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佳的好友请求发过来的时候，顾杨正在想怎么和颜安开口。颜安没有主动问，一路上也没有说话。下一节课两个人不在一栋楼里，也只好再找机会。

　　顾杨和颜安告别之后，才又打开微信，手指有点颤抖地点了同意。

　　颜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从来没想过自己谈起恋爱也会这么小心眼。这种会让彼此都煎熬的没来由的怀疑和猜测，让她觉得她们的感情泯然众人。从前对这段感情的感受都是不真实、在云端的飘飘然感，虽然她身处其中，但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

　　这一刻，反而这些瑕疵般的小情绪让她终于落地，真正正视起这段感情。

　　原来找不出来的差的那一点感觉，此刻无声地补全了感情的圆圈。

　　只是现在颜安只能感到自己心里无比发闷，还找不到理由发泄。

　　想了想还是给顾杨发了条消息：我中午不回去吃饭了，和她们一起。

　　顾杨马上回复，“好。”

　　怎么都不问我一句？

　　让我回去我就回了啊！

　　颜安因为这一个好字更加生气了。

　　顾杨收到颜安的消息之后就直接回了家，不用等她一起回干脆把自己关起来，再鼓起勇气面对万佳这句语气十分平淡的问候。

　　有太多话堆积在胸口就不知道该从哪句说起。顾杨抽完了两根烟，还是没有想好怎么说第一句话，又怕拖的时间太长显得不礼貌。

　　-在上课吗？

　　万佳又发来了一条。顾杨想了想，拨了语音过去。

　　“喂？顾杨？”万佳的声音传来，话筒里变了音质的声音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熟悉的带着怯懦和犹豫的柔软语气。

　　“是我。你……最近好吗？”俗套的开头。

　　“还好吧。一直都那个样子。”万佳说，“你看到的，就是那个样子。”

　　“……什么？”顾杨有点震惊。

　　“那天我看到你了。你和张媛。我没出去，觉得挺丢人的。”万佳自嘲地笑了一下。“以前真没什么，看到你才有这样的感觉。”

　　“对不起……我，我本来也没准备……就怕你不愿意见我。”顾杨少见地磕巴起来。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后来也想了很久，挺后悔那天没出去的。”万佳说。

　　“你……走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后来到底怎么了？”顾杨问。

　　“挺多事儿的。奶奶走了。”万佳小声说，“我只能跟着二叔。”

　　“你二叔，他对你好吗？”顾杨皱起眉，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他们有自己的孩子，我怎样都是多余的。”万佳突然问，“对了，C市这样的大城市，是不是挺好找工作的？”

　　顾杨愣了一下，“怎么？”

　　“我攒了一点儿钱，不想在B市了，想到C市打工…你在我才敢去……”

　　“这个……”顾杨脑子有点乱，第一时间想起颜安那边更不知该怎么解释了。早知道那次喝多了就不和她交底了。顾杨拍着脑门。“你想好去哪打工了吗？在这儿我想出也出不了什么力，也还得你自己来。”

　　说完这句话万佳沉默了，顾杨又觉得自己有些不负责任，如果可以她也能倾尽全力帮她，但是对于顾杨来说这也是个又大又陌生的城市，确实没有好的途径。她刚要开口解释，万佳说，“我先去看一看，至少开开眼界。”

　　顾杨说，“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先不用，等我定了什么时候去再联系你吧。”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挂了电话顾杨觉得心情更沉重了。无论什么时候接触到那时候的事情，对于她还是一个很痛苦的坎。她宁愿万佳打她一顿骂她一顿，让她做赴汤蹈火的事情来弥补。可万佳从来都是平平静静的，从来没怪过她，甚至在她面前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知道这是会让一个人彻底改变、让人落入地狱般的打击，顾杨却愣是没在万佳的任何表现里抠出一点点不同。

　　背后呢？

　　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顾杨咬了咬牙，把烟放进抽屉里，嚼了几颗薄荷糖。

　　-你中午吃什么？

　　颜安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放不下对顾杨的每一次关心。

　　顾杨到了楠木跟孟盛楠蹭了一顿饭。顾杨环顾一圈，发现林木不在。

　　“她又出去玩儿了，你知道，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起林木孟盛楠还是一副甜蜜的样子，对她的背包客女友仿佛一直都沉溺其中。

　　“你就不怕她在外面碰到什么艳遇的？”顾杨开玩笑道。

　　孟盛楠瞪了她一眼，“信任懂吗？情侣间最需要的就是信任。”她边擦着高脚杯边叹了口气，“不过说起来我不也是艳遇来的么。”

　　顾杨笑了笑没说话，拿起手机给颜安回复了一条：放心，会吃的。

　　“你今天怎么也落单了？没和你小女朋友一起？”孟盛楠有点低落，大概信任归信任，想起来还是不放心的。

　　“没有。”顾杨递给孟盛楠一根烟，两个人对着抽了起来。“诶孟姐，你有认识的朋友手底下有活儿吗？”

　　“怎么？你还要兼职？”孟盛楠喷了一个不太规则的烟圈。

　　“我有个……原来的同学，想来这边打工。”顾杨说。

　　“同学？”孟盛楠随意地说，“来咱们这儿啊，最近天气热了人也多，正缺个服务生。”

　　顾杨看了她一眼，“她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来……而且，其实我不太想……怎么说。”

　　“女生吧。”孟盛楠眯起眼睛看着顾杨，“不想让她来这儿？离你太近？”

　　孟盛楠总是能很快地抓住重点，但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让顾杨又泛起一阵愧疚。

　　不是想躲也不算抗拒，就是自私地害怕着仿佛又回到那段时间。她知道不该抛开万佳，但就是不想把这样的黑暗再代入现实，尤其是，有颜安的现实。

　　如果现在还像以前一样孑然一身，她甚至不介意把万佳接到身边，赎罪也好，念旧情也好，单纯的同学之谊也罢，都无所谓。

　　但她现在有颜安。

　　“是……有点介意吧。可能不太方便。”顾杨接过后厨递来的炸鸡放在吧台上，戴上了一次性手套。

　　“我说句实话啊，该来的总会来的，能早解决的就别逃避。虽然我不知道你那有什么事，积极面对总是好的。”孟盛楠抓起一块炸鸡塞进嘴里，“我一般猜的还是准的，你很少这样吧？”

　　顾杨愣了一下，“怎样？”

　　“犹犹豫豫的，可不是个好兆头。”孟盛楠撇撇嘴。

　　顾杨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那个音乐节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孟盛楠问。

　　“没什么要准备的，就是去打打杂呗。”

　　“真是浪费了。”

　　“有钱挣就好了。”顾杨满不在乎。

　　暖空气来得突然，雨也来得突然。北方的春天脾气差得厉害。颜安裹紧薄外套，站在教学楼门口有些发愁，后悔早上出门没看天气预报。

　　是跑回宿舍躲一会儿雨还是直接跑回家呢？

　　“颜安？还不走吗？”胡建华在颜安旁边站定，往前再迈一步就能感受贵如油的春雨了。

　　“学长？这么巧。你先走吧，我……再等等。”具体等什么？不知道。颜安羡慕地看着胡建华撑起的伞。

　　“你没带伞？要不我送你？”胡建华自从上次的事件过后还没和她单独说过话。看着他近乎慈祥的笑脸颜安才感觉事情过去挺长时间了。

　　颜安还没来得及摆手，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顾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离她大概只有四五步的距离，撑一把纯黑的大伞，显得她的身材颀长，略显消瘦，雪白的皮肤映衬下，姿态里写满了慵懒和疏离。过路的学生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但没有人敢靠近。只是看到颜安看过来的一瞬，顾杨才朝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几步，把伞稍稍伸过来一点。

　　颜安的脑海里快速滚动过无数帧画面，想起军训时下的那场雨，她跑进门檐里与顾杨的那个对视，第一次早上等顾杨的时候她淋着小雨快步走来的样子……顾杨的每一个样子都令她着迷，从第一眼就是了。

　　一开始她以为的普通的、对同性的艳羡和崇拜，其实都是一见钟情后的自然反应吧。

　　“你等人啊？”胡建华笑着挠挠头，有点尴尬，“那我先走了？”

　　颜安这才仿若从梦里醒来，“啊，好，学长再见。”

　　“你怎么来了？”胡建华走远了，颜安跳下台阶，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问道。上午那些不愉快通通被抛到了脑后。

　　“我不来你怎么办？跟那个人拼伞？”顾杨搂过颜安的肩，让她完完全全处于伞的庇护下。

　　“哎呀没有，就是偶尔碰到。”颜安顿了一下，“……你是不是吃醋了？”

　　顾杨偏过头看到颜安狡黠的目光，转而目视前方笑了起来，“想什么呢？你是不是心虚了？”

　　“诶？什么啊……”颜安不知道怎么就又莫名其妙地被顾杨制住了，索性赶紧闭嘴。

　　伞外雨落下的声音淅淅沥沥，伞内好像是另一个安静的世界。颜安想了几次张口问一问或者撒个娇撒个泼，都没勇气。

　　她怕顾杨觉得她作。谈恋爱不就是怕作吗？虽然她没什么经验，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爱情中作起来的人外人看来都不可理喻。自己要跟他们一样的话，顾杨也会烦的吧。她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那么潇洒的一个人，应该得到最纯粹的爱情。

　　毫无杂质的、毫无痛苦的爱情。

　　“宝贝，我想跟你说个事情。”顾杨突然说。

　　颜安打了个激灵，有点紧张地问，“什么事？”

　　咱们分开吧？你太容易置气了？

　　先分开一段时间冷静冷静？

　　各种小说标准答案挤压着颜安的神经。

　　“我联系到万佳了。”顾杨说。

　　虽然之前的猜测也纯属无稽之谈，但颜安还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心又提得更高了。

　　万佳？

　　“她……她怎么样？”颜安下意识地问。

　　“我听不出来。不过她说可能要来C市。”顾杨声音不大，甚至有点小心翼翼，不过这句话在颜安心里炸开，散出来各种各样的情绪。

　　“你是不是，会很痛苦？”颜安谨慎地挑选着词语，“必须接触到不想回忆的过去，却又不能拒绝的痛苦？”

　　顾杨没想到颜安会这样说，她以为颜安会不满会心有芥蒂，所以她更不能隐瞒，但没想到颜安不仅从她的角度考虑，更是接近完全地窥探到她的心情。

　　“就算痛苦也是责任吧。”顾杨咬咬牙，“你会介意吗？如果她来了……我得帮她。”

　　颜安心里一酸，“说实话吗？”

　　“嗯。”

　　“我挺介意的。我总觉得这不完全是你的责任，你因为这个已经背负了很多痛苦了。但是我也知道你不会听的，如果你为她做些什么心里会好受，我会陪着你的。”

　　其实我还想说，我介意她是你无法回避的过去，介意你不得不关心照顾她，介意把陪我的时间分给她……但我不能不懂事。

　　顾杨没说话，只是把颜安搂得更紧了一些，“你说的，陪着我。”

　　颜安使劲嗯了一声，缩进顾杨的怀抱里，闻到淡淡的烟味，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两个人就像长在一起似的走着，不过没人觉得滑稽和不舒服。顾杨第一次有一种想把颜安揉进自己身体里冲动。

　　她转头亲了亲颜安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