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对女子而言, 从来没有最好的时代。

　　因为从古至今, 男女就从未平等。

　　即便是有正宗皇族血统的昭云公主，想要夺回江山都必须借助男人。

　　而何以为报？

　　自然是再度物化女人，将昭云公主的婚姻当做交易。

　　这样一来，就不是谁帮的问题, 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盟续千年。

　　联姻, 从来都是两个利益体最直接也最久远的结盟, 代表最大的诚意。因为后续子子孙孙都是双方共同的血脉。

　　蓝瑾瑜听了有些喟叹：“何至于此？难道女子就不可以建立自己的功业么？一定要靠联姻？”

　　谢长安没有回答，而是望向天外。

　　没有等到谢长安的回答，蓝瑾瑜望了过来。

　　谢长安温和将她的手抚在手中：“还好，你可以。”

　　可以什么？

　　可以能女人所不能。

　　蓝瑾瑜心头一颤, 想起自己的身份。

　　——或许, 能走到这个位置，除了因为自己的能力，还因为，在外人眼里, 自己是个男人。

　　她突然有些烦躁，却又说不出哪里烦。

　　蓝瑾瑜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但谢长安依然捕捉到了她的敏感情绪, 安慰：“放心, 你能走到今天, 靠的是你自己。就算别人以为你是男人而不多加阻碍, 那也只是把你放在了跟男人一样的公平位置。也就是说，即便是公平竞技，你也不输任何一个男子，也是我们女子的荣耀。”

　　只是可惜，往往这世界对男女并不公平。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再说话。

　　却同时，有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从两人以底涌起。

　　两人相对而望，对彼此的心竟能知悉如明镜。

　　几乎是不约而同，两人开口：“不如……”

　　两人先是住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最终，蓝瑾瑜一伸手，示意谢长安先说。

　　谢长安笑意未敛，却又带着几分严肃：“你有没有想过，建立一个男女平等的国度？”

　　男女平等。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陈瑶给她们灌输的思想。

　　其实，作为一个生活在传统古代的人，是很难有“男女平等”思想的。

　　毕竟，这个年代所有的人都认为男人比女人更高贵。

　　可陈瑶不是古代人。

　　对于人人平等的概念，早已深入骨髓。

　　别说男女平等，她眼里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平等。

　　所以，在蓝瑾瑜和谢长安夺取了帝位后，陈瑶就第一时间出动，给她们洗脑。

　　她畅谈了男女平等的美好，并将千年后的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作为最美好的蓝图，向两人勾勒描绘。

　　甚至，对其作了更进一步的美好。

　　那个国度，人人平等，女人不再是男人的附庸，也不用再被绑缚在家庭，更没有互相折磨、不死不休的婆媳关系。

　　所有人都是为自己而活，不再需要背负任何传统，老人有国家赡养、孩子也有国家抚养，只要每个人都努力工作纳税，就不用担心老了没钱花，等于国家用你今天的钱来养明天的你，这样你老了就可以不用靠孩子的孝顺，战战兢兢跟儿子媳妇挤在一起，看他们脸色，而是可以自己拿着钱，想怎么开心就怎么开心。

　　总之，这是一个每个人都为自己努力的时代，所有今日的努力都会成为今生的舒适。正因如此，所有人都会很努力。

　　而作为君主，可以做的，就是将所有国民创造的价值和纳的税用于公益建设，以及上养老、下养小，让整个国家都安然和谐。

　　因为没有压力、也没有男尊女卑，所有人都活得努力而幸福。

　　每个人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去看更好的风景，以及实现更高的自我价值。

　　……

　　陈瑶说得很美好，说的时候甚至有种催眠的感觉，让蓝瑾瑜和谢长安彷如置身梦中。

　　好，很好！

　　——这是两人当时的想法。

　　好一个理想国度！可说是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人尽其才！

　　若真能建成这样的一个国家，只怕身为国君的蓝瑾瑜就真的能垂拱而治了。

　　不过，离开陈瑶后，谢长安冷静了下来：“我觉得那个世界不可能完全实现。”

　　“为什么？”

　　蓝瑾瑜仍在陈瑶描绘的美好世界中沉醉。

　　谢长安叹了一口气：“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能臣。却没有一个没想到建立这样的国家。或者说，即便有人想，也没有人实现过。”

　　蓝瑾瑜不说话了。

　　的确，古往今来，朝代更替，历经了多少能臣明君？可，却没有任何人能建成这样一个国度。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明明是早就有人提出过的，为什么却从未实现过？

　　蓝瑾瑜是自信，却是对自己的武学和排兵布阵。

　　她可不认为她们几个人能超越历史上所有的明君能臣！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不管每个年代，都有天降的奇才。可他们，却无一能真正做到全民“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更不用说让每个人都自由地人尽其用，潇洒一生。

　　这似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为什么不肯能？

　　她望向谢长安。

　　对于这种动脑子的事，谢长安比她更要擅长得多。

　　谢长安接收了她的疑惑，苦笑：“因为整个国家的国力达不到。”

　　“什么？”

　　“正所谓‘国富民强’。国富，才能民强；民强，才能国富。天上不会掉馅饼。不管是国还是家或是个人，都没有无缘无故白得的财富。每一文钱，都是实实在在挣的，而不是靠一个美好愿望就能实现的。”谢长安无奈冷静分析，“所谓的‘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说白了，就是要有钱！国家富足，自然可以拨更多的钱财去照顾老人和孩子，让老去的人有尊严，让每一个孩子都幸福成长。这需要整个国家的富足！可显然，我们的国家现在还没有富足到那个地步。你要相信，现在的国家能养活多少人、能让人活到什么程度，换个活法，大体也只能如此。作为君主，只能在现有条件下进行调整、斡旋，也就是很多国君常做的兴修水利、减免农民赋税、发起高官富贾捐款、开国库粮仓赈灾……等等。为君之道，从来就是‘平衡’，而不是‘救赎’，因为国君也只是凡人，并不是神。”

　　两人说话没有任何虚头巴脑，而是直来直去。

　　两人又都是有自主清醒头脑的，自然都知道所谓的“天子”也只是凡人的道理。

　　远的不说，起码轩辕烈和蓝瑾瑜都是凡人。

　　蓝瑾瑜叹了口气：“难道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么？真的可惜。”

　　陈瑶之前说的那些还是挺吸引人的。

　　尤其那个“养老保险”和“九年义务教育”什么的，听起来真的挺让人向往。

　　若是自己治下的国家也能达到那个程度，也就不枉自己做这一轮皇帝了。

　　她虽然对做一个流传青史的明君没什么兴趣，但她对让人民富足幸福是很有兴趣的：

　　生长安全、活得自由有价值、老得富足有尊严，这是多么美好啊。

　　可惜，谢长安的回答是残酷的：“想要实现陈瑶说的社会，有生之年是不可能了。我们目前的创造能力还不足以达不到那个要求。”

　　说白了，现在年轻人创造的价值不足以弥补老人和孩子的不足，让全民过上富足自由的日子。

　　蓝瑾瑜没有说话。

　　的确，皇帝也不是神，有些事，不是她想实现就能实现的。

　　看她如此泄气，谢长安忍不住提醒：“彻底实现不可能，但是实现一部分还是可以的。”

　　蓝瑾瑜的眼睛这才亮了起来。

　　“起码，我们可以试试让男女平等。”

　　谢长安一字一句，微笑着说。

　　让男女平等？

　　蓝瑾瑜的眼里有东西在闪烁。

　　其实何止蓝瑾瑜，谢长安的眼里也一样闪着希望之光。

　　男女平等，是所有女性千百年的梦想啊。

　　身为女子，哪怕没有被不公平对待过，也会希望整个“女性”团体能够与“男性”公平并肩于这片土地。

　　更何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在古代深重的男尊女卑下，又有哪个女性没有被不公平对待过呢？

　　即便是尊贵如谢长安，从小被善待，也依然没有家族继承权啊。甚至还要为了家族的利益，去嫁给一个并不爱的人。

　　虽然为了家族的利益联姻很通行，但，问题是家族都是男人的家族啊！女人没有家族的继承权，且一出嫁就是外人。

　　更不用说，男人生来就妻妾成群的权力，更有“休弃”的主动权。

　　女人最多也就是“和离”，从来没有真正反过来“休夫”一说。

　　甚至，女人不可以告自己的丈夫，即便被无止境伤害与虐待，只要将丈夫告上公堂，首先就要自己领一顿处罚。

　　至于“夫为妻纲”、“出嫁从夫”之类的说教，更是层出不穷。

　　如果有一天能真正让男女平等，就是为天下女子谋福祉了。

　　蓝瑾瑜和谢长安对望，某种宿命的种子，在两人心里悄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