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通那个死丫头的电话了吗”当杨晓慧拿着手机再次进了病房时，对上的就是丈夫横眉冷对的表情。

　　“没, 她好像把我拉黑了。”杨晓慧背对着病房里的另外一家人, 小心翼翼回答着。

　　“拉黑了她拉黑你的电话, 你就不能借别人的电话, 或者让你的家里人打吗你脑子装的是浆糊吗这点小问题都要我亲自出面吗你找不到那个臭小子现在又联系不上那个死丫头, 那我的鼻子怎么办”

　　鼻子要做手术，医院让他们先交五千块备用, 到现在这个钱还是没有着落。所以平时脾气算暴躁的周大山, 现在脾气直接上升到了狂躁了。

　　“你小声一点。”对面病床上住着一个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结果摔断了鼻子的小孩子。对方的妈妈一直在安慰受伤的小孩，他们来的时候，小孩子一直在哭, 现在好不容易才睡着了。杨晓慧知道那边的情况，就想让丈夫小声一些, 而且她也不想被人看笑话。

　　“我小声个屁, 我的鼻子都被我自己的儿子打断了。现在左邻右舍都知道这事，我都出名的，我还怎么小声。”周大山感觉有些委屈，因为个子大，平时大家都怕他。即便外面跟人打架，大家也不敢真的跟他硬碰硬。结果现在好了，前脚别人为了几块钱打青了他的眼角，后脚他的亲儿子又把他的鼻子打骨折了。想着最近左邻右舍看他的奇怪眼神，周大山就感觉没脸了。这一没脸一委屈, 他就想发泄，而发泄的对象自然是终日伺候他的老婆了。甚至刚才在小护士过来给他检查伤口时，他都迁怒的吼了对方一句。

　　他骂骂咧咧着，不顾一切着。杨晓慧感觉到身后的注视，只能压下脾气，小声的安抚起丈夫来。

　　“我等会就让我哥哥给小艾打个电话，她要是不接，医疗费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找我哥借点。”

　　“哼，最好这样。”

　　因为杨晓慧的安抚，周大山稍微的收敛了一些。他靠在病床上，小声抱怨着突然发疯的儿子和从来都不知道孝顺的女儿。抱怨着抱怨着，他就睡着了，然后安静了。

　　见他睡着了，杨晓慧都不敢看后面那个年轻妈妈的眼神。立马拿着手机出来，然后给她的哥哥打起电话来。

　　两人在电话里聊着，杨晓慧不好意思的说着借钱的事情，大哥在那头满口答应着。就在这时，她嫂子大骂的声音，突然清晰无比的传了过来。

　　“不借，借什么借！你把钱借给她了，那我们呢你可以不吃饭整天的馒头咸菜凑合，但我不行，我儿子不行，你老妈也不行。家里小的学校天天要这个收那个，老的今天要吃药明天要看医生。我们都这样了，你还借。”

　　“你少说两句，她平时也没管我们借过钱啊。这是第一次，人都有个意外什么的。”

　　“是，她平时是没借过！但她平时也没给过我们钱，咱妈不是你一个人的妈吧妈生了这么大的病，平时上个厕所都要我扶着，吃个饭有时候都是我亲自喂到她嘴巴里的。这么多年，我抱怨过吗见我这么辛苦，她有过来，帮我照顾一两天吗她不容易，那我容易吗借钱是吧，把她前几天给我的五百给她，我不要她的钱。动一个小手术，一个才不到一万的小手术，她就管我们要钱，她好意思。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认识买菜的。人家工作个十来年都有两套房子了，每天净利润都几百上千的。她说没钱就没钱啊我不信！！”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她家的钱怎么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为什么要知道。而且我不信他周大山的手上真的一分钱都没有，我不信！反正今天你要是想借给她钱，最多就是把她的五百块还回去。要是再多一分，我就立马抱着孩子走人。到时你就跟你的瞎子老妈，跟你的好妹妹一起过去吧。”

　　“你说这什么话，妈在屋里呢！”

　　“我不怕，是你们逼我的。呜呜，妈你出来，你别装聋作哑。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对这个家里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清楚楚的。你出来说句公道话，你说我说错了吗”

　　电话那天的嫂子哭了起来，接着又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杨晓慧觉得难受，再也听不下去，立马红着眼睛把电话挂了。

　　她心里着急着，最后想到跟自己一起卖菜卖了十几年的老姐妹。

　　“哎，你说你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丈夫。我们当时是一起进的菜市场吧现在我和我老伴都给儿子把婚房准备好了，你们怎么还因为几千块钱发愁啊。我看你平时卖的的都比我好啊，怎么这样啊”

　　老姐妹没说拒绝的话，但还是忍不住感慨。杨晓慧想着丈夫的鼻子，想着医生的话。尽量好脾气的解释着，近乎哀求的说着好话。

　　“我最迟明天中午给你电话，我家里的钱虽然是我管的。但五千块毕竟不是小数，我总要给我老公说一声的。”

　　“这是应该的，谢谢了，刘姐，我等你电话。”

　　老姐妹最后终于给了准话，杨晓慧千恩万谢着，最后终于挂断了电话。

　　虽然借钱借的艰难，但不管怎么样，杨晓慧还是感觉能借到有谱了，所以心里一下子就好受了一些。

　　她捏着手机慢慢的走向老公住着的病房，在正要推开房门时，她却突然的愣住了。

　　病房里多了一个人，貌似是隔壁小孩的爸爸。对方穿着皱巴巴的工作服，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的摸着小孩子的鼻子。

　　小孩子睡着了，但即便睡着了，摸到鼻子时，还是下意识的哭了一下。对方的老婆迅速伸手给丈夫来了一下，那男的不好意思的收手。然后立马讨好的看向老婆，最后在老婆抱怨时，他立即站了起来，直接伸手给老婆揉起肩膀来。她老婆笑了笑立马伸手拒绝了。他又立马转身去翻他带过来的东西，然后给对方拿出来一双鞋跟低低的平底鞋。

　　里面的两人在换着鞋子，看着他们，看着自己那个鼻青脸肿的丈夫。杨晓慧深深的吸口气，然后半天都没有进病房。

　　她站在外面一直等待着，等隔壁小孩的父亲终于看完孩子，终于离开后，她才慢慢的走了进去。

　　“姐，要吃饭樱桃吗我老公拿来的。”见她进来，小孩的母亲立即小声道。

　　“不用了，你们慢慢吃，我一吃就牙疼。”杨晓慧客气的拒绝着，然后立马坐在了丈夫的身边。

　　“钱借到了吗”杨晓慧一直以为自己的丈夫是睡着了，但是等她刚坐下，周大山就突然问了起来。

　　“这——”杨晓慧沉默了，她打了两个电话。哥哥说会借给她，但最后因为嫂子原因，她也不敢问了。但老姐们这边，对方虽然给她话了，但却不是肯定的，对方还要跟她丈夫商量一下。虽然杨晓慧感觉老姐们这边这钱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但凡事都有例外。所以在没得到对方的确切回答前，她不敢告诉丈夫，怕最后会来个万一。

　　“你说你一辈子活的失败不失败，连五千块你都借不到，你还活着干吗”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真的一分钱都借不到，周大山又借题发挥了起来。

　　刚才跟周妈妈说话的女人没了声音，紧张的看着他们。杨晓慧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吵什么吵”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

　　病房安静了下来，对方开始查床，开始询问病人的情况。对方先去了看小孩子的情况，在跟小孩的父母说了几句话后，才来看周大山。

　　“明天做手术，钱交了吧”医生面无表情的询问着。

　　杨晓慧有点着急，这个时候周大山连忙道：“现在就去交，就去交！”

　　“嗯！”

　　医生点了头，开始正常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周大生连忙回答着。

　　“他爸！”等以后一走，杨晓慧就立马紧张了起来。

　　“去家里拿钱，衣柜的最底下有钱，取来后，赶快把医疗费交了。”周大山面无表情着。

　　“……”杨晓慧愣住了，对面的女人也不可思议的望过来。

　　杨晓慧愣愣的起身，然后愣愣的捏着手机，慢慢的走了起来。

　　“赶快去，晚了，没准收钱的人就下班了。”周大山在她身后大声的催促着。

　　杨晓慧慢吞吞的走着，等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后。坐在车里的她，有种像做梦一样的感觉。

　　车子在摇晃着，她胃里渐渐的不舒服起来。她扶着前面的椅背，用力的握紧再握紧。

　　“去家里拿钱，衣柜的最底下有钱，取来后，赶快把医疗费交了。”

　　“哎，你说你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丈夫。”

　　“钱借到了吗”

　　“我不信他周大山的手上真的一分钱都没有，我不信！

　　“别追！！我他妈怎么是你们生的，我受够了！

　　“如果你要是家庭主妇我就不说你了，但事实上，妈你一直在干活啊。这个家里的大部分收入，其实都是你从早到晚自己挣来的，你的付出绝对比他周大山大。他都这样了，你为什么不反抗一下。”

　　丈夫的吼叫声，大嫂的咒骂声，老姐妹疑惑的言语。还有儿子崩溃的尖叫声，女儿大声质问的声音，一句一句的回荡在杨晓慧的脑子里。杨晓慧感觉越来越不舒服，她努力的坚持着，等终于回家后。等上楼打开房门走到自己的卧室，抱出衣柜里所有的衣服。最后在衣柜最下面铺着防潮的厚报纸下面找到丈夫藏着的钱后，她终于忍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她这两天因为儿子的事情，因为丈夫的鼻子和医疗费的事情，一直都操心着，一直都忙碌着，根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

　　所以此刻她跪在地上，扶着柜子，呕吐了半天，难受半天也只是吐出了一些酸水而已。

　　就是这时她兜里的手机响了，杨晓慧下意识的掏了出来。

　　“妹子，不好意思，哥没本事。我就这点了，这是我找领导提前预支的工资，你先用着吧。”

　　手机里是她在面包厂工作的哥哥发来的信息，除了这个信息，还有两千五的转账。

　　“你哥这个没用的，几年前他挣2500，现在他竟然还给我挣2500，我简直疯了。”

　　嫂子的话毫无预警的响在她脑子里，杨晓慧一下子意识到，他转给自己的其实是一个月的工资。

　　“哥不用了，我找到钱了。我想起我以前还留着一点钱，我忘记了，现在已经找到了。”

　　杨晓慧干净发着信息，之后她抖着手把丈夫藏的私房钱全部扒拉了出来。

　　一张一张的纸钞在低下被压的平平的，杨晓慧飞快的拍了一张相片给哥哥发了过去。

　　看着哥哥发过来的问号和之后无语了的表情，杨晓慧咧着嘴巴笑了一下，随即突然爆哭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她像疯子一样的哭着，儿子走的时候，以往在家里受委屈的时候，她都会哭。但都是小声的哭抽泣的哭，但这次她却是毫无形象的坐在自己刚刚吐过的地方，毫不保留的哭着。

　　她大声的哭着，死死的攥着手上的钱。想到儿子十五岁，看着自己要学费。结果被丈夫一巴掌拍到一边，赶着去打工的委屈样子。想着女儿初中毕业，在家里又哭又闹，说一定要去读高中不然就去死的场景。想着半夜儿子到了她的床边，小声说让妹妹去读高中，他出钱的场景。想着半年前，女儿自己天天起早贪黑自己去取货，自己去摆摊。最后整整摆摊摆了一个月，自己赚学费的事情。慢慢的，杨晓慧心里突然恨了起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以为他的赌瘾是真的戒不掉了，她以为他每天都会把钱花光。她以为丈夫是真的没钱了，所以才无法让儿子继续读书，所以才没办法提供女儿的学费和生活费。她以为他真的没钱，所以刚才她才舔着脸去找自己的哥哥和老姐们借钱。

　　她以为丈夫这个人，虽然赌钱，虽然脾气不好。但为人还是有一点的责任心，还是一个够坦白的实诚人。但现在呢看着手上一沓一沓的大钞，看着下面零零碎碎的散钱，她彻底崩溃了，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真的是瞎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