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韶做了一晚上梦, 梦里全都是宴会上的场景。

　　陛下给臣子赐酒，他抱怨没有自己的。小太监捧着酒杯佝偻着腰背过来, 把酒水放到了桌上, 自己没有喝，杯子里所有的酒水都进了苏琳的嘴里。

　　而后苏琳口中呕出鲜血, 眼睛和鼻孔也在流血，他不停地喊着好痛。

　　苏韶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他醒不过来, 也动不了，只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苏琳不停地挣扎。

　　直到祝皇后把他叫醒, 才从梦魇中出来。

　　祝皇后把他抱在怀里, 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温柔地安抚道, “韶儿不必自责, 不关你的事。苏琳是生是死, 都是他的命数，能掌控他的命的, 只有他自己, 明白吗？”

　　苏韶听懂了祝皇后的话, 但是听懂是一回事, 心底释然是另一回事。

　　他紧紧抱着祝皇后，把脸埋到她的衣服里，可怜巴巴地说：“我害怕。”

　　祝皇后已经从罗华那里知道那杯酒是冲着苏韶来的, 她跟陛下坐的近，自然也清楚，陛下没有赏赐过什么酒。一想到她的儿子差一点就没了，即便在宫里活了小半辈子，她依然背后发凉。

　　“娘在这里呢，娘陪着你，韶儿不怕啊。”祝皇后眯了眯眼，朝旁边站着的盈水抬了抬下巴，盈水立刻会意，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苏韶被祝皇后抱的很紧。

　　他之前穿越了很久，没有一次是以这样幼小的模样出现。系统让他来到这时间点，虽然什么都做不了，却体会到了难能可贵的母爱。

　　他不是人类，代替系统成为苏韶，确实需要他费些力气，追根究底还是系统赐予他了真正的生命。

　　过了好一会儿，苏韶小声道，“我想去看看十二哥。”

　　“韶儿不怕吗？”祝皇后松开手，用帕子擦了擦苏韶眼角的泪水，“十二殿下中了毒，模样不好看，现在过去不是时候。”

　　很明显那杯酒就是冲着苏韶来的，祝皇后前思后想，看谁都像是凶手。这次没能成功，短时间内对方应该不会轻举妄动，可是苏韶现在这么小，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必须想办法把人给揪出来，还不能伤及儿子的性命。

　　苏韶道，“我想去~”

　　祝皇后摸摸他的脑袋，怜爱道，“娘知道，韶儿很勇敢，只是这次不行，听娘的话，呆在宫里不要乱跑，好吗？”

　　“我知道的。”苏韶道，“可是……我以后都见不到十二哥了……”

　　生死本来就是很沉重的话题，苏韶只有五岁，却已经一知半解。祝皇后心疼儿子在宫中过的不自在，却也无可奈何。

　　安慰好苏韶的情绪，祝皇后喊了太医过来为苏韶诊治。

　　苏韶精神确实比以前差了点，但也在正常范围之内。任谁经历了这样的事，都得留下点阴影。

　　他坐在床边，伸出小胳膊来，让太医把脉。

　　祝皇后道，“韶儿刚和十二殿下玩到一起去，就出了这样的事。昨日三个孩子挨在一起坐的，韶儿可有大碍？”

　　太医是盈水喊来的，她是祝皇后的心腹，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后。皇后让她做的，她已经做过，太医也都了解。

　　太医做起这种事情来很熟练，他皱了皱眉，朝皇后弯下腰，恭敬又惶恐，“十三殿下虽然没有碰那杯毒酒，身体上却有细微毒素。殿下近些日子可是时常觉得困倦，昏昏欲睡？”

　　祝皇后道，“正如张大人所言，确实如此。韶儿可有大碍？”

　　张太医摇了摇头，“此毒虽然毒性缓慢，十三殿下毕竟年幼，恐怕伤了根底，还需好好休养。微臣这就开个方子，按时服药调理，时间久了，应当能恢复如初。”

　　苏韶在一边听着觉得好可怕。

　　他娘的脸色阴沉，一点都没有平时的温柔。

　　太医走了之后，苏韶往被子里面缩了缩，露出小半张脸来，问，“娘亲……他说的是真的吗？”

　　祝皇后用手指摸了摸他的额头，轻柔道，“没有那么严重，韶儿不必担心。”

　　说着她眼中流出了几滴眼泪，表演的痕迹很明显。如果苏韶真的是小孩子，还有可能被哄过去，他的灵魂可不止五岁，一下就看出了祝皇后的意图。

　　他要配合祝皇后演戏，把自己从危险的泥潭里救出来。

　　祝皇后的意图跟最初苏韶给自己做的人设很像，他顺从地没有拆台，像个真正的小孩子那样，看到母亲的泪水后慌乱的从被窝里出来，手忙脚乱擦拭她脸庞上的眼泪，焦急道，“娘，娘你不要哭，韶儿听话，韶儿乖乖的。”

　　祝皇后抱了他一下，擦掉了泪水，“好，娘不哭。韶儿你可知道，娘是皇后，天底下有无数的女人，都在盯着娘的位子。”

　　苏韶似懂非懂地点头。

　　祝皇后的本意不是教他认识世界，她只是希望儿子能有点警惕心，免得以后受到欺骗。

　　她道，“娘本来不想跟你说这句话，可是出了昨天的事，却不能不讲。……”

　　她说了好多，大都是不痛不痒的话。苏韶知道这些话底下蕴藏的暗潮汹涌，但还是要维持着懵懵懂懂的表情，点头回应她。

　　说实话，祝皇后是深宫之中最亲近的人，但是以苏韶的年纪和经历，还看不出来更多的东西。他不确定祝皇后更在意权势还是亲情，就怕以后跟太子哥哥对上，被这位摸不清底细的母亲无情抛弃。

　　祝皇后说了很多，表达了她和苏韶的亲密，还有深宫之中的艰难，最后才道，“韶儿，这几日，你好好在太极宫里呆着，让母亲放心一些，好吗？”

　　小孩子性情不定，苏韶经常偷偷溜出去。太医这么说了，苏韶就得“病弱”。太极殿里处处是她的人，如果苏韶跑到外面，恐怕要被人针对。

　　祝皇后的想法和苏韶不谋而合，他点了点头，又问，“父皇知道吗？”

　　“这是你和母亲之间的小秘密，你父皇管理整个国家，平日里事务繁忙，拿不出更多的经历来，就不要打扰他了。”

　　苏韶点了点头。

　　祝皇后没有打破年幼孩子对父亲的濡慕之情，自己也应该还对那个男人抱有希望吧。

　　既然如此，她应该是个感性的人，苏韶稍稍往下心。

　　祝皇后吩咐小厨房做好了吃的，让盈水喂给苏韶之后，自己去了主殿。

　　十二殿下的母亲还在，苏琳死去之后，一堆烂摊子要处理。

　　苏韶吃完东西，实在闲的无聊。

　　他还是有点困，但是不敢睡觉，怕继续梦到苏琳喝下那杯酒。苏韶庆幸祝皇后把事情全都包揽下来，拒绝让他去见苏琳，要不然真的得留下阴影。

　　盈水拿了话本，坐在苏韶床边轻声细语地读。

　　床头的帷幔忽然动了动，一个黑衣人突然走了出来，把苏韶吓得身体一抖。

　　看到他这个反应，苏宸愣了一下，“脸色这么苍白？我吓到你了？”

　　盈水道：“殿下本就受了惊，您还这么悄无声息地过来，就算是奴婢也吓了一跳呢。”

　　“是我错了。”太子道，“外面正忙着，父皇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也是找准机会偷偷溜回来的。要不是为了躲前面的宫妃，自然不会偷偷摸摸的过来。……十三可还好？”

　　苏韶点了点头，“睡醒一会儿了，已经吃了早膳。吃了两个水晶包和甜丸子，还喝了桂花蜜水。”

　　稚嫩的童音轻而易举拂去了太子心底的焦躁，他真正放松下来，打趣道，“胃口倒是不错，说的我都有些饿了。罗华，还有吃的吗？”

　　盈水说，“奴婢去后面看一眼，殿下稍等。”

　　盈水出去之后，苏宸撸了一把弟弟，“你是不是每天都要喝牛乳？怎么还是一股奶香味？”

　　苏韶瞪了他一眼，“我才没有！我是大人了！”

　　看苏韶没什么大碍，太子殿下才放下心。照着苏韶刚才说的，吃了两个水晶包和甜丸子，两口喝掉桂花蜜水后又偷偷离开，屋子里面重新恢复了平静。

　　盈水喊人进来收拾好东西，问苏韶：“殿下还要继续听故事吗？”

　　苏韶摇头，“父皇什么时候过来看我呀？”

　　每次生病，他都会过来的，虽然有时候会晚几天。

　　盈水也不知道，只能给他一个模糊的答案，暂时把苏韶哄住。

　　苏韶并非真的渴望父亲的关心，他很想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

　　穿越过来还不到一个月，就算心里知道后宫中的争权夺势很厉害，幼稚的身体还有哥哥们还算平和的态度麻木住了苏韶，苏琳的死真的惊起了一身冷汗，让他意识到危险时时刻刻都在身边。

　　苏韶终于明白，为什么系统说，现在结束快穿还不是时候。他是像个真正的人类了，可是在系统的帮助下，所有的发展都在掌控之中。离开了系统，失去金手指之后，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会生病死去的普通人。

　　不过说起金手指……应该还有一个，系统并没有收回。

　　陛下再次出现是在半个月之后，就连皇后都没想到，他会过这么久才来看自己的儿子。

　　这其实是好事，隔得越久，说明陛下情绪越大。

　　他是不在意十三殿下的，那么引起情绪波动的，除了在宴会上，他的眼皮子底下下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对方要对付的是苏韶。

　　除了愤怒之外，对苏韶的愧疚也是可以牟利的。

　　陛下来之前，祝皇后教了他很多东西。只不过教学的内容从宫中规矩变成了人情世故。

　　祝皇后没想让苏韶成为一个帝王，跟大儿子争抢皇位。教导好一个孩子本身就不容易，年纪越大，越恐惧死亡，祝皇后也时常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一旦这么想了，难免会感到焦虑。她想在自己还在的时候，多给苏韶留一些筹码。

　　皇帝一过来，苏韶就像个许久没见到主人的狗崽子似的，兴奋地跑到陛下腿边，祝皇后离他站的最近，都没能把人拦住。

　　小个子少年抱住陛下的腿，抬起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看着父亲，奶声奶气道：“父皇父皇父皇！我好想你呀！”

　　“韶儿，规矩呢!”祝皇后用并不严厉的语气呵斥他。

　　严肃的表情破了功，陛下眼神柔和下来，摆摆手，“算了，孩子还小。”

　　“这可是陛下惯着他的，韶儿要是学坏了，可怪不得梓童。”

　　陛下笑笑，把脚边的小孩子抱起来，跟自己平视，他捏了捏看起来就软嫩的脸蛋，“听说你这几日不好好睡觉，每次都折腾到大半夜才睡？”

　　祝皇后变了下脸色。

　　苏韶为什么睡不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陛下愿意寻找凶手是好事，把孩子也扯进来，未必就是好事了。

　　苏韶抱住他的脖子点点头。

　　陛下有点心疼，把人抱到椅子上，自己也坐到一边，“跟父皇说说，为什么睡不着？”

　　两只小手纠结在一起，苏韶皱了皱鼻子，跟个小包子似的，他小声道，“我怕做梦……”

　　陛下问：“韶儿梦到了什么？”

　　皇后松了口气。

　　十二殿下死亡，最大的可能就是因为那杯毒酒。罗华和苏顷都被盘问过了，苏韶有皇后护着，又借口生病，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陛下没有大庭广众地把苏韶喊过去盘问，已经算是爱护。

　　苏韶把那天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末了还流了几滴眼泪，不解道：“为什么十二哥哥会出事啊？”

　　皇帝拍拍他，“此事朕自有决断，你们就不要管了。”

　　“你们”里面包含了祝皇后。

　　祝皇后原本不能确定，听到陛下的话之后，确定动手的人就在后宫之中。其他地方，皇后也管不了。

　　后宫嫔妃们只有少数毫无背景，大多数妃子都与前朝重臣们有关系。祝皇后没指望丈夫扫平障碍，自然不会觉得失望。

　　她依旧是温柔贤淑的模样，只是脸上略带上了些忧愁，“陛下，我可以不再追究此事，只是儿子的安危，做母亲的不可能不在意。梓童有个请求，希望陛下能答应。”

　　皇帝神色淡淡，“说来听听。”

　　祝皇后看了一眼苏韶，道：“求陛下送韶儿出宫吧。”

　　皇帝摆摆手，盈水会意，过来把苏韶抱走。

　　他一脸好奇地回头，发现跟在陛下身边的内侍总管已经关上了门，什么都看不到。

　　苏韶问盈水，“母后想送我出宫吗？”

　　盈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就算是太极殿里的人也不行，殿下莫要声张。”

　　苏韶耷拉了脸，“所以你们连我都瞒着吗？”

　　盈水没想到这茬。他们都觉得，小皇子什么都不懂，也拿不准主意，听从娘娘的话是最好的选择，就连苏韶身边的罗华也是皇后的人，她们万事以皇后为主，自然不大在意苏韶的想法。

　　“tender lines.娘娘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理由。”盈水道，“殿下想出去吗？”

　　不出去的话，就得一直窝在太极殿里装病，出去的话……好像没什么不好的。

　　苏韶天真地问：“那我还能回来吗？娘亲会不会和我一起呀？”

　　盈水道，“这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