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鼓声喊声交杂成一片。

　　温雪晴提灯往城墙边的守卫营地跑。

　　居住在家中的百姓都涌了出来，向城中的皇宫走去。

　　她逆着人流, 等到城墙下时, 天边月轮仅剩一线光。

　　往日守卫的士兵也少了很多, 不少按照规定的制度前去进行救护仪式。剩下的守卫也因月食而人心惶惶。

　　把头上的幕帘端正戴好, 温雪晴站在城墙下往上望去。

　　作为一个都城, 洛阳的城墙守卫尤为重要。具体的布防就算是太子也不清楚，如果有异心, 这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

　　守城的换防安排，储藏有多少军械粮草……

　　洛阳城内最多的便是金银, 日常吃食大部分要从城外运进。就算能就近解决, 上层贵族也不会满足，能让他们入口的只能是最好的食材, 最适宜的土壤气候出产，千里迢迢运来，才是最好吃的。

　　到底有谁会来, 有多少人会来？

　　温雪晴的心砰砰直跳，她是猛地想到这个问题的。半点都不敢和乐康公主说, 披了个外衣就跑过来, 如果来的人发现她……

　　温雪晴悄悄顺了把匕首握在手里，暗暗戒备。

　　从未想过, 自己竟然胆子大到这种程度。在家时摆弄刀枪虽然也胜过，但那都是父兄都让着她。而且，男子和女子天生在体型气力上就有差异，她很难说自己能安然回去。

　　最后一线月光被啃噬。

　　嘈杂的吵闹恍若从千里之外传来, 变得飘渺轻忽。

　　所有的声音皆沉寂，唯有细微的脚步声。

　　一个，两个……这个四五个脚步声井然有序，显然是一伙的。月食还没恢复便已全部完成，又在她来之前就已经趁机潜入营地，不管是有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似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温雪晴耐着性子，等脚步声远了，尾随其后。

　　失去光亮，也就没有影子。只要距离足够，她就不会被发现。

　　温雪晴算了下，按照这个速度，刚好可以在恢复的时候到人多地方。

　　届时有人群的掩护，她就可以找出这是谁。

　　跟了没多久，那伙人似乎发生了一些争端。

　　温雪晴在后头望见他们迫不及待地点了一盏灯，细声细气地对照手里的东西，还有人转了方向，似是想返回的样子。

　　周围一点遮掩物都没有，要是那人回来，温雪晴一定会暴露！

　　匕首刀柄处被握紧到不留一丝缝隙，只要那人和温雪晴一个照面，她便能迅速把匕首刺入。

　　那群人商讨了一下，手指往上一指，拉住了想要折返的人。

　　那群人又接着往人多的地方赶。

　　温雪晴忙不迭地跟上。

　　天上的明月慢慢恢复光亮，人群近在眼前，发出阵阵欢呼。

　　温雪晴松了一口气，打算趁乱混入人群再继续跟着。

　　不想一支箭矢裹着风声，蓦地朝她这里飞来。

　　不甚明亮的环境，温雪晴很难判断具体的位置，飞快退几步，堪堪躲过。箭矢擦过她的幕帘，啪地一声掀开落地！

　　前面的人陡然转身！

　　温雪晴登时不知该往哪里躲，立在原地。

　　微弱的光亮下，她能察觉到那些人慢慢踱步往她这里来。

　　“哎呀，阿妹莫怕，阿姐在这里！”

　　一个女声忽然出现。

　　温雪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整张脸恰好被遮住。

　　“莫怕莫怕，那是打吃月亮的天狗，不是故意对准阿妹，天狗已经被我们打跑了！”

　　她话音刚落，后面便接踵跟过来几个仆婢，拿着镜子大力敲击，安慰道：“小娘子莫怕，我们带了很多镜子出来……”

　　凌柔！

　　温雪晴呼吸加重，肩膀不断颤抖。从后面看上去，好像就是妹妹害怕依偎在姐姐怀里哭。

　　“阿姐……”

　　凌柔一只手环着温雪晴，语气温柔，另一只手放到温雪晴右手上。

　　按住温雪晴几欲抽出的匕首，凌柔一气呵成将匕首推回去，而后快速夺走。

　　温雪晴瞪大眼睛，抬头看她。

　　凌柔还是笑眯眯的模样：“阿妹终于不哭肯看阿姐了？让我看看，哎呀，眼睛都哭红了，这小可怜的模样……”

　　你才小可怜，你全家都小可怜！

　　温雪晴含怒不敢言，只能憋住嘴死死地盯着她。

　　……看上去更可怜了。

　　凌柔暗暗发笑，温雪晴这狼狈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见，也就不提醒她那些人已经放下怀疑走了。

　　温雪晴一直维持一个姿势，因为极其紧张，身子已经坚硬发麻。她用气音问：“他们走了没有？”

　　细细小小的气流抚过脖子，因为紧张，还带了些湿热。

　　凌柔抖了一下，像是被温雪晴传染到，全身发麻。

　　“没……”

　　温雪晴垂下眼帘，忍不住更靠近凌柔：“走了叫我。”

　　后面的仆婢安静等待。

　　温雪晴等了会，骤然反应过来：“你耍我？！”

　　她手往下探钻入凌柔也的袖筒：“还我！”

　　“什么？”凌柔装傻，躲开，“阿妹手不要乱摸，阿姐痒。”

　　“你……”若不是太黑，凌柔这会已经能看到温雪晴红到滴血的耳根了。

　　“谁是你妹啊！我就没有姐姐好吗？！谁想当你妹妹？！”

　　温雪晴左手按住凌柔伸过来帮忙的右手，右手抓住凌柔的袖子不让她躲开。

　　“东西还我！”

　　凌柔一边扭动躲开她，一边还有闲心逗她：“刚刚都喊我阿姐了，这不就是了？”

　　温雪晴脑子已经没有空隙来思索凌柔为何会出现在偏僻的城墙角落，一门心思想把匕首要回来。

　　“还我，你拿……那个有什么用？快拿来！”

　　“什么东西啊？阿姐不知道呢，是不是掉了，不如阿妹说说，阿姐跟你一起找？”

　　“凌柔！”温雪晴连名带姓地喊，“别闹了，那玩意儿是你能拿的？”

　　兵刃不长眼，凌柔一看就什么都不懂，刚刚居然还直接上手按住。

　　幸好没受伤。

　　凌柔也收了笑：“你会我也会，我怎么就不能要了？”

　　温雪晴：“你会个……”

　　“有人来了——”

　　凌柔突然捂住她的嘴，看向另一边。

　　温雪晴和她面对，看不到背对来人：“别想再骗我，我才不会相信，捡的也好拿的也行，赶快还我！”

　　“什么东西？”后面来人是个陌生男人。

　　“世子殿下！”凌柔从容行礼。

　　温雪晴转身，与来人面对面。

　　魏溯浅浅一笑：“这位小娘子我从未见过，但是我却知道小娘子是谁。”

　　他手上提了一盏灯，孤身一人，没有侍从。

　　“魏王世子。”温雪晴肯定道。

　　来洛阳这么久，她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见过魏溯。洛阳城也许有很多诸侯世子，但来人这样锋利的风姿仪态，不要安逸的洛阳能养出来的。

　　魏溯道：“温小娘子，久闻大名。”

　　温雪晴与他对视一眼便移开目光，看向凌柔。

　　魏溯道：“今夜天狗食月，出街击鼓救护，有幸遇到二位小娘子，实乃荣幸。”

　　他微微颔首，一双凤眼精光流转。

　　温雪晴退到凌柔身侧，放他们二人客套。

　　两人说话都是不急不缓。

　　月食恢复以后，月光澄净空明，周围百姓开始奏乐庆祝。

　　良辰美景，佳人俊杰。

　　温雪晴瞄了几眼，便撇过头不再看了。

　　要不是一直没找到插话的空隙，她早就回去了。

　　听得耳朵都要酸了。

　　不过见了一面，还是那么远的距离，怎么就知道对方的品性才情，志趣爱好。哪有那么多好聊的。

　　温雪晴有些不舒服，明明自己和凌柔认识的时间更长，她和凌柔却没有这么多话可以聊。魏溯不过和她见了一面，就有这么融洽的气氛。

　　明明都是异乡人，刚刚还……

　　走不得，温雪晴又不甘心凌柔把注意力放到魏溯身上，彻底把她的匕首忘掉。

　　一只手悄然从背后绕道凌柔的衣袖处，一下，两下……

　　温雪晴并没有公然在魏溯面前把匕首的想法，就是憋不住想玩一玩，让凌柔早点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话。

　　她的手扯了凌柔一下的时候，凌柔没有在意，扯第二下的时候，凌柔躲开。

　　温雪晴再接着拉扯，凌柔这会也意识到她是故意的了。

　　然而她还是看都不看温雪晴一眼，继续面不改色地和魏溯说话。而下面的手却跟着勾住温雪晴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拉开温雪晴。

　　温雪晴再接着扯，她便反握住。

　　晚秋时节，寒凉的空气触到皮肤便要打个寒颤。温雪晴出来得急，先是一路疾奔，而后又光顾着紧张，没有察觉到。这会站定，冷汗被风一吹，更觉寒凉。

　　凌柔的手心很热，比温雪晴还要热，被握住的时候，很舒服。

　　温雪晴有点不舍得掰开了。

　　待魏溯走后，凌柔还是没有放开温雪晴的手。

　　明明两人谈话的时间不算长，她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手心都微微出汗。

　　她及时放开，免得温雪晴察觉。

　　其实她都不知道和魏溯说了什么，注意力都放到了与她交握的那只微凉的手上。

　　“温雪晴，”凌柔按住袖筒里的匕首，冷兵刃放久了，好像也带着温度，还有些柔软，“救命之恩，该如何回报才好？”

　　明月皎皎，月下美人眉眼如画，丹唇皓齿，正全神贯注地注视温雪晴。

　　远隔几步的仆婢手持灯烛，只能照亮一小块地方，明明不甚光亮，温雪晴却在凌柔眼里，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你……”

　　温雪晴语塞，早就忘了一早准备好的说辞。

　　凌柔歪了歪头，等待温雪晴的下一句。

　　“你和魏王世子是……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