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要乱说, 要负责的。”

　　季明染看着这句话觉得很好笑，她又没有在大众场合打嘴炮, 负啥责？何解忧还能扛着刀过来砍她咋地。

　　当晚, 季明染做了一个不可描述的梦。

　　梦里有游戏世界的“人形蔬菜”，有穿着小裙子的木屋姐妹，有她在孟心房间看到的“死亡笔记”, 也有……依旧假正经的何解忧, 好像还有一些令她很恐惧的情节, 但是当大太阳晒到屁股, 她被何解忧的敲门声吵醒的时候, 就全部都想不起来了。

　　第二轮比赛开始, 季明染的紧张情绪完全转化成了瞬时暴击。

　　画面还是从上次结束的地方开始，季明染踮着脚望着叉在树上的大茧子，扯着它的小短腿提溜了起来, “小可爱, 我要任命你做我的小宠物, 跟着主人打怪升级可还行？”

　　何解忧刚一上线就听到这样的言论，情绪已经没有之前激荡，反而在这样蠢憨的伪装下，勉强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欠下的总是要还的，季明染你等着。

　　“我体能条不多了, 得赶紧找点食物补充能量。”距离季明染被坑到民宿才过不久, 她原以为民宿会提供食物, 结果房东太太却说食物也是要额外收费的。不得已，季明染只好出来自己“谋生”，这才遇到了穿越而来的何解忧。

　　根据她的推断，这款游戏应该比她想象的还要贴近现实世界。比如，玩家长时间运动就会导致体能下降，影响行动的速度；比如，玩家必须通过自己的劳动力赚钱，换取食物。就像之前的陈山景，他就是做代理坑人，收取了房东太太的佣金。

　　类似的规律还有很多，但季明染觉得肯定不会仅此而已。

　　她虽然还是有点懵，但是心里总算有了一个大方向。目前为止，她收集来的情报并不多，总结起来就是三项：

　　第一，不管副本内看起来有多恐怖，但是实际上不会有任何NPC主动攻击；比如，木屋三姐妹和房东太太，她们有直接指派任务的权利，任务失败即可收人头，但是如果玩家耍赖不配合，他们也没有办法立即要人家的命。像是田地里的植物NPC，还有眼前的大茧子，似乎都是没有攻击力的。

　　第二，副本内的人类处于食物链底端。比如，现实世界里人类种植蔬菜，饲养动物，而现在人类自己却变成了被“消费”的一方。

　　第三，凡是种在地里的人体NPC，都没有主观意识，且来历不明。他们是从一被种出来就是那个样子？还是说这里的蔬菜，根本就是死亡后的人类鬼魂？季明染暂时不得而知。

　　岛上十二块土地，只有一块地是贫瘠的。而之前，陈山景曾透露，每个副本至少会有3-5人进入，季明染脑洞大开地联想：“会不会？那块土地就是留给他们这些无端闯入的玩家的？”

　　意识到这个，季明染不觉打了个颤，又害怕又委屈地抱紧了身边的大茧子，“我好衰啊！我这不就是个死胡同吗？我死一千次我也做不到杀人啊！何解忧那个别扭鬼到底在哪里啊！想她出现。”

　　大茧子呵呵直笑，卯足了劲抽离季明染的怀抱，抗拒的举动却让季明染生出一个念头，“要是我直接拒绝他们的要求，那会怎么样？”

　　你可以试试啊，何解忧想。

　　季明染又把大茧子往怀里揉了揉，贴着胸口的位置凉飕飕的，“算了，先想办法赚钱买吃的吧！要不然没有体力值我们就只能等死了。”她叹了一口气，又开始埋怨，“也不知道策划咋想的，别的游戏都有新手礼包和引导，我们倒好，就出来一个黑斗篷神神叨叨，一分钱不给就开始掉人头，真是个蛮不讲理的游戏，随何解忧。”

　　何解忧听着吐槽，蔫蔫地塌在地上，任由季明染蹂-躏。

　　“你又不是第一天玩FML的游戏，这种风格在早期的游戏里一直存在，只不过你已经玩顺手了，所以不记得当初也是这么一路吐槽过来的。明明是同一个风格，怎么换成实景的你就傻了？”

　　她默默想，期待着季明染快点想到别的出路。

　　距离游戏结束，还有2小时50分钟。

　　何解忧蹦跶在季明染身边，却发现季明染只是单纯地围绕着建筑物转悠，几乎所有的行动都可以浓缩为一个字：躲。

　　路过的NPC、正在分派任务的NPC、浇水施肥的NPC、骑着人类散步的NPC，但凡能活动的，季明染一律都是能避则避，不能避也会想办法支吾过去。半个小时过去了，他们一点进展都没有。

　　她颓唐地坐在草地上，望着天空飞过一群麻雀……哦不，是一群长着翅膀的小人，陷入了迷茫。季明染是已经自暴自弃，准备再浪费掉三个小时吗？要不是担心她突然死掉拖后腿，自己已经在安全区，开始下一步的升级了。

　　“你怎么了大茧子？”季明染突然发现尾巴不见了，就找了回来。“大茧子”坐在原地动也不动，好像是在闹脾气，脸颊埋在自己的茧子里，都快要看不见了。

　　季明染盯着她，看了眼，摸了摸下巴又看了一眼。

　　难道是被发现了？何解忧心想，突然觉得很掉份。

　　身体一轻，她突然感觉自己变高了很多，视线甚至可以正对季明染的脸。何解忧晃了晃小短腿，遗憾地发现并不是自己长大了，而是被季明染拎了起来直接扛在了后背。

　　“你是走累了吧？”季明染嘴上说着，两条大长腿满地乱晃，像是猜透了何解忧的心思，“你放心，我已经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了。”

　　她微微勾起唇角，笑的毫不掩饰，何解忧听她突然哼起歌来，有些惊讶：“季明染看出什么来了？她的进展有多大，是因为自己的提示吗？”

　　她闷闷地靠在季明染后背，仰望着天空。不，不可能，她没有给任何提示。

　　傍晚，何解忧跟随季明染，来到了三姐妹所在的小木屋。

　　木屋的窗口处，依旧人满为患，大家很有秩序地排着长队领取自己的食物，然后又在另一个窗口登记姓名付款。

　　三姐妹看到有陌生人来，齐刷刷露出职业微笑：“你好呀，你就是新来的农夫吧？我们正需要你的帮忙呢！”

　　果然和之前如出一辙，季明染直接回答，“我是新来的农夫，听说你们人手不够，我特意过来帮忙。”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立即主动说道：“菜园子里该浇水了，可以给我一份工具吗？”

　　三姐妹中的老三甜美一笑，朝着季明染招了招手，从门口拿了一双雨靴，还有水桶和瓢，“辛苦您了。”

　　离开木屋，季明染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刚刚紧张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要挂了。”

　　何解忧很好奇季明染的思路，可她是个小哑巴，并不能畅所欲言。

　　季明染拎着水桶，里面轻飘飘的，却好像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源。她好想“喝”一口，增长一下自己的体力值，可惜这个道具并不能食用。

　　三姐妹家的菜地离得不远，季明染之前去过，于是走的不慌不忙。

　　“你在干嘛？”季明染顿在原地，目光落在菜地里蹲着的白斗篷身上，他正在一个个地摘西红柿，干瘪的西红柿植株就像被活生生揪掉了头颅，垂头丧气地耷拉在架子上，发出嘤嘤嘤的哭泣声。

　　“你这是在杀人！”

　　白斗篷仰面站起，季明染看清他脸颊的刀疤，认出这人正是陈山景，颇为不屑：“你这样做，不怕会被淘汰吗？”

　　“说什么傻话。”陈山景不理会季明染的质问，手速变得更快，在起伏不断的惨叫声中摘满了一盆鲜红的西红柿，他随手用衣襟擦掉手上的血迹，讽刺一笑，“做任务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季明染看着他走过来，伸展手臂，似乎是在炫耀，“我这不是好好的？”

　　年轻人还是太较真，摘个蔬菜而已。

　　何解忧从季明染身后伸出半个脑袋，特意看了眼说话的陈山景。

　　她启动了自己的识别功能，半空中立即出现了如下内容：

　　玩家信息介绍：

　　玩家昵称：1847

　　玩家等级：8

　　玩家属性：速度+10，力量+30

　　玩家罪恶值：+40

　　陈山景的等级已经蹿到八级，比她这个正派通关玩家差不了多少，可见在这个副本已经做了不少任务。她伸出小手，敲打了两下季明染，想阻止季明染多管闲事，可对方却丝毫没有觉察到这无关痛痒的提醒，继续咬牙切齿说：“那我祝你心想事成。”

　　陈山景离开的时候，刻意撞了一下季明染，季明染正处于情绪巅峰，跟个牛犊子似的梗在地上没动，但是她背上的何解忧却清楚地看到，陈山景那一下是冲着季明染的角色卡来的。

　　她疯狂地在背后敲打，季明染却只是很失落地侧了侧身，来了句，“乖，别闹了。”

　　何解忧气的想吐血，两腿一蹬就脱离了季明染的控制，却在走到正面的时候，看到季明染捂着脸坐到了地上，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异样的情绪冒了出来，当她发觉的时候，自己的小爪子已经搭到了季明染的脸颊。

　　脸颊看起来丑丑的，但是摸起来却软软的。

　　“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

　　季明染背对着菜地里的残尸断体，声音微不可闻，可她还是听到了。

　　“这个副本是颠倒世界，现实世界里的动物啊、植物的角色变成了人类，而那些动植物却也变成了这里的“人”。我原以为这个世界的主题是惩罚人类，可刚刚才发觉，原来大家只是在自然而然地维护自己的生存利益，就像是我们人类现在一样。”

　　为什么狄拉大陆的现状是那个样子？在明白这个副本的意义后，一切呼之欲出。为什么人类只剩下103个，为什么玩家要拼了命地做任务才能得到氧气、身份，得到活下来的资格。

　　这个副本，其实是动植物世界的主场。

　　所以，当时在游乐场，当木屋姐妹意识到她的反常，才会立刻被淘汰。

　　“刚刚那个刀疤脸，哦不……是陈山景。”季明染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她明明没有啜泣，也没有很强烈的情绪反应，但是看上去给人的感觉特别悲伤，她声音轻轻地，就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他杀掉那些西红柿的时候，我想到了我自己。”

　　你自己？何解忧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从自己看过的，那些关于季明染的履历里找出了一点痕迹。

　　“也许他们还有可能恢复正常呢？”季明染的声音从手臂缝隙漏出来，带上了一点朦胧感，“死了，不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何解忧安静了下来，她的手放回身体两侧默默地站着，记忆也跟着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

　　原本就压抑异常的家里，充满了浓浓的煤气味。她推开门，奶奶倒在客厅里，而妈妈也昏迷在那个上了锁的小屋子里。

　　是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不是吗？

　　“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就像现在一样。”季明染自顾自地说着，却狠狠地敲进了何解忧心里。

　　也许当初妈妈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和季明染不一样，她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就算是勉强活下去，也许还是会让她，让姐姐，让所有人都跟着一起痛苦吧？

　　季明染还在说：“我相信，它们也是这么想的。”

　　何解忧沉浸在回忆里，差点要忘记了角色卡被偷的事情，还是季明染自己恢复了平静，翻看口袋的时候发现，“完了，陈山景偷了我的角色卡。”

　　*

　　五分钟后，季明染揪住何解忧的小短腿，又把拴在了菜园子里的桃树桩上。

　　何解忧纳闷地盯着季明染，突然分不清哪个到底才是真正的她。

　　明明之前还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可现在却还是表现的二二的。而且，她居然还能得知在角色卡被偷后，继续若无其事的给这些人体蔬菜浇水。

　　做演员的都这么精分吗？何解忧皱了皱眉头。

　　“我滴心儿呼呼地跳，你的眼儿火火地笑，给我一颗大白菜啊，我要把它剥光光——”

　　季明染轻快地胡哼着歌，惬意地在每行蔬菜里穿梭，原来恐怖的蔬菜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了。她觉得，比起陈山景那种手法，还是按照自己本心去做，会更为靠谱。

　　做人嘛，善良点总是不会倒大霉。

　　季明染上次去木屋的时候是早上11点钟左右，木屋三姐妹给出的任务是除草；今天在大致了解这个副本的所有情景之后，她觉得既然设定和现实世界一样，那按照常理，她也可以向现实世界靠拢，想办法制造一些机会。

　　NPC分派任务是分时间和场景的，而自己也可以依照时间规律，主动选取任务。

　　蔬菜浇水一般都是早晨和傍晚，她特意等到这个时间点，就是为了测试自己的猜想。果然，木屋姐妹没有让她失望。现在，只要她保证：第一，不暴露自己是人类；第二角色卡完整保存，并且回到自己手里，这个副本早晚都能通关。

　　她正为自己的机智喝彩，大茧子不知道怎么挣脱了绳子，突然蹦到了自己脚边。季明染俯下身戳了戳它，扬起自己的瓢，恐-吓道：“你别乱跑了，要不然泼你一瓢水。”

　　大茧子表情为难，眉毛皱的跟灯笼纸似的，“你是在担心我的角色卡吗？”季明染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贴在何解忧脸颊说：“他到现在也没毁掉角色卡，想必是想自己攻略两个NPC，然后拿到两个身份吧？”

　　两个身份意味着什么呢？季明染促狭一笑，“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就算多拿一条命又有什么用呢。”在她的价值观里，她笃定陈山景的做法不可能是正确的。恐怕，好玩的都在后面呢。

　　大茧子怔在原地似乎在想什么，季明染突然俯下身，轻轻地亲了口大茧子，温柔地鼓励说：“等我们赚到了钱，再去找那个大坏蛋。”

　　何解忧嫌弃地退了一点点，想擦掉被季明染亲过的头顶，可是她手太短了，根本够不着。

　　“哎呀，不行，还是先买点东西吃了，再去找他吧！”季明染停住手里的活，又补了一句，话音刚落最后一株辣椒树也浇完了。

　　何解忧本来还在介意季明染亲自己，忽然听到“吃东西”这三个字，表情突然凝固。

　　吃什么东西！直接去找商店买体力药水啊！

　　她无奈地看着季明染，默默叹道：我看你又要去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