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罗大婶,一大把年级了还在倒腾啊,你说你……挣这么多钱，孙女也快毕业了,消停消停呗。”

　　卖菜的大妈调侃道。

　　这是村子里的菜市场，因为下雪的缘故,原本赶集的日子也不怎么热闹,零零散散的菜农瑟缩着身子围在小火炉旁边等着客人光顾。

　　北风吹得人直往衣服里缩，好不容易来个客人，大家也是很热情。

　　罗奶奶是这个卖菜大妈的常客,自从和村子关系缓和之后，她也开始和人接触，所以对于这样的玩笑话也并不放在心上。

　　“消停什么啊,老人永远都是在操心的，今天她毕业,明天就要找工作,哪能放心啊。”

　　罗奶奶虽然走了很久的路程过来买菜，身上也沾上了雪花，但是一想到晚上罗绛就要回家,心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哎哟,女孩你操那么多心干嘛呀，又不是男孩，女孩只要找个稳定的工作就可以了，像老师什么的就很好,我家女儿就是当老师的，工作又不忙，还能有时间回家看看，今年找了个男朋友，房子车子都是男方准备好的，你家罗绛长得那么漂亮，还愁没好男人喜欢吗？”

　　罗奶奶一想到罗绛的性子就摇了摇头，“我家那姑娘啊，跟她爸一样，死倔，怕是一般人受不了她，不过老婆子我也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她结婚那天。”

　　想到罗绛将来会结婚生子，罗奶奶就不由得露出了笑意，如果罗绛早点结婚，早点有孩子，家里也能四世同堂，说不定自己还能帮罗绛带带孩子呢，希望罗绛的孩子能够懂事一点，可不能像罗绛小时候那样顽皮，不过男孩子还是得有精神气，也不能太安静。

　　这么想着，罗奶奶都忘记要付钱了。

　　卖菜的大妈把菜塞到罗奶奶的手里提醒道，“瞧你，都发起呆来了，果然是老了，那孩子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说不定明天就把人带回来了。不过要是你家罗绛没有对象，我倒是可以介绍几个。”

　　罗奶奶接过菜给了钱，白了对方一眼，“行了吧，就你介绍那些，我还看不上呢。”

　　大妈回笑，“得得得，知道你孙女是个宝贝疙瘩，不过你买这么多菜吃得完吗？现在天气冷，这菜回去就得冻成冰渣子，冻熟可就不好吃了。”

　　“今儿个是我孙女生日呢，她要回来，这菜能吃完，不要你操心。”

　　听到罗奶奶这么一说，大妈很是热情的送了一把白菜，“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自家地里种出来的……甜，都盖了膜，没冻上，拿回去煮吧。”

　　罗奶奶道了谢就回了家，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大妈的话，罗绛也老大不小了，自己是不是该催一催了，这样也许能早点抱上曾孙子。

　　到了家，罗奶奶算着时间张罗了好大一桌子菜，自从和罗绛的心结解开之后，罗奶奶也不用一个人背负罗绛身世的秘密，越发觉得自己以前对罗绛有些苛刻，说起来，这还是罗奶奶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给罗绛过生日呢。

　　饭做好了，罗奶奶靠在沙发上打起了盹，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门开的声音，张开眼睛一看，果然是罗绛回来了。

　　罗奶奶撑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罗绛的身边。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等睡着了，行李呢？你看看你这一头的冰碴，都不知道戴个帽子打把伞。”

　　面对奶奶喋喋不休的抱怨，罗绛笑着回到，“出门太急，没注意。”

　　“赶紧过来吃饭吧，都凉了。”

　　罗绛闻言，乖乖坐在沙发上等罗奶奶热菜。

　　重新上桌的菜散发着热气，罗绛的食欲也被勾了起来。

　　“好香，还是奶奶的手艺好。”

　　罗奶奶把筷子递到罗绛手里，把面推到罗绛的面前，“吃吧。”

　　罗绛呼哧呼哧吸了大半碗面，还直赞萝卜干腌得好。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根本看不上这东西，到外面读了几年书，反而最想这一口了。”

　　罗奶奶看着罗绛的吃相，笑话着罗绛，“慢点吃，又不是吃不上了。”

　　末了，心里惦记着曾孙子的事情，于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在外面没有谈恋爱吗？”

　　罗绛把头埋得很低，把面条吸得震天响，闷声道：“哪有人看得上我啊。”

　　罗奶奶这就不同意了，“怎么看不上，你又不丑，虽然说安静了点，但是踏实，这样的女孩最受欢迎了，我啊老了，没几年活头了，罗芸桑和芙儿从小没在我身边长大，跟我又不亲，这心里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也别学外面那些什么独立女性，拖到三十多岁都不结婚生孩子，要是遇到喜欢的，就试一试。我遇到你爷爷那会儿才十八岁，没两年就有了你爸，紧接着就怀了你姑姑，你早点定下来，我也安心一些。”

　　吃完东西的罗绛嫣然一笑，也开始揶揄起了自己的奶奶，“那我爷爷一定很帅，不然奶奶也不会这么喜欢。”

　　罗奶奶对着罗绛的脑袋就是一拍，“越来越没个正行，那个老不死的那么早就去了，嫁到你们罗家还真是我倒霉。”

　　罗绛拉着罗奶奶的手撒娇，“怎么会呢，遇到奶奶是我最幸运的事情，爷爷知道了也肯定会说自己慧眼如炬呢。”

　　受不了罗绛这么黏腻，罗奶奶又因为年纪大胃口不佳，吃不下，干脆起身收拾起残局，“就这油嘴滑舌的性子，我看倒是遗传得挺好，慧眼如炬倒是不见得。”

　　罗绛笑了笑，安静地看着罗奶奶收拾。

　　过了一会儿，罗绛看了看时间，道：“奶奶，我要走了。”

　　罗奶奶像是有感应一样心里一跳，问道：“去哪儿？”

　　“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过奶奶放心，以后我会常回来看你的。”

　　罗奶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儿子大了不由娘，这孙女大了也一样，去吧……早点回来。”

　　罗绛笑着抱着罗奶奶亲了两口，转身就出了门，“奶奶，不要难过，总有一天，我们也会相见的。”

　　罗奶奶忍着泪水不去看罗绛，只是挥了挥手。

　　罗绛离开，门也重新被关上。

　　在沙发上醒过来的罗奶奶，看着一桌子早已凉透的饭菜，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穆容家，穆瞳房间。

　　穆瞳正在‘翻看’着典籍，房间内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流涌动起来，察觉异样的他对着空气笑了笑。

　　“罗绛姐姐，你来了啊？”

　　罗绛对着穆瞳点点头，“刚才回了一趟家，所以赴约晚了。”

　　穆瞳摇摇头表示不在意，“没关系，我们开始吧。”

　　罗绛愣了一下问：“不告个别吗？”

　　穆瞳依旧摇头，“不了，之前已经好好告过别了，游乐场真的很好玩。”

　　罗绛看着天真无邪的穆瞳叹了一口气，“你还这么小，而且再也不会转世为人。”

　　“没关系。”穆瞳握着盲杖，“在祥云市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我天生就是佛祖遗落在人间的一颗佛珠，在人间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感受世间百态人情冷暖，这已经很幸运了，这是我的宿命。”

　　穆瞳在占卜的时候早就看到了一切，虽然遗憾，但他很快就坦然地接受了一切，这让罗绛很是愧疚，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孩子觉悟高。

　　“你真的要选择我吗？”

　　她不确定她能担负拯救苍生的责任。

　　“不是我选择了姐姐，是姐姐选择了我。”穆瞳高深莫测地说，“姐姐是受过业火之刑的人，没有比姐姐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就是命运啊，罗甯因为杀害瑞兽，在地狱受了两千多年的刑责，转世成为罗绛之后，还是逃脱不了被业火段炼，成为红莲鬼士的命数。

　　“是啊。”

　　说完，一道金光没入了罗绛的身体，穆瞳也倒地不起。

　　再次睁开眼睛，罗绛已经穿着灰扑扑的衣服，走在了去往黄泉的路上，周围全是亡灵，两边红彤彤的一片，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曼珠沙华，灰青色的天空，压抑的气氛，这满目的红色倒让人感到有那么一丝安心。前方——范青正冲她招着手。

　　许许多多的记忆也涌现了出来，当初她还是罗甯的时候，曾经在十八层地狱受刑，而监刑官正是范青，也怪不得范青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表现那么奇怪。

　　看到罗绛，范青到没多惊讶，早在几天前，他就得知罗绛去世的消息，只是因为太忙，没有亲自过去接罗绛，“实在是不好意思，最近亡者太多。”

　　一个人如果死后没有执念，会直接被送到这里，再有鬼使引路去往酆都，但罗绛是熟人，本来应该受些照顾的。

　　“没事，反正我也不是什么迷途的野鬼，认得路。”

　　对于死亡这件事情，罗绛有着足够的认知，倒不像有些鬼一开始搞不清楚状况那样走丢，所以并不把这件事看得很重，反而安慰起了范青。

　　“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去之前还得见见北阴大帝，再次确认一下，你也知道，流程嘛，总是有些麻烦的。”

　　罗绛点点头，表示理解。

　　罗绛刚要随着范青离开，就感觉到衣服被人拉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一个小女孩，看样子也就十多岁，面色苍白，瘦得皮包骨头，应该刚死没多久，此刻正怯生生地看着罗绛，担心被拒绝。

　　“姐姐，我能跟你一起走吗？我有些害怕。”

　　所有的亡灵当中，罗绛是最从容的，仿佛走马上任一样的轻松，相比死亡带给人们情绪上的迷茫不快和悲伤来说，罗绛的从容让小女孩觉得很安心，所以她提出了一起走的想法。

　　罗绛看了看小女孩，推测她生前应该是一直生病，面对这样的情况，内心肯定害怕极了，于是把目光转向范青，无声地询问着。

　　范青看出罗绛心软了，挠挠头，也没反对，“也不是不可以。”

　　小女孩得到准许，开心地拉着罗绛的手，和罗绛并肩走着。

　　罗绛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道：“别害怕，我们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活着的方式。”

　　小女孩有些感伤，“我只是有点想妈妈，妈妈从我出生就没睡过一场好觉，也不知道妈妈这会儿怎么样了？”

　　“放心，七天之后，你还可以回去看她。”

　　听到这个，小女孩终于露出了笑容，“那姐姐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不了。”罗绛摇头，“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回去做什么呢，要完成的心愿也已经完成，如果遇到不想见的人，还会非常尴尬，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小女孩不懂罗绛为什么对人间没有一点留念，也没有再说话。

　　见过北阴大帝，明确地表示了自己愿意受八十一天的业火锤炼。

　　“红莲业火，剥床及肤，创钜痛深，而且也不一定能成功，你有济世的想法，孤很欣慰，只是这件事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你前世已成半神，虽做过错事，但已经赎清，只要再轮回一次，好好修炼，必能位列仙班，何苦？”

　　座上的北阴大帝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凶神恶煞，这个统领万鬼的王，此刻更像一个谆谆教诲的老人，正苦口婆心地劝诫着罗绛。

　　红莲鬼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风光，虽然是与百鬼厮杀，但是红莲鬼士会自动吸入这些魔物所带来的瘴气，久而久之，迷失心智，会逐渐忘记自己是谁，只会沦为杀恶灵的机器，上一次的红莲鬼士也是最终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才自戕而亡，历史记载了英雄光荣的一面，却忽视了英雄所付出的牺牲。

　　“我不怕，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穆瞳把生命给了罗绛，既是给了罗绛成功率，也是给了罗绛勇气，所以她不怕。

　　“既然如此，你便去吧。”

　　罗绛没有穆瞳那样‘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伟大觉悟，她只是简单地认为，自己要替罗芸桑肩负责任，何况这样的事情，本来也就是她间接造成的。

　　离开前，罗绛蹲下/身子，摸了摸一同来的小女孩的头，“不管是再难的路，也总要一个人走，姐姐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小女孩有些不舍，但还是放开了罗绛。

　　“姐姐，我不去投胎了，我在这里等姐姐回来一起投胎。”

　　罗绛只把这当做小女孩一时任性的话语，笑了笑就跟着范青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