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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七章

肉肉喵 19274字 2023-03-20

  68岁的德拉科马尔福从不堪重负的猫头鹰腿上解下包裹,往它腿上的小袋子里放了几个西可。巫师界的物价向来稳定,这几个银币对它来说显然是笔巨款,因而虽然筋疲力尽,小家伙离开时情绪不错。

  往常收报纸或信件时,他给了报酬便不会再理会送信的猫头鹰。今天他却格外有闲心,抬头看着它穿过半开的窗户平展双翼在明亮的晨光中滑翔,迅速远去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修长光滑的手小心地拆开包裹外层叠的羊皮纸,岁月是仁慈的,它们虽然早已不复年轻时的敏捷有力,却也没有暴露老态的皱纹和斑点。

  包裹里是一本三英寸厚的书。

  封面上深秋苍茫的原野与高远的蓝天相接,天地的尽头有一个看不出年岁的遥远侧影。她以他熟悉的悠闲坐姿一腿曲起一腿放平,昂起头毫无畏惧地迎接寒风,金属光泽的短发轻扬,一只鹰的远影遥遥与她的视线相连。

  这是一幅画,他对此不感意外。她从不爱拍照,何况她去的那些地方还真没几个人能够相随。画上是一个定格的时刻,不论作者是哪个麻瓜,一定非常了解她。

  视线上移,画面上方的棕色底色上有两行烫金的字,第一行字大些——Falco,第二行字略小——the story of Fanny Sanchez。

  作者署名是丽塔斯基特,以及罗丝韦斯莱。

  扉页并排印着两个作者的头像,她们似乎不投缘到甚至不屑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

  年过八十的斯基特上镜时仍然顶着弄成夸张大卷的头发和镶着假宝石的眼镜——她大概是把这视为个人标签而懒得去把那些宝石换成真的,笑容大得能看见每一颗牙齿,完全不在乎这有多突出她脸上的皱纹。

  罗丝韦斯莱则是一头干练的红色短发,和气的微笑掩不住那张脸上的严谨与强势。这个以敢说敢闯闻名、连魔法部长都要避让三分的新闻界骨干,不知性格是继承自她身为前法律执行司司长的母亲还是她的教母。

  韦斯莱女孩出道的时候斯基特已经不怎么在报刊杂志的头条发表尖刻言论,新闻行业的两代传奇人物,除职业便似乎再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居然合写了同一本书。

  真像她的风格,她的故事里永远少不了匪夷所思的组合。

  德拉科马尔福一生有过两个挚爱的女子,一个承载了年少时光的刻骨铭心,一个承载了漫长岁月的相濡以沫。

  后者正在几步远的地方静静地为他煮着咖啡,没有问他为什么不直接用咒语让多余的包装消失。

  而前者,五年前终于结束了在这世间的颠沛流离,彻底、永远地宁静下来。

  序言很短,下一页便是正文。墨痕整齐排列于光洁的纸面,引领德拉科走进她的故事。

  阿斯托利亚将新磨的咖啡轻轻放在他手边,施了一个保温咒,悄然离去。

  窗□□入的日光渐渐偏移,那些文字开始在德拉科平静的心中点出些许波澜,就像掠过的翼尖轻触湖面。他读着熟悉的章节,作为一个读者,也作为其中的一部分。

  11岁,超过半个世纪前他们俗套的不愉快初遇。她穿着麻瓜装束,一脸乖巧讨好,向他们询问站台所在,结果被他父亲不动声色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是没打算留心一个麻瓜出身者的,但没两天她的名声就远扬到了斯莱特林,显然还不是什么好名声:不爱干净、言语粗鲁、行为暴力……新生都离她远远的,不是嘲讽就是鄙夷,她还真有本事把自己在格兰芬多这种地方弄得格格不入。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年级里都传闻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也就是麻瓜收容没人要的渣滓的地方。在麻瓜里都算渣滓,还能指望她能怎么样呢?霍格沃茨早该提升一下入学标准了,免得什么货色都收进来。

  树下的挑衅只是一时兴起,他刚整了波特一通,闲着没事便想做点什么让好心情保持下去。她像传闻一样刻薄又缺乏教养,让德拉科油然而生把这种败类从霍格沃茨清理出去的念头。脑筋一转他便想到了个自认为很不错的主意,让那个一瘸一拐的哑炮半夜追一个格兰芬多,场面肯定好看。

  午夜在奖品陈列室决斗,说出这话时潘西用惊呆的表情看着他。他一点也不介意,等这个泥巴种卷铺盖回去,他就能洗刷“挑战一个泥巴种”的恶名了,甚至会有不少人对他刮目相看。

  “当然不是不敢,就算是邓不利多来我也不会怕。可是你不行,我如果去了等到的一定是费尔奇或者斯内普。”

  她一点也没有受了激的意思,干脆得几乎把他噎住。那双深色的眼睛能让被看着的人感觉所有掩饰都像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想藏起一头大象的企图。

  几句话之内德拉科就被逼到了死角,后果是灾难性的:他鬼使神差地和她交换了魔杖,作为午夜赴约的保证。要是刚才三个跟班的表情是惊呆了,和现在比根本不算什么。唯一的安慰是他提出交换魔杖之后她脸上流露出的心虚,看起来她并不像表现的那样有底气。

  回到城堡后发觉波特居然逃过了惩罚,这对德拉科的情绪没有半点积极影响。于是他发起了今天的第二场决斗。

  “我是他的助手,你的助手是谁?”韦斯莱毫不犹豫地替波特接下了挑战,没脑子的蠢货。

  “就在午夜,怎么样?我们在奖品陈列室和你们见面,那里从来不锁门。”

  这才是格兰芬多该有的反应,就冲他们轻易相信了他这点,德拉科就不会把那两个家伙当成对手而考虑去赴约。

  然后他想起了那个必赴的约,这显然破坏了他刚形成的一点好心情。

  幸好他还没有被激得完全失去理智,提出交换魔杖前,他悄悄念了一个咒语。对鉴别泥巴种,每个古老纯血统家族都有自己的办法,而她身上并没有显现出只有念咒者才能看到的特殊印记。

  德拉科马尔福绝不会看得起一个泥巴种。

  事实证明即便她是个纯血统,也没有做他对手的资格:只会一个魔咒——羽佳迪姆勒维奥萨,而且显然还是临时准备的,连根粉笔也悬不起来。

  要不是那个见鬼的吊灯,他确信自己很快就能让她全身僵硬地在教室里等着第二天来上课的人围观。但巨响引来了费尔奇,他们发觉不得不中止对抗和对方一块逃命。而且是啊,她是个会从五楼往下跳的疯子,甚至居然让他在某个瞬间相信了这没那么疯。

  被接住时德拉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肯定会成为她永久的笑料,他是对的,只是这并不如他起初想象的那般糟糕。

  也许他小瞧了那哑炮,费尔奇跑得还真快。

  那具铠甲并不起眼,德拉科上课下课路过过好几次,从没想过里边会有什么奥妙。他们紧紧挤在一起,很难说清全身热烘烘汗涔涔的触感、盔甲内难闻的味道和一晚上被她救了两次的念头哪个更让德拉科反感。但费尔奇沉重的脚步声从他们面前路过径直下了台阶,危机解除了。她毫无优雅地蹦出去,一屁股坐在墙边。

  “你选那破地方就不说了,连逃命你都不动脑的吗?”

  语气漫不经心中带着兴奋,她完全把刚才的事看成一次有趣的历险,似乎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险些被开除。

  如果说德拉科之前就很恼火的话,和现在比根本不算什么。她一字没提却明明白白地表达出一个意思:就算刚刚还被他逼得左支右绌,她压根没把德拉科马尔福放在眼里。

  人缘奇差,各科成绩低空飞过,没半点背景,长相算不得出色,甚至不会飞行——直到第三节课才能勉强骑上扫帚,动都不能动。

  她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于是德拉科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一个人即使不具备他列在心里的“值得注意列表”上任何一种品质,依然可以很特别。

  首先,她似乎什么也不怕。

  克拉布和高尔的块头摆在那里,不管被挑衅的是谁气势上都输了一头,她却直接漠视他俩反唇相讥。更天马行空的是她居然在魔药课上打瞌睡,而且每一次都会在药剂即将爆炸或者溢出时惊醒,也不躲避,一阵乱翻之后往里边丢下几把不知名物体,坩埚便平息下来。

  “告诉我你锅里这是什么,桑切斯。”

  “很抱歉,先生。我想配的是止咳药水,但我确实不能预料在刚才的失误后它会有什么效果。”

  这是第二点,她很狡猾。

  不同于波特公然对着干的愚蠢和隆巴顿的唯唯诺诺,她在一片斯莱特林的嗤笑声中不卑不亢地看着斯内普,不管对方说出什么讥刺之言都礼貌得无可挑剔。这让德拉科想起初见时她毫无破绽的乖巧笑容,几乎真让他以为面前的是个可怜虫。

  还有,就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并不弱小。

  第二个学期格兰芬多对赫奇帕奇的比赛上,韦斯莱禁不住他的嘲讽动了手,于是观众席上发生了一场小型混战。十几秒后两个男孩一个青着眼圈一个流着鼻血,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拉一绊让克拉布倒栽葱摔到了两排座位以下,然后一脚把高尔踹成了捂着小腹的虾米。

  获胜后她在格兰芬多的喝彩中露出得意的笑容,朝四周连做夸张的谢幕动作。她太自负了,这让德拉科很不愉快,于是他找了个机会单独截住她提出了第二次决斗,并且格外强调了不许接触。

  没有第三人旁观,她完全可以拒绝。但她又一次和他交换了魔杖。

  结果——是平局,或者说她坚持如此声称。

  魔杖被击飞的同时,她出其不意地抄起一张椅子打掉了他手里的魔杖。

  “我可没肢体接触,而且你也还没制服我。”她的理由很充分

  于是,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就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有时是他发起,有时是她。因为费尔奇的存在和她一贯的能躲不能打的作风,两人甚少能真正分出胜负,反倒是逃跑的技术日益地纯熟了起来。

  她似乎同城堡里的每一幅画像混熟了,对机关暗道像对自己的掌纹一样了解,甚至能以“我教你把粉笔灰倒到麦格头上”说服皮皮鬼帮她的忙——可以说,独来独往的她有整个霍格沃茨城堡做朋友。

  她念不出一道像样的阿拉霍洞开咒,却能用一根铁丝捅开所有的门。

  她能不眨眼地讲述任何荒唐的事,说出的话永远难辨真假。

  她……

  这一切与魔法几乎无关,但德拉科总觉得她整个人都像是某种神秘莫测的魔法构建起来的。

  他搞不懂,既然她能从城堡里那些挂了上百年脾气各有各的不正常的杰出巫师那套到稀奇古怪的故事和情报,让身边的人喜欢她又能费多大劲儿?

  一次毫无值得惊喜之处的较量中,德拉科打飞了她的魔杖,却无论如何都没法把她逼到死角,还被她接连扔过来的杂物弄得狼狈不堪。郁闷之下,他出言嘲讽她只不过是个低贱的麻瓜。

  “你还不如说我是个蹩脚的女巫呢,和麻瓜打平很愉快吗?”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德拉科语塞。

  相互的嘲讽是他们每次见面的必备内容,在这一项上德拉科从没赢过。不是他嘴皮子不利索,而是他总是先被激怒的那个。后来他想,不容易生气未必都和涵养或脾气有关,她只是不在乎。

  再后来,相约不再需要理由,一个对视就全然明了。德拉科越来越经常揣着一根不属于自己的魔杖身处与他同样傲慢的同类之间,试图控制内心的忐忑和嘴角的弧度。

  12岁时,斯莱特林继承人回来了。

  泥巴种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皆大欢喜。

  当然并非每个人都这么认为,至少她就在兴致勃勃地到处寻找有关线索,想把幕后黑手揪出来,甚至以此为由拒绝了他的一次挑衅。

  “你最好小心点儿,桑切斯。否则下一个就是你。”

  “你是斯莱特林继承人吗?”她认真得反常,深色的眸中难得地映出了他完整的影子。

  “不是。”

  “太好了。”

  语气太自然,以至于德拉科愣在了原地,仿佛不能理解那最简单的三个字的意思。不过算了,既然她不是泥巴种,应该也没她什么事。这个念头的闪现原本似乎同样再自然不过,德拉科迟了一步才觉察这与自己应有的想法背道而驰。

  接着他又意识到另一件事:她相信他。

  “不论我管不管这事儿,马尔福。只要它还在进行,很快就会轮到我的。我不像你那样可以安全地吹大气,记得吗?我是个‘泥,巴,种’。”她心平气和地说,转身离开。

  你不是!

  这句话停在舌尖没有出口,他知道她不在乎这个,他说出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改变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又或许他只是不想她知道,他在乎。

  后来波特再次拯救了学校,自己的父亲却遭到了董事会免职。冷眼看着礼堂那一头格兰芬多们的欢呼,对德拉科来说,第二个学年结束得不算令人满意。

  不过很奇怪地,他并没有为此过于愤怒,而且这和那个素未谋面的斯莱特林继承人没成功没多大关联。

  13岁,这学年开始时,大部分人在火车上都给吓得不轻。

  德拉科早听说了摄魂怪守卫霍格沃茨的事,因此视线忽然黑暗时并没有慌张。只是这并不能免除摄魂怪的影响,空气仿佛结成了冰,僵坐在座位上的他感觉到了自己的颤抖和手心的冷汗。

  溺水般的感觉终于过去,刚长出一口气,德拉科就听见了隔壁车厢传来她的尖叫声。事后他对自己朝着摄魂怪方向冲过去的行为惊讶不已。灯再度亮起的瞬间他看见她惨白定格的脸,像是惊悸而死的人,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她缓过神来,问他,你在这儿干嘛。

  “听起来,刚才像是你在尖叫,桑切斯。”

  按照以往的经验,一个爱逞强的家伙被揭穿时会恼羞成怒地反击,只需稍加引导就能让其忘了之前的话题。可那双深褐色的眸子看着他,带着了然,简直像是一年级时情形的重演。

  随即她习惯性地耸耸肩:“嗯,我的确吓坏了。”

  如此坦荡的示弱反而完全失去了“示弱”这一行为本身的意义,她当着一车厢人的面坦承自己刚才的软弱,德拉科却完全没有胜利的感觉。

  又多了一门与格兰芬多同上的课,保护神奇生物,发觉她不在对面的队伍中时德拉科居然略感惋惜。

  很快他就为她不在场而庆幸了。

  第一节课就挨了一爪子,还在全班面前大喊大叫地丢尽了脸面。由父亲出面,那头鹰头马身有翼兽被斩首顺理成章。

  德拉科搞不明白为什么她对他假装摄魂怪陷害格兰芬多队的事都没什么意见,却老拿那头畜生找他的茬,甚至为此完全忽略了他冒险到禁林找她的事。

  “你有没有真正看看那头你千方百计要杀掉的鹰头马身有翼兽,想想它被砍掉头的样子?”她如此质问,“你见过死人吗?你有没有真正走近过那些你号称要消灭的麻瓜,看看他们是不是你口中肮脏低贱的符号?”

  “这和麻瓜有什么关系?”他不想承认自己没有,不觉得一个正统的巫师有必要屈尊去了解那些。

  “因为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

  两人长达大半年的冷战就此开始。不必再半夜溜出公共休息室被费尔奇追得满城堡逃窜,不必再为此反复练习魔咒,德拉科的时间表变得有些空。无人看见的偶尔,德拉科会学着她无聊时的样子把魔杖放在指间旋转。杖尖与桌面单调的敲击声提示他,空的并非只有时间表。

  下一次的独处是14岁的圣诞,冷僻的走廊里,远处舞会的喧嚣尚未散去。

  他尚在思考自己为何在她低头奔出时丢下舞伴跟上,她已然走近。浅灰的短发泛着金属的光泽,冷色调的妆容勾勒出精致的眉眼,衬得那双深色的瞳孔愈加清亮而炽烈。

  不闪不避,没有丝毫做作和羞涩。

  要过很多年他才会明白,这世上只有一人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你说,为什么我们总得吵架呢?”她问。

  “你讨厌我。”德拉科真希望自己能有更聪明的回答。

  “我说不是呢?”

  “那是为什么?”

  “你能伤害我。你会吗?”

  两人相距仅有寸许,脸上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德拉科从极近的距离看着那双眸子,深色的虹膜后有一整个世界。他渴望进入,占有,甚至沉沦其中的。

  “不会。”他说。

  她吻了他,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之后,他们十指相扣。

  紧握的那只手与他的截然不同,温暖、粗糙,掌缘有一道坚硬的伤疤,手心手背布满浅色的伤痕遗迹。接下来那段不长不短的时光中,他曾无数次细细端详着它,发誓绝不让上面的痕迹再增加。

  四年级的圣诞到整个五年级,是德拉科生命中最美好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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