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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若花辞树 11500字 2023-03-23

  至于溪则为何会在听到事关佟家与王鸿绪之时便大约知晓胤礽是另有计较,这却是有原因的。

  这数月来,朝里朝外事连事地接踵而至,佟家算不上最糟心却是最为棘手。溪则早早的便分析过康熙的秉性,帝王之心难揣测,但她跳出现实格局,自历史长河中宏观俯视,便极能窥测一二。

  康熙是个极为从心之人,他喜欢之人,便是犯了错,人人都骂不好,他俱能包容,譬如曹寅。

  当年下江南时,康熙曾毫不避人的指着曹家孙老夫人笑语:“此吾家老人。”及至后来,康熙四十八年,两江总督噶礼参奏曹寅,密奏康熙说,曹寅和李煦亏欠两淮盐课银三百万两,请求公开弹劾他,康熙明知噶礼所奏为实,仍将密奏压下,转头便私下谆谆告诫曹寅,要他小心并将亏空款项尽快补上。

  然而届时亏空已成巨壑,曹寅已有心无力,到康熙五十一年因疟疾身亡依旧有巨大的亏空,曹寅的大舅兄李煦上奏称曹寅已无家资去补。这时,康熙做了一个既使人意外又觉得的确是皇上能干出来的决定,为保全曹家在江南的资产免受搬迁损失,他特命曹寅之子曹颙继任江宁织造。他父亲做不到,曹颙自然是还不上的,两年后曹颙病故,曹寅便无子了,这时,康熙仍不死心,竟又亲自主持将曹寅的四侄曹頫过继为嗣,接任了江宁织造的职务,同时命苏州织造李煦代管两淮盐差一年,用所得的银子一并用来补齐曹寅生前的亏空。

  曹寅有二女,皆为王妃,他家本是包衣奴才,却能使女为王妃,此为康熙恩典。曹寅染风寒病重,康熙听说立即此下专治疟疾的良药,又恐迟了,赐驿马星夜赶路送去,只是仍是晚了。

  厚恩至此。

  溪则觉得,与其说康熙慈心宽仁,不如说她任性,他觉得好的人,无论怎样都是好的,滔天大罪也替他兜着。

  曹寅只是康熙奶兄,对亲舅舅佟国维佟国纲,对整个佟家,康熙在恩遇之上,显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先纳佟家女为妃,其无子,便使四阿哥胤禛养育膝下,死前又册为皇后,孝懿皇后崩,又逐渐使其妹佟佳氏为贵妃,虽最后未立为后,直到宫车晏驾,贵妃都是后宫中位分最高之人。

  佟国纲才疏,但康熙多次为他铺路,签订《尼布楚条约》时使他与才干出众的索额图同行,得功而返。后葛尔丹之战中,又安排他与能谋善战的福全参赞军务,不幸,佟国纲战死,溪则那会儿便觉这人着实有些蠢,听她那时全程参与其中的大哥富达礼说,佟国纲是去葛尔丹屯扎之地后方埋伏人家的,若无大把握,福全这样谨慎小心的人怎敢派他去埋伏?且敌军遭伏击必慌,这种形势本就与他有利,就这样他还把自己折进去了。然而康熙听闻却哀极而病,竟命皇太子、阿哥们携诸大臣城外迎候灵柩。

  每逢佳节,宫中例行赏赐,佟家必是头份,高于许多宗室。佟家子弟只要不是委实拿不出手的,必然有实职在身,委实拿不出手的亦给予荫封。

  溪则越想越觉得,幸好康熙已去了,这人,自实处一件件看来,从康熙三十年后就一年赛一年的任性,任性到有点变态了。只是如此一来,肃清两淮贪腐也要落到胤礽身上了,也不知道眼下江宁织造的亏空到了哪个程度。

  就是这样一个康熙极看重的舅家,胤礽别说把人给端了,就是碰根指头,事后也必会给人翻出来说恶心话。加之,佟家数十年积累,如今比起元后赫舍里氏母家,早已强了不知多少倍,胤礽也没法子把这一家子都扫荡彻底了。

  若是这般为难了数月,还被为难至拂袖离去,着实太不像胤礽的作风,且王鸿绪又是早倒营的,怎会口快误事?

  溪则念头一转便猜想出了一些。

  “我能看出,旁人回去细想一番保不准也能回过神来。”溪则忧心道。胤礽却浑不在意,道:“回过神来又如何?我放过佟家不予追究是实,佟家一门二后一贵妃,先帝隆恩宽待亦是众所皆知,至若他家从逆的证据我也早命人散出去了,便是回过神来,也能知道,我如今奈何不得这一家子。”

  其他牵连的人家都是鸡飞狗跳,偏生他家安逸得很,光这一对比就让人不服气,更何况让皇帝都明知有罪又无从下手,这是何等气焰嚣张。胤礽是帮助佟家拉了满朝文武的仇恨。

  溪则一想也是,只是,如此一来便难免损害了胤礽的英明,对这一条,胤礽更是坦然:“从来胜者为王。今日所损威名,等收网之时自能加倍收回。”

  他都打算好了,溪则便也撂开手去。

  第二日,胤礽使人谕王鸿绪曰:“汝年高操劳,至于无心出口肆言,朕感汝忠心,不予追究,准汝家中静养,手中之务皆移交左都御史温达。”将皇帝气得当场走人,却不予惩罚,只命归邸静养,实是奇怪,自有大臣们琢磨起来。

  曹家为康熙在江南密探耳目,消息自是灵通的,不过四五日便俱闻此事。曹家父子不免聚到一起谈论。

  曹寅长长叹了一气,感慨道:“这位皇上,全然不似先帝。”他犯起狠来出阴招不说,损点名声也不在意,先帝可是最重名声的。

  曹颙也是给惊得合不拢嘴:“正是呢,儿子记得,今上为太子时恭仁宽和,惟诚惟谨,办事也多是照规矩来的,怎的几个月就全然变了副模样?”

  曹寅顿时脑门直跳,他本是汉人,因为先帝信任而得高官肥差,然而较之做官,他更喜行文编书的文化盛事,家中又是包衣奴才,总给人看低,心中也极是愤懑的,文人生性敏感,想得便多。他轻轻叹了一气道:“能做出这样事,也是心性坚定的,吾家父子三代为爱新觉罗氏鞠躬尽瘁,皇家待咱们亦是厚恩,只是这厚恩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曹颙一惊,脱口道:“怎会?皇上是先帝一手养大,必厚待先帝旧臣。”

  “你瞧他是厚待佟家了?”曹寅脸色一冷,睃了儿子一眼,问道。

  曹颙给他父亲看得缩了缩脖子,据实道:“虽然说法难听了些,可到底是放过佟家了。”

  曹寅冷笑:“你还嫩得很。就是这般说法才糟呢,王鸿绪这是与皇上唱了出双簧!”

  “怎会?这,这……”

  “能在朝里混到这把年岁,还多亏他善识时务,”曹寅面露讥讽,“自庶人胤褆的事,王鸿绪何其小心?生怕给皇上惦记上,祸及子孙。若是无人吩咐,他何敢多嘴!”

  曹颙这回是惊得嘴都合不上了。曹寅见独子如此心机肤浅,喜怒皆形于色,不由担忧,他老了,这一家子最后还得他来挑,若是没点本事,怎能护得家人周全?

  曹寅语重心长道:“你到了这个岁数,也该立起来了,你是独子,今后,便是继不了我的班,也要别处某差事的。”

  曹颙面色一红,躬身拱手:“教父亲操心,是儿子不孝。请父亲教诲。”

  曹寅便尽心与他讲解起来:“这回的事不简单。佟家经这一闹,败数已定,且日后要再兴,也不容易了。佟国维是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知道皇上的意图还只能闷着说不得。他太仁弱了,从前事事都听先帝爷的,齐家都做不好,连家中子弟多与胤褆相通竟也不知。佟家子仗着国舅之家,有的甚至连阿哥都不放眼里,呵,当初我还以为索额图狂妄,后来不知怎的,索额图倒是收敛了,偶有相让的事听说,佟家却以为赫舍里氏颓了,竟日复一日的放肆起来,以为继后竟比元后尊贵了。一个开国贵勋世代簪缨,一个连腿上的泥巴都没洗净,生怕别人不晓得是暴发户似的一脸猥琐,两者何来可比性?不知天高地厚!”

  曹颙想了一想,试探道:“可佟家到底是先帝舅家,皇上若是做得太过了,怕也难看。”

  “皇上做什么了?”曹寅反问:“免了他家罪不说,还直言维护,有这么一出,日后皇上再要处置他,谁能再多言?”

  他顿了顿,道:“佟家和皇上是积怨已深,便是皇上宽厚,最终放过,索额图也不会算数的。”

  曹颙不明白:“这与索额图又何干?”

  “你可记得去年,有人绘声绘色的传言索额图设计害死佟国纲。那时情况何等危急?照先帝爷对佟国纲看重,一旦查实,索额图便是不死也需脱层皮,后来,先帝爷瞧在今上的面上没追究,可对索额图到底隔阂起来,”见儿子依旧有些懵懂无知,曹寅更是忧愁,续道:“要没佟家暗中首肯,推波助澜,这流言怎么能传得那么快那么真!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们自己家,你可记得前年冬,你舅舅给胤褆采买了数十名江南女子?”

  “记得,”曹颙垂头轻声道:“儿子还帮着掌过一回眼。”

  曹寅胸口一滞,气息翻滚,想斥责又到底忍住了,声音却忍不住提高了些:“这批女子后来送进了数名将军佐领府上,用作拉拢之用,如今正可以拿来论罪!李煦怎么也要判一个附逆!”

  曹颙大急,惊惶一阵,又稍微放心道:“可皇上到底没追究,舅舅也好好的呢。”

  “皇上没追究,是腾不出手,稳固了京师后,就该轮到畿甸和地方,江宁织造数年亏空,皇上势必要过问。江宁织造从你爷爷起始为第一任郎中,而后传至我处,若是先帝还在,说不准是要你接我任的,可……”曹寅说着,人也颓了,无力道:“闲话莫说,你快去查亏空有多少,要尽快补上,再修书与你舅舅,苏州织造也要小心。”

  “是。”曹颙郑重应了,忽的又想起:“前年何焯来江南,曾送上八贝勒名帖,要与我们交好,八贝勒素平易近人,且也愿帮衬,若是有个难事,可能与八贝勒求助?”

  “不可,何焯来过咱们家的事不可再提,莫要与八贝勒牵上丝毫——雍郡王与十三贝勒却可以试试说上话。这两位才是先帝阿哥中的新贵。”

  曹颙把父亲的话都深深记在心上,又道了清泰安康,方退下去。

  曹寅则是盘算起来,京中人脉此次算是给皇上清洗了大半,要想法子重新搭建才好,最好能与雍郡王与十三贝勒交好,雍郡王冷漠寡言,十三贝勒豪爽大气,不如试试十三贝勒那,想到这便深思起十三贝勒母家如今有哪些人,可有能牵上关系的。

  作者有话要说:啧,恭喜各位假期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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