所在。怪石嶙峋,少了许多盆栽花景,是个于我来讲比其他地方安静许多的好去处,自然,此刻已经不同,怀了这么个心思望去,这片石林,同我记忆里的模样,还是有许多的分别。
从前连宋喝酒的地方简单的摆了几盘瓜果,而他从前坐着风流饮酒的地方,此刻也被一人占着,兜帽下隐隐飘出几缕蓝发,听到我和湮澜的动静,手中的酒杯被搁在石桌上,“咚”的一声响得分外响亮。
空欢转过头,冷冷的瞥了我们一眼,幽蓝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同我上次见他那般怒气冲冲的模样不同。
湮澜见到空欢,皱了皱眉头,不高兴道:“不是让你等着么,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出来了,即便是一处凡界,你就不能⋯⋯”
空欢耸了耸肩,侧过身,在桌子上拄着胳膊冲我抬抬下巴,说话的语气倒是轻松愉快:“我只是很着急,想看看她死了没有。”
我下意识的抬手捂着胸口的伤口,忽然觉得我既然晓得空欢和湮澜有关系,就这么些不过脑子的跟了过来,羊入虎口的游戏不怎么有趣。
空欢注意到了我的动作,清冷的蓝眸居然盈上笑意,这样托着脸的模样我觉得有些眼熟。
空欢的目光转移到湮澜身上,笑道:“我的好姐姐,你说,你看着我长大,见过哪个被画骨戟伤了还活着的东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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