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业噌地一声站了起来, 脸上露出了惊疑之色。在军营中传达密旨, 几乎就意味着一场兵变！他只是给楚万这个老友面子, 兼之感谢之前楚天舒在宫中对大郎的援手之情，可从没想过要跟着楚天舒做那叛乱之事！

　　楚天舒却不等他说话, 直接就把那卷密旨塞到了杨业怀里：“我说你也不信, 你自己看吧。”

　　杨业被她的举动搞得不由一愣, 顺手就接过了这明黄卷轴仔细打量了起来。不管是这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专用贡缎，还是两端的特制玉质轴心, 以及密旨后的玉玺和太/祖小印, 甚至看得出经过时光打磨后却依然鲜艳的红色印泥, 都和他见过的圣旨没有任何区别。

　　当初赵匡胤招降杨业时, 曾经亲自写信给他以示重视，而这密旨上的字迹, 与当初杨业见过的太/祖亲笔竟然完全相同！

　　杨业的眼神不由慢慢认真起来, 站在原地双手捧着密旨去看内容。

　　密旨的内容也和杨业所料想的不同。密旨承认了赵光义继位的合法性，确定了金匮之盟的存在, 但是却补充说，赵匡胤和赵光义约定兄终弟及之后，赵光义老去之时，就把皇位传给太/祖之子。若是赵光义如实履行约定便罢, 若是赵光义在位时, 太/祖的两个儿子都以各种理由死去，则会有专人取出这一密旨，送到诸位大将手中, 许他们辅佐太/祖子孙，讨伐不义违诺窃据皇位残害侄子的暴虐之君赵光义。

　　这样的话，这份密旨倒是有点可信。杨业将密旨小心地卷了起来，轻叹了口气：“便是有密旨又如何？太/祖血脉已经零落如此……”太/祖两子都英年早逝，他们留下的后人年龄幼小，又被官家安置在远离权力中心的地方，根本没有可能崛起。只凭着一份密旨，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杨业，若是太/祖有嫡孙在世，文武双全，英明神武，你可愿尊太/祖密旨，辅佐圣孙，拨乱反正？”楚天舒正容发问。

　　杨业也一脸严肃地回答：“自然愿意。”

　　如果他有选择资格的话，杨业当然更希望太/祖后人掌握江山。如今的官家心胸狭隘，枪尖对内，外似宽厚内实阴忌，他的日子比当初太/祖在时艰难了不知道多少倍。

　　杨业也不是傻子，更不是恋栈不去心存不轨的权臣，可是他就是山西人，带领的就是山西兵，保护的也是山西境。他不能随意撒手，将对他寄予厚望的山西乡亲置之不顾。

　　若是官家也如太/祖一般，能有杯酒释兵权的肚量，杨业也就放心了。可是官家如今却是想要通过阴谋算计的方法，给杨家扣上罪名来收回兵权，杨业怎么能甘心？他虽然是降将，但是自问从无二心，不管谁是皇帝，他所求的都不过是带着河东山西的子弟兵，抵抗契丹铁蹄，保护自己的家乡父老而已。

　　他年已六旬，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但是若是连累杨家全家入罪，再让官家把杨家军被打散分到各地军队中，导致契丹人随意来自己家乡打草谷，令家乡父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就是死也不瞑目！

　　若是换了太/祖后人为帝，他又是其□□臣，这些天他一直在担心的这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但是，这也只能是想象了。

　　“既如此，你怎么还不来拜见太/祖嫡孙？”楚天舒提高了声音。

　　杨业大惊。

　　谢鲲已经大踏步走到大帐中间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吾乃太/祖嫡孙、魏王嫡长子！杨业，你还在犹豫什么？”

　　杨业瞠目结舌：“魏王何时有嫡子？”

　　“魏王妃早产生下的本来就是一个男婴。”既然现在谢鲲成了老大，那么楚天舒就要扮演跟班的角色了，她将琼华郡主是男扮女装的事情给杨业讲了一遍，并且强调了赵光义对谢鲲的迫害，以及谢鲲从小就自强不息长大后文武双全胸怀天下的超凡，几乎就差明着说，赵鲲赵重溟就是上天注定的天子人选了。

　　谢鲲从身上掏出魏王的印鉴，证明自己的身份。杨业面上表情变幻，终于跪地行礼，承认了谢鲲这个太/祖嫡孙。

　　其实，从楚天舒掏出密旨，而杨业没有当场叫人进来将他们两个抓起来开始，整个事情的走向就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除非杨业够狠，现在叫人进来将这两个人立刻杀了灭口。但是杨业却从杨延辉的叙述中知道，这两个人的身手都远超普通高手，尤其是轻身功夫至为不凡，想要灭口并不容易。

　　杨业的脸色不太好看，不管是谁，被人这样算计，都不会高兴。

　　“杨老将军请坐。”谢鲲当然知道杨业的心情，收起了方才的气势，换上了亲和的表情，“老将军放心，我不会强求你做什么，也不会连累你和杨家。之所以将这份密旨给老将军看，只是我不忍心看着杨家如此忠臣良将，面临如此危险的境地而已。”

　　杨家如今进退两难，杨业心中也很清楚。潘仁美视他为敌，固然是有两人私仇的原因，可是作为赵光义的心腹，潘仁美之所以能做的这么明显，又何尝不代表了赵光义的意思？

　　“老将军现在可能还有所怀疑，我也不逼你。我只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杨家最危险的时候，等到官家再次北伐，潘仁美为帅，杨家在他手下，必然是送死的命运——那个时候，恐怕是整个杨家儿郎，不会有几个能够活命。”

　　谢鲲站起身来：“老将军且将那些黑风马贼交给我，我自己带人在关外经营，养出一支强兵。到时候，老将军若需要我帮忙，尽管派人给我传个消息。”

　　杨业原来还担心这两人非要住在杨家军营之中，逼着他将杨家军变成私兵，把杨家绑在他们的战车之上。没想到不用他想办法推辞，对方就十分自觉地准备离开。至于那些黑风马贼，不过一两千人，给了对方也没什么。

　　“那契丹谍者荆克襄，老将军也交给我吧。那黑风马贼的老大黑胡子，我建议老将军还是好好看守着，日后拿出来，就是潘仁美的一个罪证。”楚天舒在一边提醒，“另外，日后要是还有契丹境内的消息，我还会派人来告知老将军。”

　　杨业一惊：“难道楚官人已经接掌了……”契丹境内的宋国情报组织，已经和楚天舒接上头了吗？

　　楚天舒笑而不语，和谢鲲一起走出了帐外。

　　那天在驿站中出现的哑巴仆役，其实是青鸟派来的。他对楚天舒做出的手势，是宋国谍者之间的一个联络暗号。为了保证安全，各位谍者之间的联络都是单线的，只有太平手中才有各处谍者的名单。

　　太平突然死亡，潜伏在契丹境内多年的青鸟与宋国之间的联系顿时被切断。青鸟听说楚天舒来了北地，不得不派出手下的眼线前来试探，想知道太平有没有将相关消息和任务交给自己的儿子。没想到，楚天舒根本不认识这个暗号。

　　荆克襄晚上偷偷出门传递消息，让上面派个漂亮女子来，结果却被秦龙听见。于是荆克襄杀了秦龙，将他悬挂在树枝上，把罪名扣在哑巴仆役身上，说哑巴仆役是契丹奸细。可是荆克襄却不知道，他杀死秦龙的时候，谢鲲已经赶了过来，亲眼看见他将秦龙的尸体挂了起来。

　　哑巴仆役藏身周围，监视着荆克襄的举动，认出了铁明镜的真实身份，也看出了楚天舒和谢鲲对两人的怀疑，便偷偷将所见的事实告知了楚天舒——荆克襄有时候在门外遇到谢鲲，根本不知道楚天舒并不在房间里，而是出去和青鸟的手下见面去了。

　　包括后来黑风马贼的踪迹、耶律明阑兄妹的落脚点，都是青鸟派人送来消息告诉他们两个的。楚天舒和谢鲲才能根据情报，大致定下了之后的计划。

　　经过几次接触，楚天舒和谢鲲已经产生了将契丹境内的宋国情报网收归己用的想法。杨业不会立刻下跪效忠，这也是他们早就预料到的。没关系，他们本来就计划先将黑风马贼中一部分良知未泯的汉人收到麾下，在宋国和契丹的边境缓冲地带以战养战，用契丹人擅长的方法去劫掠契丹人，积累物资，扩大队伍，增强自己的实力。

　　正好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可以逐步加深和青鸟的合作，用实力证明自己比宋国官家可靠，将这些被赵光义抛弃的谍者收服，成为他们得力的助手。

　　而有了这个情报网，他们又能经常和杨家军合作，时间长了，自然会让杨家将看到，到底谁更值得效忠。

　　杨业看着两个年轻人充满自信的身影，吩咐人将黑风马贼中被筛选出来的那些成员带过来，又让人补充了一部分杨家军，凑够了三千骑兵交给了谢鲲。同时，他还将楚天舒和谢鲲送来的那部分赎金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们，让他们用于筹备军需物品。

　　于是，没有多久，来往于宋辽边境的商人们就发现，黑风马贼越发狡猾大胆了。他们不仅抢劫那些宋国大商人，竟然还敢对契丹富商贵族下手。绑架了那些契丹贵族后，他们就会开出高额赎金，只要赎金送到，人质就安然无恙。若是敢耍什么花样，不但人质救不回来，赎金也会翻倍。

　　偏偏那些被劫持的契丹人质家属只要有什么动静，黑风马贼就能立刻知道，简直像是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一样。弄了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跟黑风马贼耍花样，只要被劫持了，就乖乖送上赎金。

　　有人知道这黑风马贼是北院大王耶律磨鲁古的手下，也只能认了。

　　耶律磨鲁古当然知道自己替人背了锅，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损失最大的人，可是别人却都用“你真黑心、你发大财了”的眼光看着自己。他不想丢面子，就派了私兵去剿灭这假冒的黑风马贼，结果就是一次次失败。

　　到最后，那胆大妄为的宋人还放了一个俘虏来给他送信，感谢他对他们的支持，送人送马送军备！

　　耶律磨鲁古气得不行，却也没有办法。

　　万人以下，就是给对方送菜；但若是调动大军，萧太后和其他宗室却不会轻易同意。而且楚家的商队从那之后就再也不出雁门关了，耶律磨鲁古就算是想要发泄怒气，都找不到机会——想也知道，楚家商队现在还需要掏钱进货吗？根本不需要，他们只要在关内等着，把黑风马贼劫来的财货送回宋国售卖就行了。

　　耶律磨鲁古猜得到，黑风马贼之所以对契丹内部的动静这么了解，肯定是和青鸟接上了头。但是现在楚天舒和谢鲲身边，已经没有那么容易靠近了。而青鸟也似乎吸取了教训，轻易不再出头，很难把他抓出来。

　　就在耶律磨鲁古为黑风马贼和青鸟合流而头痛的时候，在东京的契丹谍者传来消息：宋国国君赵光义准备去五台山进香，实际上却是准备开始北伐。根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宋国准备兵分两路，从东西两面进攻契丹。

　　东路主帅是曾经带兵灭了南唐的大将曹彬，西路主帅就是潘仁美，杨业则是副帅。

　　还有一个消息就是，在东京设立的擂台上，为了争夺北伐先锋之职，潘仁美的儿子潘豹和杨业的儿子七郎杨延嗣在擂台上大打出手。结果就是杨延嗣一个窝心脚踢死了潘豹！

　　耶律磨鲁古看着消息，不由微笑。

　　大兵未曾起行，西路早有宿怨的主帅和副帅又有了杀子之仇，这可是个很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