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再次从东海进入妖界的时候，没有了上一回的那种威压迫人的感觉，显得自如一些。

　　记得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影说起过，因为跟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甚至气息相合的傅卿已经开始接受传承，连带原本应该在传承进行的关键时刻拒绝一切外人进入的妖界也会对他敞开，不过也只能进来看看，这里封印着的各族秘境秘宝，他是动不得的。

　　而润玉要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能够进入妖界，就能来探傅卿，哪怕……

　　润玉过目不忘，顺着上一次被影带着走过的路线来到了那个硕大的青色结界面前。影靠坐在一旁的巨石底下，静静地守着，看到润玉过来挑了挑眉，从巨石底下站起身，多看了润玉一眼，又瞧了瞧那根本看不清里面任何情形的青色结界，转身走远了一些，把地方让给润玉。

　　润玉朝他点点头道了声谢，走上前几步，停在了先前影靠坐的那块巨石旁边，没有再轻易上前。

　　虽然影说只要他不动灵力法术再靠近些也无妨，但事关傅卿，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润玉也在巨石底下坐了下来，面对着眼前闪着青色光芒，内里一团迷雾的结界，脸上扬起温和而又期待的浅笑。

　　“卿卿。”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平缓温和，在暗沉荒芜的妖界之内，仿佛一道拂面的春风：“等了这么久才来瞧卿卿，是润玉的不是，还望卿卿莫要生润玉的气才好。”

　　眼前青色的硕大结界闪动着柔和却也耀眼的光泽，却是安静得很，没有一丝旁的反应。

　　上次离开的时候，影就与他说过，重塑肉身传承上古血脉必是一件极耗力耗神的事，傅卿能在初初进入传承刚开始的时候分出一分心力给他留上那么一句话已经很是不容易了，这之后就算每隔七日他都过来，结界中的傅卿也极可能是无知无觉的，就算感到了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气力给他反应。

　　但他还是来了，在七日之后从繁复的事务安排之中空出这难得的闲暇，一刻不停地赶了过来。

　　哪怕看不到她的样子，哪怕得不到她的回应，只要待在这里，知道她也就在这里，就已足够让他心中安宁。

　　四周极为安静，这靠近秘境结界之处虽然平和安全，外围不远却是罡风不断。润玉坐在巨石之下，仰头看着眼前硕大的结界，耳边只能听到外面一些的地方，肆虐的风刃呼啸。

　　没有她的声音。

　　润玉原本挺得笔直的腰背松了一下，微微向后仰倒靠在粗粝的石头上：“不过几日的功夫，咱们的那些个安排都进展极为顺利，还颇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一切都好，有些事，还是托了卿卿的福，眼下不便，润玉都清楚记着，等卿卿回来了，咱们再一道庆祝，算润玉……好生答谢卿卿可好？”

　　原就因为旭凤和锦觅一事有些忧虑旭凤同时收下鸟族和水族甚至还有花界势力的天帝太微，在紫方云宫之内寻到了那一点儿十分不同的叶片碎屑，后又查出是被禁了几万年出自魔界的毒草绛珠，越发疑心荼姚和固城王有瓜葛。而若荼姚与固城王真的早有勾结暗地密谋什么，那先前卞城王带着其女鎏英来说的“固城王欲夺灭灵箭灭杀旭凤”一事就未必是真的了……提到卞城王，太微又想到，那卞城王和其女说是与天界交好倒不如说更多是与旭凤交好。虽然太微相信旭凤这个儿子心中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算计，未必会与荼姚同谋，但是就如今形势看来，竟已经……

　　紧接着，从最初看到旭凤被赤霄剑拒绝而没够资格等到天帝过来处理时在旁围观的那两队天兵那里，隐约传出了一点儿那一晚栖梧宫内，火神殿下与那天界至宝赤霄剑的对峙之事。

　　其后第三日，天帝太微卸了旭凤的兵权，将原属于旭凤麾下的五方天兵的节制之权，交给了另一个儿子，润玉。

　　这几日，润玉便花了大半的心力，在这本是最忠于旭凤的五方天兵之上。

　　于领兵攻伐之道上，润玉自认的确不如沙场征战多年的旭凤，但若论排陈计划，识人善用上，他却绝不会妄自菲薄。

　　一军主帅，不是只有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才是合格的。

　　他也可以居中坐镇，掌控大局，机巧应变，以策完全。

　　他与旭凤的经历风格向来不同，他也不会让自己在旭凤身后学着他的行事作风。从来世事，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他有绝对的自信，即便是另一个完全不同于旭凤的路，他也可以走出一片坦途。

　　他是润玉，天界大殿，九天应龙。

　　只是，让这么多年来习惯了旭凤的行事风格之后的五方天兵能在他的手下听命行事，如臂使指，到底不是个一蹴而就的事，需要花费他不少的心力，尤其是在旭凤接连出事军中都有些人心动荡的情形之下。

　　而他的父帝，显然只为了暂时分薄了旭凤的权力重量，并不是，至少此时此刻并不是真心想让润玉掌控这五方天兵，所以也并未上心，没给润玉多做什么安排，甚至润玉自己身上原本挂星值夜的夜神差事也没有想起来找人代上。在照管自己的三方天兵之外，需要费心费力收服并计划重新安排这五方天兵的诸多事宜，夜间又有职责不能弃，劳心劳力之间，他已经好些时候没有好生阖眼睡上一回了，连偶尔小憩的时间都快挤不出来。邝露见了自告奋勇学起了布星，却也才两日而已，还无法独立替了他。

　　即便如此，润玉仍是加紧了这些繁杂事物的处理，硬是又挤出了这小半夜的功夫，赶来了妖界，只为了……看看眼前这个硕大的青色结界……而已。

　　润玉顿了一顿，想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答谢”，低低笑了两声：“方才润玉说错话了……也不知卿卿听了可会恼我？”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结界，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个姑娘站在自己面前皱着眉头数落他，眼里却分明没有怪罪只带着浓浓的疼惜之情的样子：“卿卿早就说过，你我之间，不需言谢，也不该言谢。润玉……一时疏忽，又犯了错……卿卿若是不高兴了，不如记下来，等回到璇玑宫，润玉再由你处置，可好？”

　　眼前的青色结界仍旧如常，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半点声音透出来。

　　润玉仍旧噙着温和的笑意：“说来……有件事，润玉是真的要给卿卿赔不是的。这几日，卿卿不在，润玉……还不大习惯，得了空，总喜欢……呆在属于卿卿的那间书房里，哪怕只是……看看。”

　　那间书房中，还有她摊在桌案上尚未看完的书卷，软榻上的锦被还没收起，藏在床榻角落的针线布料还没收拾……

　　那间书房里，满满的，都是她的影子，她的气息。

　　璇玑宫中各处都留过她的身影，但那间书房却是最多，也是她一贯最放松的时候。

　　她不在天界，不在璇玑宫的这几日，不管多么疲惫多么繁忙，他总要去书房里呆上一会儿，哪怕不过盏茶的功夫也好。

　　“在房中，润玉无意间看到了……卿卿还没来得及收好的针线布帛，还有……”润玉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刻愉悦起来，微眯了眯眼：“还有几件旁的……做好了的衣裳。跟卿卿生辰那日送给润玉的那件……有些相似之处。”

　　傅卿送给润玉当做生辰礼物的那件衣裳，除了生辰当日穿了一整日，润玉只极偶尔地在璇玑宫之内穿一穿，一旦离开璇玑宫便会脱下来好生收拾在锦盒之内。

　　明明自己甚至不惜灵力在那衣裳之上施了不少法术让它轻易不可能破损，润玉仍旧十分珍惜，甚至有些舍不得穿出来。

　　那是他今生，万千年的时光之中，收到的第一件生辰礼物。

　　她费心费神，从头学起，亲手为他裁制的衣裳。

　　就算傅卿笑着对他说等她手艺熟练了好起来，衣裳还会有很多很多，润玉笑着听过后仍旧小心地对待着，不肯在他有旁的安排打算的时候穿，连滴水都不愿意沾上。

　　以后若有，他自然很是欢喜，但这一件，却与过去和未来的所有，都不一样。

　　润玉知道为了制成这件衣裳傅卿费了不少心力，只是她避着他不想让他知道，他也便顺了她的意思刻意不去关注。

　　直到，她在陪他去凡间的时候毫无准备地进了妖界，璇玑宫书房之中的许多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收好，藏得更深一些。

　　做成的，半成的，领口撞色的，整件纯色的，略宽了两寸的，略短了两寸的……

　　当润玉坐在榻上，一件件抚摸着傅卿亲手所制却因为她自己不甚满意觉得做得不够精细而没有拿到他面前的这些衣裳，不顾麻烦，一件一件，试着穿在自己身上。

　　润玉后来想，那时候独自呆在书房中的自己，一定已经眼眶微红泛着湿润，颇有些狼狈的。

　　即便是过了两日应该已经平复了的此刻，润玉仍觉得眼中微热，心头一阵酸软，烫烫地暖暖地。他仰着头看着眼前的青色结界，柔声一叹：“润玉擅自，将那些都收到了玉衡殿，只是觉得……可不能放着让卿卿寻了机会丢了弃了……卿卿若是生气，怎么罚润玉都好，但那些衣裳，润玉当真不愿意再还回来的。那里面，每一件，润玉都觉得……极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我难道会说这章我自己码哭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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