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筠穿着一件黑色的礼裙, 看着镜子之中的化了妆的自己, 玩性大发, 先是摆出一副傲慢的神情，继而根据自己的想象摆出一副温婉的表情, 然后换出一副虚伪谄媚的笑容来——

　　镜子里的人跟着她一起转换表情，也许是因为她本身的容貌就偏向于锐利而非温和，所以换来换去, 她觉得反而是冷着一张脸的高傲表情最适合这张脸的设定。

　　真奇怪, 都说面由心生, 可是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人, 脸和性格完全不同, 明明有张高冷脸内心却是个小甜甜, 或者恰恰相反, 有一张甜美可爱的脸其实却是个暴躁老姐……

　　路筠等待着发型师最后的收尾, 等来穿着白色礼裙的关曦出现在了镜子之中。

　　她们注视着镜子里的彼此, 透过那面镜子对视，一种奇异的气氛, 在真实和虚幻的两个世界里蔓延。

　　“好玩吗？”关曦问。

　　路筠勾起唇角：“……你要不要试试？”

　　关曦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她垂下视线, 注视着镜子之外这个真实的路筠：“试试什么？”

　　“看着镜子。”路筠回答她。

　　她一愣，将视线投注在镜子里。

　　镜子里, 微笑着的路筠慢慢收敛起了自己的表情，平复了唇边的笑意，冷淡的偏过头, 露出线条分明的侧脸，微微压低，半阖着眼，朝着关曦露出一个和她相仿的神情来。

　　关曦手指一颤，脊背像是过了电。

　　很难形容这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是在一对平凡至极的夫妻，步入婚姻二十多年，在寡淡如水的生活中携手而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犹如血缘一样绝对的绑定关系，说到底不过是阴差阳错聚在一起的陌生人——就是这样一对夫妻，在某一天一同站在浴室的洗漱台前，带着刚刚起床的倦怠神情，妻子给丈夫递过漱口水，丈夫给妻子伸过来的牙刷上挤上牙膏，两个人神情淡淡仿佛机械工作，两个人同时将牙刷放进嘴里，开始刷牙的刹那，不经意间朝镜子里看了那么一眼——

　　看见了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孔和两副完全相同的神情。

　　没有血缘关系，却仿佛因为长期相处的羁绊成为了血脉至亲。

　　那一瞬间神秘学笼罩了心头，仿佛宇宙大爆炸产生了生命那样妙不可言，是命运的必然性和起到好处的偶然性的结合。

　　那一瞬间两个人惊愕于这份属于彼此的独一无二，仿佛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意识到：

　　我们属于彼此。

　　……我们属于彼此。

　　关曦的心头恍惚间飘过这么一句话。她注视着镜子里的路筠，自然垂落的手慢慢抬了上来，落在椅背上，继而落在了路筠的肩头，仿佛是顺应着无可抗拒的命运，镜里镜外身影彼此映照交织，她的眼眸逐渐深邃，路筠注视着镜子之中的她，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又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她的脸上挂着的依旧是属于关曦的神态，甚至可以说，模仿着此刻关曦变化着的神态。

　　犹如一对双生花。关曦不自觉的垂下头，路筠也侧过头，移开眼，迎上关曦的的视线，毫不躲避。

　　呼吸可闻。

　　注视着那双和她完全不同的眼睛染上属于她的神态，关曦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不断翻涌。

　　发型师已经离开了这里，房间之中只剩下彼此。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垂下头，靠近路筠——

　　“路筠……”门被推开了，一阵风随着开门的动作窜了进来，两个人一顿，同时朝门外看了过去。

　　是关弈。

　　他狐疑地看着两个人：“……你们在干什么。”

　　关曦身体有些僵硬。

　　路筠神色未变，一只手自然地盖住落在自己肩头的，关曦的手背，仿佛无声的抚慰，一边自然回答：“说悄悄话啊。”

　　“……什么悄悄话？”

　　她表情一皱：“都说了是悄悄话了，告诉你还算是悄悄话吗？”

　　关弈半信半疑：“你们俩之前不是还在闹僵了吗？”

　　路筠“哈”了一声：“你听谁说的。”

　　关弈皱眉：“……”

　　她一脸淡定：“首先我得澄清一下，我和关曦感情很好很平稳，并不存在什么闹僵的情况，偶尔一点小别扭完全属于正常，三角函数还有波峰波谷呢，人的感情怎么可能是一条直线？”她停顿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补充道，“再说了，我们女孩子的关系，你一个男性怎么可能搞得懂呢？”

　　关弈挑了挑眉：“可以，那就假设我弄不懂你们之间复杂的感情吧。所以你们已经准备好出发了吗？”

　　“当然。”路筠露出一个笑容，保持着那个搭在关曦手背上的姿势站起来，顺其自然的牵住了她的手，她没有去看关曦，仿佛自己此刻的举动再寻常不过，从头到尾都将视线放在关弈身上，“这不就是在等着二哥你的指令么？”

　　他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得了吧，我可不敢指挥关家两位大小姐。”

　　“哪需要您指挥啊。”路筠心情十分好的接茬，牵着关曦的手跟着往外走，“我们俩完全是被弈哥你的魅力折服，自愿听你的呀。”

　　关弈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说话？今天心情很好？”

　　“是啊，”路筠接话道，手指悄悄挠了下关曦的手心，心情指数几乎是一路飙升，到此刻已经完全压抑不住内心的快乐，干脆大大方方朝关弈露出一个向日葵一样灿烂的笑容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关弈快被逗笑了，“什么好日子？”

　　——让人快乐的好日子。可是这种说不出的快乐又怎么能够随意的和别人分享呢？

　　路筠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收到了霍格沃兹入学通知的小孩子，想要放声大笑向全世界分享这份快乐，又碍于保密的要求不得不捂住自己的嘴，只能趴在床上靠着厚重的杯子挡住自己的笑声。

　　她的视线落在前方，关越和关家夫妇身着华服，并肩站在一起，画一般和谐。

　　于是她说道：“……和家人团聚的好日子。”

　　关弈的脚步一停，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路筠，沉默向前。

　　关曦的手紧了紧，她无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原本坠在路筠的身后，此刻却和她并肩，两个人不由朝对方看去。

　　对上关曦略显担忧的眼神，路筠：“？”

　　……啊，她收紧下颚，有些尴尬又有些苦恼的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朝关弈沉默的背影看了一眼。……现在说刚才纯粹是胡扯还来得及么？

　　显然，就算来得及，路筠也实在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从和关曦坐上同一辆车，系上安全带，到从车上下来，走进宴会主人家的别墅，路筠甚至都没能找到机会和关曦说上点什么。

　　之前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气氛仿佛被看不见的墙所隔开，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说实话，路筠自己也没有想到，那个玩笑一般的模仿表情，会影响到关曦——她一直觉得，关曦是那种不为外物所干扰的人才对。

　　可是，不管怎么说，那种气氛是造不了假的。

　　不管刚才那一刹那，关曦想到了什么，那个动作是想要对她说什么，还是……总之，这似乎是一个好的开始。

　　至少，她成功的引诱了一向意志坚定的关曦？

　　脑子里乱七八糟天马行空，路筠跟在哥哥的身后，听着大人们熟练地寒暄和不断重复的，对她的介绍。

　　蒋殊依旧是一贯的样子，并不承担起沟通的责任，纯粹将自己作为背景板，挽着关正瞿的手，偶尔有些出神，仿佛在脑海中依旧进行着自己的工作。关正瞿不得不严肃着一张脸，向他人介绍着关曦，那样子十分有趣，路筠忍住笑和不认识的叔叔阿姨打着招呼，间或微笑着冲关曦挤眉弄眼，毫不怯场，甚至透着一丝熟稔。

　　关曦简直要怀疑她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了。

　　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寒暄，大人孩子都忍不住松了口气。两个哥哥早就不知去了哪里，路筠随手取了杯橙汁喝了口，和关曦一起退到了一边，咂舌道：“……总算结束了。”

　　关曦有点想笑：“看你刚才的样子不是挺享受的嘛？”

　　“那是营业式享受，”路筠说，“社交礼仪嘛。”

　　“这么熟练？”

　　她笑：“哪有？——可能是我演技比较好？其实我紧张死了，你看，”她把手伸向关曦，“我的手心都出汗了。”

　　关曦看了一眼，有些疑惑：“我没有看到……”

　　“看不出来的，”路筠努努嘴，“你摸一下，有汗的。”

　　关曦伸出手放在她的掌心。

　　然后被她一把握住：“哈！被我抓住了！”

　　关曦失笑。

　　“喝不喝饮料？”路筠笑着问，一边朝那边手持托盘的侍者看去，“……那边端着的是什么？”

　　“香槟。”关曦回答。

　　“哇哦——”路筠眼睛发亮，看向关曦，“传说中的香槟……”

　　关曦又想笑了。

　　“好喝吗？”

　　关曦回忆了一下：“……还好。”

　　“我想去试试。”路筠说，一脸的跃跃欲试，“如果我去拿，对方会因为我看上去是个未成年而拒绝给我吗？”

　　“……不会吧。”她也有点不确定了。

　　“我去试试好了。”路筠说，“拿两杯，我们两个人悄悄地躲在一边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当然是——”路筠停住了，“……当然是庆祝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关曦：“……？”

　　“那边有个小阳台，”路筠说道，示意关曦去看，“阳台多好啊，又僻静，又惬意，等下我们俩站在阳台上，凭栏赏月，喝着和琥珀色的香槟，就像是在喝月光一样，岂不是美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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