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莫被抓的消息, 是赵德传过来的。

　　也不知道该说卫绮雪运气太好还是太差, 找上的人竟然正好是赵德亲生父亲正盯着的一个人。

　　那人叫做刀疤, 据说是从外省流窜到H市的一个杀人犯, 胆子很大，而且生冷不忌，触了H市很多方势力的霉头。

　　但他在短时间里拉起了一批队伍，而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家大业大的各个老大们，还真舍不得为了收拾他而损害到自己的利益, 因此也就坐看他和势力之间消磨。

　　但该盯还是得盯着。

　　绑架于莫，算是刀疤的队伍, 这段时间接到的最大的一笔生意。

　　卫绮雪很大方, 五十万的首付款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就签了下来，并且很明确地告诉刀疤, 他们还会有后续生意。

　　沈朝夕猜后续应该是尹家人。

　　于莫是在回家的路上被打晕的, 醒来时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眼前的视线模糊，难以思考, 只能慢慢的回想, 我是谁，我在哪里？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绑在了一起，嘴巴上也贴着紧紧地胶布。

　　“唔……唔……”

　　随车小弟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道：“老大, 这个人醒了。”

　　刀疤道：“让他保持安静，还没出城呢。”

　　“得嘞。”

　　跟着刀疤干活的，就没几个是好人。

　　十七八岁的青少年，正值叛逆的时候，受教育程度不高，尚未形成正确的是非观，对他们来说绑架杀人，简直就像是打游戏一样刺激。

　　其中一个小弟在敲晕于莫之前，甚至拍了拍他的脸，学着电视剧里说，“等你死了，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得罪谁了？

　　于莫拼命回忆自己的仇家，无数名字在脑海中闪过，最后不得不承认——

　　太多了。

　　这些年里，为了挣钱，他不知道拉了多少次皮条，不知道有多少黄花闺女被他送到大腹便便的商人床上，不止一个人对他恨之入骨，如果要算一个想要杀死他的目标的话，能够罗列出一长串的清单来。

　　但那又如何？

　　于莫根本不怕这些人的报复，有钱有资本的，根本不会来他们家公司，他们这种小作坊式的家族式企业，也就只有那些一颗追梦心，却半点本事、能力和见识都没有的少女会跳进来。

　　这些人就算被他拉去接了客，不是认命的通过身体来换取资源，在娱乐圈攀升，就是带着一身伤痛，彻底和这个圈子告别，恨不得永久性地遗忘这段记忆。

　　要是有人有本事联系到黑道的这群人，他早死不知道多少次了。

　　那现在会是谁呢？

　　车停在尹问珊曾经弃车的地方。

　　刀疤拽着于莫的衣领将人拖下了车。

　　于莫脚上的束缚已经被解开，刀疤他们才懒得耗费力气，将人抬到海崖上面去，干脆推搡着让他自己走。

　　而于莫一看周边的环境就白了脸色，“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你们到底是谁？你们的雇主给了你们多少钱，我给双倍，不，三倍，十倍——”

　　“十倍？”听到这句话，刀疤终于回过了头，兴致勃勃地看向于莫，问道：“你能给多少钱？你知道十倍的价钱是多少吗？”

　　“一千万，我给你一千万，只要你放了我，我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不报警。”

　　“老大……”小弟被于莫的一千万打动。

　　刀疤怀疑地看向于莫，“你真的能拿出一千万来？”

　　于莫的嘴唇在哆嗦，但还是强自镇定地道：“你们可以翻我的手机，我手机里有网银，能够直接查询银行卡的余额，四张卡加起来差不多有六百万，还有四百万你们可以去我家里拿。”

　　于莫的手机在上车的时候，就被刀疤掏了下来，他给小弟一个眼神，后者麻溜地跑回身上，捧着于莫的手机过来。

　　用于莫被绑在身后的手指头一按，屏幕成功打开，小弟翻找到掌上银行的界面，一查询，数了数数字后面的零，眼睛都亮了起来。

　　“老大，真的有六百万。”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有钱的嘛。”刀疤用手里的尖刀，拍了拍于莫的脸。

　　后者浑身发抖，努力周旋，“我的钱现在不就是大哥您的钱，只要您愿意放我一马，什么都好说，而且我公司里的那些小明星们，您看上谁，只要说一声，我明儿就能送到您的床上来，一天换一个都成。”

　　“您看《xxx》那部古装戏了吗？里面演圣女那个，就是我们公司的艺人，您要是喜欢，今天晚上我就让她穿着那身衣服去给您跳舞，您看怎么样 ……”

　　刀疤表情微微一动，于莫心道，成了。

　　于是他更加仔细观察刀疤的神态，试图找到能够讨好他的地方，把自己这条命保下来。

　　他本就是察言观色的小人，做起这些事情来，自然是信手拈来，几句话就抓到了刀疤等人的痛点。

　　男人想要什么，无非是财富权利美人，而有什么美人，比得上大荧幕上的明星呢？哪个男人不幻想着将那些屏幕里或清纯或妖娆，受尽万众宠爱的女星压倒自己身下呢？

　　于莫更聪明的一点在于，他不仅献出了利益，还主动的交代了自己的把柄，他知道自己已经看到了刀疤等人的脸，对方绝对不可能相信自己，只有主动送上让对方觉得能够制衡自己的东西，才能得到信任。

　　他甚至主动提出，刀疤等人可以将自己的话录音，作为证据。

　　“……要是我背叛你们，你们直接把证据往警察面前一送，我也捞不着好处是不是？”

　　刀疤眯起眼睛，思考起于莫的话。

　　如果这个单子，是从某个大势力手中接下的，那么不管于莫如何花言巧语，他都不会听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可是向他发布任务的，只是一个女人。

　　哪怕卫绮雪身材再好，在床上再怎么放得开，也不得不承认一点——

　　她没什么本事。

　　而她最大的靠山，姚文龙，眼瞅着已经倒台，有那个叫姚文智的男人在，估计是别想再重新掌控姚家。

　　所以就算刀疤拿了他的钱不办事，卫绮雪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讲信义的人，只要有钱就什么活都接，既然于莫能够带给他更大的利益，他自然不介意抛弃卫绮雪换一个合作人。

　　刀疤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拍拍于莫的肩膀，对随身的两名小弟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于哥的手给他解开，没眼力界的。”

　　又转头对于莫道：“于哥，于哥，真是对不住了，今天的事情给你还请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改天，不，就今天。今天我做东，在大酒楼给您摆一桌，赔罪！”

　　于莫脸都要笑烂了，还不得不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刀疤哥说的是哪里的话，咱们这不是不打不相识吗？要是没有今儿的经历，我想要认识刀疤哥这样的人 ，还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去呢？今个我做东，就请在大酒楼，要是不让我出钱，你就是不认我这个兄弟。”

　　“刀疤哥尽管把兄弟们都喊上，我也带几个姑娘，陪几个兄弟们玩玩，都是才来公司的，还有几个十五六岁的，本来是个好几口的大老板们准备的，今儿高兴，全给兄弟们准备上……”

　　“上道，上道。”

　　绑匪和受害者瞬间换了角色。

　　沈朝夕被窃听器里传来的声音，恶心的够呛。

　　老管家在一旁询问道：“小姐，需要联系警方吗？”

　　“联系吧，不过不是让他们去救人，”沈朝夕在老管家略带几分疑惑的表情里沉着脸道：“于莫今天晚上要在大酒楼请刀疤的人吃饭，查一查他定的位置，通知警方就说……”

　　沈朝夕一时想不到好的借口，干脆道：“直接举报有通缉犯出没吧，我记得刀疤他们那堆人，好几个都挂了悬赏的对吧？”

　　老管家体面地道：“小姐您放心，交给我处理就好。”

　　交代完管家，沈朝夕坐在飘窗上，望着窗外的天空，神情有些疲倦。于她而言，人性恐怕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读懂的东西。

　　她曾为将领，为了身后的黎民百姓，在战场上厮杀。

　　她曾以正义之名，将双手沾满血腥。

　　可是哪怕打着正义的旗号，每当双手被同类的鲜血侵染时，她仍旧发自内心的感受到排斥和厌恶。

　　或许这正是她哪怕成为神道修士之后，也依旧坚守本心，并未因为突然获得强大的力量，而沾沾自喜，走上歪路的原因。

　　她发自内心地向往着那些美好的事物。

　　所以她无法理解，也不愿意理解，像于莫和卫绮雪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因为仅仅一个人的私利，就将其他人推入火海当中。

　　若说他们有悲惨的童年和过去，为了报复社会而这么做，沈朝夕固然无法谅解，但可以理解。

　　可他们不是。

　　于莫和卫绮雪，虽然并非出自大富大贵之家，可两人的成长环境也都很不错。前者甚至已经结婚生子，妻子温柔贤淑，对工作忙碌的丈夫很是体谅，女儿乖巧懂事，对挣钱养家的爸爸十分濡慕。

　　她不知道于莫在将一个个脸上还挂着婴儿肥的小姑娘，推向那些地中海啤酒肚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女儿，有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的小姑娘长大的时候，也有可能落入这样的境地，被一个向他这么坏的人，推进深渊里面去。

　　人性之中所呈现出来的，属于恶的一面，不管见到多少次，看过多少种，她仍旧为之感到作呕。

　　赵晚宸回来时，见到的就是她的小姑娘，坐在飘窗边上，目光望着窗外的场景。

　　她回来的有些晚，天边仅仅余下最后一丝微光，昏暗的光线下，沈朝夕的轮廓被模糊，就连那双眸子，也好像是蒙了一层雾在上面。

　　她心脏上的神经突然抽了一下，传递来一种细微但尖锐的刺痛感。

　　她微微变了脸色，快走过去，伸出手臂，将人抱在怀里。

　　鼻尖传来沈朝夕身上，特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味道，她的心才从半空中落地，又像是深海里落水的旅人，终于抓住了浮木。

　　赵晚宸知道她身边的人是怎么看待沈朝夕的。

　　菟丝花，金丝雀……

　　运气好抱上了她的大腿。

　　就连一向对她令行禁止的助理，也忍不住询问过她和沈朝夕的关系，好奇哪怕是在国外那种开放环境，都从未和人建立过任何亲密关系的她，为什么会突然赶时髦养起了小宠物。

　　是的，没人觉得她和沈朝夕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沈朝夕是她的附属，甚至就连家里的管家，哪怕看起来很听沈朝夕的话，可是一旦有什么行动的时候，也会第一时间征求她的意见，得到许可后才会去做。

　　恐怕没有人会想到，在外面雷厉风行的赵晚宸，会在沈朝夕面前如此脆弱，紧紧地抱着那个人，好像她随时都会融化在这逢魔时刻。

　　……

　　当晚警方的行动很顺利。

　　正如沈朝夕所说，刀疤他们的人里面，有不少都是通缉令发往全国的逃犯，随便抓住哪个，都是一个大功，更何况是好几个。

　　而这群人虽然聚集在一起，但彼此之间，也没有多么的忠诚，都不用逼问，一听说招供能够从宽处理，就把队友卖了个干干净净，连带于莫都被刀疤几个安排的清清楚楚。

　　他自己留下的录音文件，成了最好的证据。

　　而且，拔出萝卜带出泥，在得知于莫和他们之间，还涉及到一桩买凶杀人的案件之后，警方更是连夜火速办案，然后将卫绮雪抓了回去。

　　然而卫绮雪身后还有一个姚家，哪怕姚家家主已经放弃了姚文龙，明眼人都知道姚家以后的继承人应该是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姚文智，可对外姚文龙仍旧是姚家人——姚家不可能出一个有买凶丑闻的儿媳妇。

　　就算姚文龙和卫绮雪的关系是隐婚，但不对外公布关系，不代表这段关系不存在，民政局发的红本子又不是假的，一旦曝光出来，旁人可不会认为是卫绮雪买凶杀人，倒很有可能认为是姚家人做的丑事，届时对姚家的影响必然是巨大的。

　　所以哪怕姚家主再不想为儿子儿媳处理这件事情，还是得为了姚家，为了自己看好的大儿子，捏着鼻子把事情按下去。

　　好在卫绮雪做事还算谨慎，虽然有和刀疤的见面证明，但没有直接的交易记录，无法直接将她定罪。

　　沈朝夕也没指望事情能够一步到位。

　　事实上，要不是卫绮雪联系了刀疤绑架甚至是杀死于莫，而于莫为了保命牺牲其他人的话，她都不一定会报警。

　　单单是坐牢，这个惩罚怎么能够？

　　不过这件事情这么走一遭，卫绮雪也差不多被扒了一层皮下来。

　　她全然没有了那种未来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

　　反倒变得有些惶恐不安，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只要她有一丝一毫不好的想法，对方就会将她给揪出来，摆在阳光下面暴晒。

　　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心里恨刀疤，恨他不讲义气，做生意不讲诚信，两头吃，但同时也难免觉得警方抓捕的速度有些过于迅速。

　　她可不信什么热心群众认出通缉犯，及时报警的说法。

　　普通人或许不知道，可她接触的人鱼龙混杂，还是了解到了不少内幕消息。比如说H市的黑帮为什么会如此嚣张，于莫在H市堪称明目张胆地卖丨淫，都没有受到警方的关注？

　　据说是因为H市的上空，有一把遮天蔽日的保护伞，打通了所有关系，只要在规则内行事，警方就不会介入进来。

　　至于所谓的规则是什么，就只有道上的人才知道了。

　　反正在H市活动了那么久的刀疤，哪怕再怎么嚣张，也是不敢触碰底线的。

　　这……当然就是赵晚宸的功劳了。

　　如果放任卫绮雪继续发展下去，或许她会像很多里写的那样，走上影后之路，通过个人魅力，迷得全世界，包括黑白两道，都为她晕头转向。

　　可是现在的卫绮雪，还没有走到这么高的地方，她的脑残粉虽然为她疯狂，也仅仅局限于网络上，赵晚宸在清理她的关系网时，顺便注意到H市目前已经称得上严峻的法外之地情况，干脆做一个华国好公民，直接向上头递了举报信。

　　上头一看，哇在全国打黑的背景下面，你H市竟然如此嚣张，简直不将法律放在眼里，彻查，绝对要彻查。

　　刀疤算是撞在枪口上，倒了大霉。

　　于莫更讨不了好。

　　当初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赵晚宸曾经顺嘴同沈朝夕提过一次。

　　彼时沈朝夕并没有觉得任何不对——律法再健全的国家，也总有人力不可及的地方，只要人有人性，就会有贪婪之心，H市比其他城市发达，摊子也铺的更大，财帛动人心，这是很正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