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狂奔入屋，与脸色凝重的杨天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她抓起一旁手足无措的杨蛟，道：“不要慌，娘让你藏——”

　　“大胆瑶姬！”随着一声巨响，一家人住了多年的木屋被轰然劈裂。

　　瑶姬遽然转头，看到了居高临下的泱泱天兵。

　　“堂堂神女，违背天条，私配凡人，你可知罪？”打头的神君一身重铠，手中长戟一指，平地乍起罡风，漫天黄沙翻卷，几乎迷了人眼。

　　瑶姬死死地抓着杨蛟的手。

　　杨蛟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哭道：“爹！娘！这是怎么回事啊？”

　　杨天佑攥着杨蛟另一只手，沉声道：“我以为，这一天不会来得这么快。”

　　“是我连累了你们。”瑶姬道，“我现在就带你们走。”

　　她手腕一旋，剑气翻涌，所刺之处，清光震荡。

　　“瑶姬！你还不知悔改！”神将怒目而视，“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

　　天兵天将把这里团团围住，严防死守，生怕被瑶姬钻了缺口。

　　杨蛟害怕地缩进父亲怀里，杨天佑拥着儿子，朗声道：“神君，是草民引诱神女在前，草民罪该万死，纵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亦不敢有半点怨言。只求天庭网开一面，饶了瑶姬和我们的孩子罢！”

　　瑶姬猛地扭头：“天佑！”

　　杨天佑朝她淡淡一笑。

　　“哼，陛下的意思是，将瑶姬带回天庭，其余人等，直接押入天牢。”神将道，“你们也不要再在这里情深义重了，是没有用处的！来人，将瑶姬等人拿下！”

　　“我看谁敢！”瑶姬一声暴喝，挡在了杨天佑和杨蛟面前。

　　“瑶姬，你身为神女，知法犯法，如今竟还要负隅顽抗，实在罪无可恕！”神将道，“你既无悔过之心，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动手！”

　　杨戬藏在瑶姬发间，只觉天旋地转。

　　他们说的每个字好像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又不明白其中深义。

　　那么多天兵蜂拥而上，却一个个被母亲的剑影斩成了虚影。

　　杨戬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还有这样一面。

　　这个手持神兵、武力惊人的女子，真的是那个会唱歌哄睡、会织衣做饭的母亲吗？

　　他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

　　眼前光芒缭乱，他宁愿相信自己只是在做梦，等一觉醒来，母亲还会嫌弃地拍拍他的脑袋，责备他又在偷懒，然后端上一碗糖水，催他喝完了就去念书。

　　“放弃吧，瑶姬。”神将道，“纵你昔日威名赫赫，又怎能敌过天庭千军万马？”

　　长剑铮鸣一声，挡住了十数柄长兵。瑶姬一个踉跄，后退一步，强撑着冷笑道：“那还真是多谢陛下给我这个面子。”

　　说罢，她一个旋身，长剑劈落，将身前天兵尽数格开。

　　“你不必这样……”杨天佑道，“你去给你哥哥认个错，他一定会放过你的。”

　　“放了我？那他会放了你们吗！”瑶姬哑声道，眼中隐约有水光，“如果你们也不在了，那我苟活着又有何意义？”

　　她剧烈地喘息着，以长剑作支，直起身道：“我再说一遍！放了杨天佑和孩子，我任凭天庭处置！”

　　神将：“瑶姬，你没有谈判的资格了。你且看看，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瑶姬瞳孔一缩。

　　她环顾周围，突然意识到那些天兵在不知不觉间变了阵型，而她忙于抵御，竟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被逼到了阵眼中央。

　　“锁！”神将大喝一声。

　　刹那间，从地底冒出了数条透明的锁链，牢牢卷住了瑶姬的四肢，逼得她不得不俯首跪下。

　　锵啷一声，长剑落地。

　　神将降下云头，缓步走到她面前：“瑶姬，这是你自找的。”他看向无处可逃的杨天佑和杨蛟，眯了眯眼，“你们家只这一个孩子？”

　　杨天佑将杨蛟搂得更紧了些，冷声道：“怎么，还要多生几个给你们杀了吗？”

　　“我所听说的，可不是这样。”神将道，“你们特意挑这么一个荒山住，分明就是怕被当值的土地神发觉！若非天庭官职调动，这地方来了新的土地，恐怕还不知道你都已在凡间成婚生子！瑶姬，你好大的胆呐！”

　　瑶姬被锁链缠住，闷头咳出一口血来。

　　“说罢，你们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去了哪里？”

　　瑶姬低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两个孩子？难道多算一个人，你的功绩还能多添一笔？”

　　“杨天佑，瑶姬不说，你来说！”神将的枪尖抵住杨天佑的喉头。

　　杨天佑：“我说什么，我倒是想再多两个孩子。”

　　神将怒道：“你！”

　　“我都说了，我没有其他的孩子！”瑶姬喘着气道，“原来那日来的是个土地，我还当是哪里的散仙，伪装得可真好……咳，是我失策了，在人间待久了，连眼光都差了。不过想来那土地眼神也不大好，此处虽是荒山，出去十几里却也有城镇，难免会有一些小孩上来玩耍，不知那位土地看见的是谁家的小孩，不如叫来指认？”

　　“瑶姬！”神将涨红了脸，“你分明就是在撒谎！”

　　瑶姬轻蔑地哼了一声。

　　“你这小孩，过来！”神将枪尖一挑，便轻松将杨天佑和杨蛟分开。

　　杨蛟被天兵一左一右地架着，连哭也不敢哭了。

　　“你是你们家大郎，还是二郎？”神将问道，“实话实说，说不定还可放你一马。”

　　杨蛟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想着包庇！”神将拔高了声音，“你看看你爹娘，只顾着护其他两个孩子，又可曾半点关心过你的安危！”

　　杨蛟终于嚎哭出来，哆哆嗦嗦地道：“我不知道什么大郎、什么二郎……家里……一直就我一个……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的没有撒谎……”

　　杨戬感到一阵晕眩。

　　身边的杨婵也在微微颤抖。

　　瑶姬低笑道：“你满意了？你以为神女的血脉有这么好孕育？镇上的人家，家里都好几个小孩儿，蛟儿却一直寂寞，难得有孩子上山来与他玩了两回，你们竟如此多疑！不如把镇上的人也全杀了吧，谁知道其中是不是早就有被我们放跑的人呢？”

　　神将狐疑地皱了一下眉。

　　“那么你便去报给昊天大帝吧，就说我生了三个，你却只抓到一个。”瑶姬斜睨着他，“你将永远也找不到那两个孩子，这将永远成为他的心病，你也得永远找下去。你猜猜他每次看到你的时候，都会想什么呢？”

　　神将阴沉了脸。

　　半晌，他忽然笑了起来：“瑶姬，这种时候，你也只能耍耍嘴皮子功夫了。”

　　瑶姬一顿。

　　下一瞬，他的长戟便没入了杨蛟的胸口。

　　杨蛟呆呆地看着他，又呆呆地低下头，看见胸口的鲜血源源不断地冒出，顺着长杆滑下，滴落在泥土里。

　　他的眼神渐渐涣散。

　　“娘……娘……”他抬手徒劳地抓了一下。

　　长戟噗地一声拔出，杨蛟骤然摔倒在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失了焦距。

　　“蛟儿！蛟儿！”瑶姬撕心裂肺地喊着，任由她如何挣扎，那些锁链仍将她紧紧扣在地上。

　　杨天佑猛地扑到了杨蛟身上，不住地喊：“蛟儿！你看看爹，你看看爹啊！”

　　眼泪滴在杨蛟的脸上，可杨蛟已经没有了声息。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瑶姬死死地盯着神将，眼中满是血色，“昊天只是要把他们押入天牢，谁给你的权利，把他就地斩杀！你这才是欺君罔上，罔顾天条！”

　　“忘了告诉你，陛下另有一句嘱托。”神将淡淡道，“‘如若瑶姬等人负隅顽抗，不思悔改，便将其余人等，就地斩杀，魂魄俱灭。’——现在，轮到魂魄了。”

　　一抹淡淡的光晕从杨蛟身上升了起来，还未成人形，便被神将一招刺破。

　　“不——蛟儿——”瑶姬扑倒在地，伸手想接住那些碎裂的魂瓣，却只能看着那些光点在须臾间飘散不见。

　　她十指扣入泥土，眼泪滚滚而下，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彻底消失在了天地之间，甚至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瑶姬！起来啊！”杨天佑忽然吼道，“只有你能离开了！你必须走！”

　　瑶姬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这是她十几年来的丈夫。

　　十几年的光阴于神女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可她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完满的一场岁月。

　　她爱他的沉稳耿直，爱他的细心妥帖，爱他眉眼间的温存爱意，也爱他掌心里的宽厚包容。

　　可是她不知道，原来这个看到草蛇都会一惊一乍的凡人，竟也有如此决绝的一刻。

　　他们是夫妻，她明白他在想什么。

　　“瑶姬！我知道你可以出去的！这世上……本不该有困住你的东西。”杨天佑被天兵死死抓住，通红的双眼里，是对她最后的希望。

　　她本是应该翱翔天际的一只苍鹰，却因他自剪了双翅。

　　她那双纤盈的手，本该去触摸苍穹之下的云霞，却为他捧起了粗布麻衣；她那支无双的神兵，本该与腥风血雨中斩妖除鬼，却为他再不曾出鞘；甚至她那只天眼……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宝物，是她最强大的法力来源，却在嫁给他之后，再也没有睁开过。

　　神家血脉本就难孕育，遑论是神凡结合。

　　神脉与凡脉难以融合，除非神脉自降，放弃体内的一部分法力，才能让新生命拥有生存的空间。

　　瑶姬选择了封闭天眼。

　　“瑶姬！”杨天佑吼道，“起来啊！”

　　神将道：“她已经被制住，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你要是安分一点，我还可以让你多活一会儿。”

　　瑶姬闭上眼，双拳紧握，不住地颤抖着。

　　她的天眼已经封闭了那么久，还能再打开吗？

　　她因为孩子而损耗的身体，还能承受住天眼重开的力量吗？

　　但……事到如今，她已然没有退路。

　　她猛地扯住了身上的锁链。

　　“怎么，你还想……”神将话音未落，便见眼前骤然出现了一道刺目的金光，磅礴又凶悍。

　　随着瑶姬一声清啸，身上锁链尽数崩裂，化作飞灰消散。

　　金光波及之处，山河动荡，风云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