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幻想 > 《人间无数最新列表+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8
陛下,您想去就去罢。邝露同他说。
既没问他要去哪,又不提他想见谁。
润玉回天宫时已很迟。
邝露站在殿里等他。
风吹进门,天帝大步走来,用力揽过她,手劲有些大,她几乎都要觉得疼。
邝露知道,润玉喝了不少酒,当然还谈不上有几分醉,他身上沾染的烟火气,只得凡间有。
旭凤君上还好么。她问。
润玉拥抱着她,无声颔首。
他们长久相拥在漫长静默里。清风入殿堂,声音很动听,命运给予上神的最大怜惜是近乎无涯的时间。
缠绵时润玉带了酒意,眼眸澄澈又沉醉。
他的手小心翼翼抚过她的脸,好似怕她哭,又怕她疼。
带着爱意进入彼此的生命与身体,为何总怀有一往无前的热烈与决绝。两颗心颤抖着想要触碰,再多伤害与心酸,都得一一跨过。
曾经她疼得很,但不是不可忍,也并非不快乐。
邝露去亲润玉的眼睛。
不可言明的哀愁,无波无澜地深藏在那双清澈如小鹿饮溪般的眼眸。他的真心,怕无人怜惜,又担心有人太过在意。
如今她都明白。
他的眼眸里,有她的轮廓。
殿下。她喘息着唤他。
嗯。他收紧了怀抱,应了她一声。
他逐根撑开她的手指,将自己的手和她的紧紧扣在一起,指尖使劲,几乎要比他的动作更用力。
是给予,是交付,从来不该是承受,也不必作牺牲。
天道怜悯也好,天道无情也罢,仍有越过无数苦难仍要相拥的真心。
邝露。润玉念她的名字。
你……你很特别。我们认识很久,又一同经历许多。有时我会以为,你是我用仙术变幻出来的。
情欲平复后,他说话的声音低柔又带着惘然。
可以坐拥天地的人,不代表他就能拥有幸福。幸福,很多时候,是怀想,是奢望。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会想,往后不求惊喜,可不愿再失望了。
他的怅然,化作心酸,点滴吞没了她。
苦涩涌上她心头。
他曾期盼的无妨淡薄但求长久,偏偏上苍不见怜。
润玉道,我自幼与许多福分隔一层,运气差一点,美好迟一步,有谁真心实意为我着想过。
是从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爱……也可以是好的。
倒显得我好像有几分可贵似的。他自嘲般轻笑一声。
邝露颤声道,殿下。
眼泪中止了她未完的话,或许原本她便无话可说。世上无一事她不肯为他做,刀山火海都可过,血与泪都愿流。何必说,不必说。
那会儿你和霄儿下凡,我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可心底,好似有另一个我在说,无论你去哪儿,我都希望你能欢喜,只要是你真正所愿。
邝露闻言一怔,又黯然落下泪来。
当初她拜别他,在宽广至无穷尽的信任之外,又何尝不是怀了决心——如果这是他真心所求,即便从今两不相见,她也可以忍受。
爱本该是彼此体谅,两厢成全。
他们少时慷慨爱人,毫无保留交付真心,九死尤未悔。各自跋涉千万余年,今时今日方相互明了,是憾事,亦有幸。
润玉的手仍在微颤,邝露思忖一会儿,悄然伸手去握。
他手背一僵,很快将转过掌心,紧贴着她的。
在润玉的怀抱中,邝露坠入一场梦。
星夜辽阔,彩虹桥畔,她与润玉相对而立。
大概是润玉同她说了一句什么话,她怅然低声应道,殿下,许多事,天道难酬勤。
流星似泪似雨,划过天际。
本座即是天道,我亦非为酬勤。他说。
醒来时,邝露见润玉已起身站在窗下。
听得动静,他回身看她,目光温柔。
恍然间,邝露只觉世事如梦,梦里梦外,往昔如烟。
昨夜本座怕是有些饮醉,昨日之日,恍如大梦一场,醒来诸事皆非。
这番话字句郑重,言之于口仿佛已经深思,润玉的声音清冷又柔和。
你曾说愿做凡人,我听了很是气恼,觉你怨我至此,宁做凡人也不愿……
邝露环膝坐在床上,对他柔柔一笑,自是陛下说得对,仙途漫漫,有许多来日可怀想。
若是凡人,一世自有一世相守。他说。
原来从前她未曾说出的话,他已明白。
润玉走近邝露,对她伸出手,笑容浅淡却和暖。
他问她,今日想必日光晴好,邝露,你可愿同我到人间看看。
邝露与润玉并肩而立,自高处向人间眺望。
旭日将升未升,明月仍旧高悬。
山下楼台云立,人影稀落,天色未明,将熄灯火摇曳,宛如闪烁星河倒注。
微风拂衣。
润玉牵过邝露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邝露没来得及告诉那个令她一见倾心的少年,他有一条无与伦比的龙尾。少年昔日的哭笑,曾经从不为她。
但他们往后仍有万千朝暮,可与意中人畅游无数人间。轻舟已过,沉疴不必追。
(正文完)
外篇1 灯前事
邝露才出了璇玑宫,迎面见到雪神滕六仙君。
她与滕六仙君是故交,便停下来同他说话。
滕六仙君问她,上元仙子上哪儿去。
显然是明知故问。滕六仙君自个儿又接过话来,要去见陛下?
邝露点点头。
滕六仙君掌雪,术法和手大概都是冰冰凉,可他笑起来时眼眸里好似团着一束和暖的光,仿佛才布的雪花被他瞥上一眼就能融化。
他说自己也有事务往那个方向去,于是陪邝露同走。
滕六仙君性子活泼,说话亦风趣,邝露与他说笑,也觉得有些意思。轻轻松松,一颗心不必悬着吊着,诸事都可以简单。
要进殿时,邝露与他道别。滕六仙君突然来了一句,仙子若是累了,大可歇一歇。
这话很莫名,邝露未及细想。
再耽搁下去,润玉案前的茶就要凉透了。
此后数日,邝露总是能在璇玑宫附近巧遇滕六仙君。
他们虽然认识了许久,可公务上也从来没有很频繁的往来,算来情谊倒不如年少时热络。不过,见面时总有些好玩儿的话可以说。
那天滕六仙君忽尔同邝露谈起,觉她性情远远瞧着同小时候好似变了些。
但相处起来,又觉你仍是你。他笑着说。
邝露也笑,仙君与我结识数千年,你觉得已经足够了解我了么。
滕六仙君看向她眼睛道,仍有好奇心。
邝露笑意一凝。
就似一卷书翻了个开头,总想往下读。他说。
邝露想了想,说,仙君应知我心思。
滕六仙君说,一个梦没做完,怎知不会改结局。
邝露不再应答。
滕六仙君从袖中取出一段红线,三两下叠出一朵雪花递予邝露,这几日我有些事需下凡,回来后,希望仙子能赏面与我喝杯茶。
润玉外出,殿里没有其他人。
邝露将那朵红线雪花放在掌心来回掂量,若有所思,但其实几乎什么也没在想。
滕六仙君这番举动,大概是对她有几分心思。他生得很俊秀,逗她笑,待她好,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可她心里已经满了,卑微的甜蜜,只要能悄悄想,远远看,就足够快乐。女孩子一辈子也不是非得嫁人不可。
正思忖,润玉已经走到邝露面前。
她回过神来,匆忙行礼,没来得及收起手里捏着的红线雪花。
润玉是多细心的人,一定瞧见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坐了,同她谈论起政务。
直待将要事商谈完,邝露也已为润玉倒过几回茶,他方道,天宫日子清苦孤寂,上元仙子不必同本座这般长久守着,若你觉有可心的仙君,本座会为你做主。
话刚说完,润玉端起茶盏。
他神色如常,温和中有一点冷淡,眉头微微蹙起。六界之内,多少事需他烦心,多少来日需图谋。
邝露俯身拜道,我只愿誓死追随陛下,哪儿也不想去。
其实她若是真嫁人,仍能是他近臣。只是心里既想着他,就很难再有别人。
润玉搁下茶盏,伸手拉她起来。
只要是你真心喜欢,又能真心待你好。他说。
润玉将这话说得有几分温柔的错觉,可再去细听,又好似梅子时节落的雨,一切都朦胧。
邝露看他,指尖还残留一点他掌心的凉意。
她莫名想,如果润玉能爱她,一点点也好,他是不是就能不再如此孤寂,是不是就可拥有些许幸福。
震荡自凡间一波一波叠宕而来,是上神仙元动摇之兆。
有人来报天帝,说雪神在人间应了劫,身死所幸神元未散,但要重新汇聚神识,不知待何时。
仙班骤出变故,于润玉而言自是烦心事。
邝露其时正在为他斟茶,闻言手腕微微一颤,差一点便要将茶水溅出杯外。
润玉的布置,她未细细听清。
袖子底下,邝露轻轻捏着那个红线雪花,原本是想待滕六仙君回天宫后,当面还他的。
如果与一个爱自己更多的人,一个好人长长久久地在一块儿生活,是不是会更幸福。不敢深思,怎可细想,那位见惯她少时性情送她红线的仙君已经不在了。
邝露觉得难过。她为失去一位旧友而痛心,哀恸却非因为失却一位爱人,更不会遗憾于与一段可能的幸福失之交臂。
残忍绝非本意,天命如此。
数千上万年过去,那夜小仙侍们托着满满的衣裳首饰进来,同邝露说,上元仙子,礼服都制成了,快试试合不合身。
天妃的行头很厚重,她才戴了一半珠翠,润玉便来了。
按礼制,成婚前,你我不能见面。本座嘱人制了个首饰,想先给你瞧瞧,当是我们成婚的契礼罢。润玉离她很近,声音却很遥远。
他从盒子里取出一段系了个小鱼图样的红线,低头为她系在腕间。
多少年前的东西,没想到叔父还留着。润玉说。
邝露看见,润玉腕上也系了串着一滴露珠的红线。
他离她很近,温柔绵长的呼吸都交缠在一处。他们从前当然是很亲近的,而陌生自另一种亲密始。
在邝露收到红线雪花的那个午后,润玉说愿有人待她好,而她向他展露了由始至终的卑微心愿,我希望陛下能幸福。
当时润玉静静听了,由衷一笑,说,邝露,谢谢你。
润玉清冷的声音落在她耳畔,你觉怎样。
邝露轻轻抚过红线上的小鱼,柔声道,多谢陛下。
夜灯朦胧,恍惚如隔世,像陷入一个望不到头的梦。时间的确过去太久,久到她快要忘记,想必他也不会记起。关于他们也曾彼此祝福。
外篇2 渺层云
旭凤见到润玉时,他并不很惊讶。
润玉偶尔会找他一叙,谈些六界新鲜事,两人相视一笑。有时酒过数巡,他们无话可说,便就此沉默,重提过往彼此难堪,话往深处说各自伤情,不值一提的心事混着酒饮下,抬头望,仍是秋月春风。
今夜的润玉,仍同他从前来时一般,神色略带疲惫。
天帝不好当。旭凤时常同他玩笑。
多么好。恩怨隔云端,恍惚间好似能重返儿时贫嘴模样,错觉也好。
月色下,润玉此刻的眼眸特别明亮,唇角甚至隐隐含笑。
旭凤很久未见他如此开怀,差点以为是幻觉。
他为润玉斟满酒,好奇道,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高兴。
润玉去握酒杯的手一凝,反问他,我很高兴么。
旭凤颔首道,我还不知道你。
润玉仰首饮尽杯中酒,从怀里摸出一方帖子,递予旭凤。
旭凤随手接了,一眼扫去知是婚帖,懒得费神垂眸细看,轻笑一声,不知是天帝哪位股肱重臣洞房花烛,要劳烦你亲自将婚帖送我。
我不再过问天界事,无论是谁请宴,都不会去。他说。
润玉久未应声,半晌只是回道,若是本座大婚,旭凤君上也不来么。
如斯盛事,天帝说得波澜不惊,好似一切不过寻常。
旭凤惊讶得差点撒了酒,连忙翻开婚帖,将上方誊写的字来回默读数遍,方知润玉所言非虚。
上元仙子。旭凤念道。
如何。润玉问。
旭凤爽朗一笑,伸手去拍兄长肩膀,我就知道。
润玉并未躲开他的触碰,抬起眼眸,其实,我不知道。
我还不知道。润玉又道。
时常问自己,为何要开始,又不愿多想,不敢多想。他这话说得惆怅。
旭凤宽慰他,无妨。许多事,如纵酒,似入眠,醉酒之人总说未曾醉,睡着的人不作声。不必回头深思,天命会推人往前走。
他自己便是过来人。
天命很少眷顾我。润玉说。
这酒很好,你该多喝几杯。旭凤又替润玉斟酒。
他宽慰润玉,上元仙子总会偏爱你。
其实……我和她已经有了孩子。润玉虽仍是怅然,但不是不欢喜。
他的喜悦,甚至要比他流露出来的情绪要强烈万分。旭凤懂得。
你动作真快。他打趣道。
润玉低头饮酒,未再接话。
上元仙子总算得偿所愿。旭凤说。
润玉慢慢将酒咽下,顿了片刻,道,所有人都说她如愿以偿,好似她得了莫大荣宠。可是,当我问她可愿嫁我,她虽是笑,眼神却很难过。
她跟了我多少年,她不开怀,我一眼就明白。
旭凤,你能不能告诉本座,是否做天帝的妻子从来是苦差。
旭凤怕他多想,劝道,你既愿成婚,便是对自己的放过,总值得开怀,何况又有了孩子。孩子会让一切不一样。
润玉说,是会不一样,面目一新或面目全非。但我和她,却不晓得会怎样。
邝露还是姑娘家的时候,性情很活泼,大概是璇玑宫过分冷清,伴我一路走来又艰难太多,后来渐渐她便少了言语,如今更是对样样事情都提不起兴致。
他在担心她。旭凤看在眼里。
女子若有孕,性情会有所改变。他同润玉说。
润玉的眼神似信非信,微蹙眉头稍微舒展了些,缓缓道,原来是这样。
旭凤复又拾起婚帖,在手心掂量了两下,心底的问话也跟着一道颠了几回。
到底是忍不住。
他问润玉,为何是天妃?
如是发问很不得体,即使在兄弟之间,即便是在他们看淡全盘爱恨以后。原因或许有关于自己的妻子,润玉从前的未婚妻,天真懵懂的小葡萄精灵与绝美痴情的水神仙上,他们曾一同因她开怀无忧,又曾为她一道陷入彻骨痛苦。
旭凤只是觉得润玉不该作此安排,从方方面面来说,都算不上合宜。
天后……算不上什么好位置。润玉平静地说。
过去的事,本座未曾忘,但往后,也不必想。旭凤,在很早前,许多事我已很少再想,开心的,痛苦的,发生了,又过去了。都是这样。
你觉得呢?他反问旭凤。
在这一瞬,旭凤忽尔明白到,那些本该是原因的人事,已经永远失去了成为理由的资格。
你说得对。他应道。
你既一心要娶她,往后定不会再有别人。旭凤说。
润玉再一次将沉默的回答咽在酒里。
风融在地上的声音温柔又安静,刹那间旭凤想起从前与润玉对饮的许多时刻,在栖梧宫和璇玑宫,更早前,他也曾拉着润玉的手,跟在哥哥身后跑。
他问润玉,你还记不记得,从前父帝曾经问过我们,喜欢怎样的女孩子。
润玉用指尖将酒杯轻轻地捏着转,认真地回忆了一会儿,道,当时你好似说过,喜欢像泉水一般的漂亮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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