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临州去往洛阳，有陆路与水路两种选择。

　　与陆路相比, 可一路直行无需停顿的水路更为方便快捷。

　　自临州去洛阳, 水路便是首选。

　　那日剑指高齐, 与高家解除婚约后, 温雪晴便迅速离开桐理。而后赶来的温家人虽然意外事情的发展, 但也是恭敬祭拜过老夫人再回去。

　　而后，便是温霁明彻查高家, 清算高齐。确定温高联姻不可挽回后，更是干脆利落地将一部分权力收回。

　　至此, 温高两家的世代联姻建起的亲密关系恩断义绝, 再无挽回可能。

　　华丽的巨船稳稳地停靠，船夫仆役上上下下, 将箱笼清点抬入。

　　“伯母小心慢走。”

　　温霁明下了马，走在前头引路。

　　温雪晴扶着乐康公主，余光朝后头瞥了一眼。

　　乐康公主执意要把她带去洛阳, 温家几位家长居然就这么同意了，还殷殷地将他们送至渡口。

　　大伯父站在最前头, 注视乐康公主一步一步走远,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他着实不愿意妻儿远离临州, 奈何正在气头上的乐康公主根本就听不进他说的话。不过……

　　抚了抚下巴粗短的胡茬，大伯父低低与温光赫道：“先前那封信我一直没拿给你，是觉得没必要。”彼时正是温雪晴及笄礼，温高关系正好, 从京城千里迢迢送过来的信上说什么也没有用。

　　如今温雪晴在临州几乎声名狼藉，乐康公主心里着急，难免把那封信当做救命稻草。

　　“如今殿下存了心思，蓁蓁虽然聪慧但那毕竟是殿下……”对于朝夕相处几十年的妻子，大伯父还是很了解的。蓁蓁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乐康公主把她当亲女养育，温雪晴也同样回报了同等的感情，一向顺着乐康公主，少有忤逆。

　　当然也不排除她们两个性格相像，常常一拍即合，没有相左。

　　温光赫点头：“这事让五郎多加配合便可，想来他也不会愿意把蓁蓁留在洛阳的。”

　　温家子弟分三头各自寻找前程，却没有想过要把幼妹卷进来。

　　想到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大伯父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我会想办法让殿下尽快回来的，不让你们难做。我也有错，想着其他地方不好，便不想让她去了，哪知道竟让她生了怨怼……”

　　其实温雪晴也是一样的，温家对她极尽宠爱放纵，却始终把她拘在临州，不许她踏出一步。

　　这些爱里面未尝没有补偿的意味。

　　也只有乐康公主能想到这一点了，先前她不反对，也只是觉得高家靠谱，温雪晴这样过完一生也好。

　　临到上船，温雪晴终于忍不住，放开乐康公主的手跑回来。

　　“阿父，大伯父，”她眼睛诚挚，“我会想你们的。”

　　——务必等我回来。

　　“好，好……”大伯父连声道，脸颊抽动，左手虚虚抬起，注意到远处乐康公主回望过来的目光，又不动声色地放下。

　　“好孩子……”温光赫颔首，“在洛阳万事小心，也不要怕事，我们一直都在。”

　　温雪晴点头，眼睛向远处眺望。

　　听闻乐康公主要去洛阳，有一些同温家交好的世家也有来相送。

　　凌柔会不会来呢？

　　温雪晴骤然生出这个想法，还很想看到她的人。

　　那日她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望见凌柔坚定的眼神，不知怎么，就忽然觉得胸腔温暖厚实，充满勇气。她不需要再犹豫，趁着温霁明松懈的片刻，利落地从他腰间拔剑，指向高齐。

　　对于这门婚事，别人看来是美满姻缘，即使出了张绡一个，也瑕不掩瑜。

　　可她却不这么想，她原本就不想嫁给高齐，张绡的事一出来，只会让她更加坚定这个想法。

　　目之所及尽是或漠然或嘲笑的看热闹之人，只有凌柔不一样。

　　事后温雪晴一回想，只觉得奇异又快意。

　　就连凌柔也不看好高齐，她又何必去坚持这滩烂泥一般的婚姻。

　　那么多人，只有凌柔第一时刻支持相信她……

　　温雪晴垂下眼，偷偷向另一边瞟去。

　　高家之后，她便回家闭门不出，如今又要走了，虽然以后还会回来，却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那么多人都来了，就是没看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凌柔怎么还不来见她？

　　难道她就不想看见自己吗？

　　温雪晴忽然有些后悔，也许自己不该在其他事务耽搁太多时间，应该找时间去找凌柔的。

　　她并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乐康公主也许会不乐意她出门被人嘲笑，可对温雪晴来说，这桩婚事解除后，她反而轻松了很多。

　　她不要的高齐高郎君，名声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她当众举剑威胁，真要被人提起来，要被笑话的也是高齐才是。

　　只是……凌柔那日，也是同她一般的想法吗？

　　她想知道。

　　若十五月圆夜，琴箫能合奏。那么，高家解婚约，目光相触时，她们应该抱着一样的想法才是。

　　想起那张五哥留给她的琴，如果真的要送人，那她希望那个人是凌柔。

　　她真的很想再见到凌柔，在离开桐理之前。

　　以前常听人感叹高山流水知音难求，时常无奈流水落花意，空怀惆怅。那时，她只觉得不过是故作深沉地悲叹，现在想来，竟有同感。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陪伴过完一生，她希望那个人能真正地和她心意相通。

　　闻弦知音，这样就够。

　　等了那么久，凌柔不会来了吧？

　　期盼落空，又听见另一边船夫仆役催促，温雪晴只能想办法磨时间。

　　其实温雪晴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这么坚持，只是不想就这么走了。

　　应该还是能见到的吧，最后一面。

　　一眼就好。

　　凌柔只是有事慢了耽搁了，她一定会竭尽全力，赶过来见她的。

　　温雪晴磨磨蹭蹭，就是不肯登船。

　　“蓁蓁，该走了，别误了时辰。”乐康公主站在船头，华服上的绣金凤凰展翅欲飞。

　　就算要走，她也是昂着头，要临州大半阀阅高户来相送，要体面地离去。

　　天色阴沉得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阴风呼号，强硬扯掉树梢上最后一片枯叶。

　　目视那一片落叶打旋沉入江中，温雪晴深吸一口气：“伯母，我们走吧。”

　　——凌柔终究还是没有来。

　　巨船起锚扬帆，两岸景物倒退，站立的人缩短变小成圆点。

　　“蓁蓁……”乐康公主站在温雪晴身后，与她一同在船尾吹风，“临州不会是你一辈子只能待的地方洛阳也很好的，那里比临州还要繁华，还有很多不一样的人，你会喜欢的。”

　　她叨叨絮絮说了很多洛阳的事，其实她自嫁到温家以后，便再也没回过洛阳，仅仅只能通过和来信知晓洛阳的消息。对于洛阳的印象已经久远甚至模糊，她也很清楚，这么多年过去，洛阳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洛阳了。

　　这一个决定是冒险。

　　想起那封被她压在箱底的信，乐康公主收紧蔻丹红的手指：“蓁蓁，你会怪我吗？”

　　“怎么会？伯母都是为了我好，这我都知道。”

　　乐康公主也许有些偏执，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温雪晴。

　　“伯母——”温雪晴小声说，“多谢。”

　　乐康公主一怔。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伯母一定是有别的打算，才会要我一起去洛阳的。”温雪晴朝她眨眨眼，没见到凌柔的郁闷消散了很多，“这些我都知道，也能猜到。”

　　“……你都知道？”

　　乐康公主放松了很多，还好还好，很多事不需要开口明说，温雪晴就能明白。

　　幸好她如此聪慧，幸好她是温雪晴。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一定要过得比其他人还要好，她要一生平安和乐到老。

　　也许她还不明白嫁人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往后余生该找什么样的人陪伴。

　　在那之前，她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

　　“我不会要求你一定要嫁给谁，我也希望你能一辈子幸福安康，但是高家欺人太甚，我不愿意你嫁给高齐。”

　　江水滚滚，乐康公主的话飘散在空中。

　　“当你大伯父坚持时，我就想赌一口气，赌你以后，一定会过得比嫁给高齐好，过得比高家任何人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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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船离人远去，大伯父袖手站立：“这一去，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了。”

　　乐康公主还没完全消气，又想赌这一次。虽然他已经跟温雪晴说过，还暗中写信知会温五郎，但总归山高水远，担心会顾及不上出意外。

　　说到底，他也有错。

　　温光赫拍拍大伯父的肩背，极目远望：“兄长不必介怀，总归是多事之秋，再多一件也无妨了……”

　　遥遥有哒哒马蹄声传来。

　　车夫还没完全停车，凌柔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提起衣裙快跑。百合小说群561142596

　　江面一片白茫茫，一众温家人站在最前方。

　　“凌小娘子？”温霁明不确定地看着她，凌家来不来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只有凌柔一个人来。

　　“温……温雪晴呢？”凌柔喘气，“走了吗？”

　　“你来晚了，”大伯父神色柔和，他知道这是乐康公主属意的温家儿郎新妇人选，“殿下和蓁蓁已经走了。”

　　“走……走了？去，去洛阳了吗？”

　　她收到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崔氏不许她去温家，连消息都闭塞。

　　温霁明：“是去的洛阳，不过以后……”

　　凌柔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紧赶慢赶，竟然连温雪晴的背影都没看到？

　　“我也要去洛阳。”她说。

　　她想见温雪晴，她一定要见到温雪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