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信证券的B区也是安安静静的, 有人在午休, 也有人安静地工作。

　　郁暖站在门口，望向落地窗边熟悉的工位。

　　那里不但没有人，甚至连文件架都空了，笔筒里只孤零零竖着一支黑色签字笔，像是被人遗弃了般。

　　心脏猛地一沉, 眼眶开始止不住地发热,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一片空白, 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就像置身于混沌之中。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那个人真的走了。

　　以后再也不是一层电梯就能到达的距离, 不是想见就见的人了。甚至，可能更远, 远到地球的另一边，或者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不久前还说要追她, 有事没事都撩她, 结果一声招呼不打就消失了。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那支被遗弃的签字笔，可怜又可悲。

　　可是笔不会有情绪, 她有。

　　她喜欢这个男人。即便他变得这么快，亦或许所谓的心意原本就是假的。

　　但她就是悲剧而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他了。

　　“小暖姐。”

　　突然响起的男声将她飘忽的思绪拽了回来。

　　郁暖目光怔愣地回头一看, 是何俊逸。

　　小四眼把刚刚洗过还挂着水珠的眼镜戴上去, 望着她说：“秦哥中午办的手续，现在应该不在这儿了，你找他吗？”

　　“不是的。”郁暖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找他。”

　　说完转身就跑。

　　躲进电梯里, 她颤抖着手按下了数字1。

　　中途没有人上来，电梯从19层到1层，大概只用了二十秒钟。郁暖鬼使神差地，一下电梯就疯了似的往后门跑。

　　从18摄氏度的冷气里骤然冲进阳光明媚的室外，她感觉自己快要化掉了。而不远处宽阔的林荫道旁，和最初那次一样，停着一辆宝蓝色的车子。

　　刚洗过的车身在树叶间洒下的细碎阳光中分外明亮刺眼。

　　站在水池边的男人，更耀眼。

　　郁暖看着男人慢条斯理地收着水管，看见他望过来的淡淡目光，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一个傻子。

　　压住涌上眼角的酸涩，她紧咬着唇，转身往回跑。

　　然而，还没拉开那扇玻璃门，刚伸出去的手就被一阵温热扯了回去。

　　男人紧紧地握住她手腕，轻声问：“干嘛？看见我就跑。”

　　郁暖没好气地答：“因为不想看见你。”

　　“不想看见我？”秦衡桃花眼一弯，居然笑了，“不是来找我的？”

　　“……不是。”郁暖嘟着嘴犟了犟，“放开，我要回去了。”

　　秦衡非但没有放开，反而箍着她手腕的胳膊一个用力，将人转过来拽到身前，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腰，微微偏头，满意地看着她抗拒中不同以往的羞涩。

　　天气热，男人的体温更热，但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因为温度而烦躁，甚至被蒸得有点飘飘然。

　　熟悉的香味弥散在鼻间，霸道地侵入，并层层叠叠地包裹住她所有的神经，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属于他的味道。

　　她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想就这样倒进他怀里，被他抱着，多久都可以。

　　“这几天真的太忙了，没顾得上找你。”秦衡低下头，炙热的呼吸离她很近，“还有去相亲吗？”

　　郁暖身体向后僵硬地挺着，拼命把脑袋往胸口里埋，咬了咬唇，“没有。”

　　“别去相亲了好不好？”他嗓音轻得近乎呢喃，“你试试喜欢我。”

　　郁暖张了张口，声音哽住了。

　　一句话在脑子里不断地重复，却始终说不出口，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可是他就要走了。

　　以后就算有联系，能见面的机会也很少了。

　　虽然他们之间的差距那么大，她并不相信两人可以作为伴侣走到最后，秦衡对她或许也只是一时兴趣，但她对他的感觉，是真真切切不容置疑的心动。

　　然而作为一个母胎solo，她的语言中枢似乎缺乏“喜欢”这个词，要说出口来简直难如登天。咬着牙做了许久准备，还是压着嗓音嘟哝道：“那，我试试……”

　　秦衡目光一亮，激动地箍紧她的腰。

　　郁暖承受不住这样霸道的力气，几乎要贴住男人的身体，只好用双臂抵在他胸前，堪堪撑起几公分的缝隙。

　　“不用公平竞争了？”他低下头再次确认。

　　郁暖静默地点了一下头。

　　秦衡笑了笑，眼底神采奕奕，“那我现在算是……男朋友预备期？”

　　“是考察期。”郁暖脸一热，嘴硬道，“考察过关了才行。”

　　跟这人谈一段恋爱好像也不错，她心里居然泛起一丝甜蜜的期待。至于他要不要出国，那都是他的决定，自己无权干涉。但如果他真的要出国，她会很想他的。也只是很想他而已。

　　秦衡却是十二分了然和确定。

　　这丫头是喜欢自己的。就算嘴硬可以骗人，眼神却骗不了人。

　　“晚上要不要吃饭看电影？”秦衡手臂松了松，为了让她不这么僵硬，眸子却依旧不松懈地盯着她，“明天起我就不在这边办公了，机会难得哦。”

　　郁暖手指攥得紧紧的，“嗯”了一声。

　　“那下班给我打电话。”秦衡笑着用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以后找我直接打电话，别傻乎乎的到处跑。”

　　郁暖急忙否认：“我才没有——”找你呢。

　　可话还没说完，她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不得已磨磨蹭蹭地拿出来接听。

　　“喂，晓楠，怎么了？”

　　“姐，你去哪儿了？”崔晓楠急吼吼道，“林总五分钟后要开紧急会议，你快回来吧。”

　　郁暖脑袋一嗡，“好，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她有点为难地望着秦衡道：“五分钟后开会，我得回去了。”

　　“好。”男人摸了摸她脑袋，“晚上见。”

　　宠溺的语气毫不掩饰，让人心底的小鹿横冲直撞。

　　郁暖红着脸，也低声回了句“晚上见”，就转身跑了。

　　在电梯里，她一个接一个地深呼吸，竭力压制狂跳的心脏，终于在门重新打开的时候，基本平复到了正常心率。

　　还有两分钟，她去洗手间洗了一下脸，降了降温，又补上一层气垫和口红，随后回到工区。

　　即便如此，一向和她走得近的崔晓楠还是看出了些微端倪，表情狐疑道：“姐，你到底干嘛去了？”

　　郁暖有点心虚地移开眼，“没干嘛啊，就……出去走了走。”

　　“你这春波荡漾的眼神，确定是出去走走不是出去偷了个情？”崔晓楠道。

　　郁暖心一慌，故作镇定横她一眼，“瞎说什么呢。”

　　崔晓楠吐了吐舌头。

　　“林总有没有说是什么事？”郁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新便签，撕了几张贴在手机上，打算一会儿记录用。

　　“没有。”崔晓楠一下下地按着圆珠笔帽，面色有点凝重，“不过我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说会不会……”

　　“别瞎猜。”郁暖刚要敲她脑袋，会议室的门就打开了。

　　林总旁边站着董事长秘书，和江河集团那位陈总，一起出现在大家面前。

　　林总拍了拍掌，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他们看过去，工区里寂静无声。

　　林总清了清嗓子，道：“今天下午急着把大家召在一起，是有一项重要决定要宣布。”

　　众人又窃窃私语起来。

　　林总喝了一声：“安静。”

　　嘈杂声戛然而止。

　　林总目光凝重地环视了一圈大家，似乎把每一个人都仔仔细细地看到了。

　　他的眉毛皱得很紧，在郁暖的印象中，即便是去年无法突破技术瓶颈的那几个月，林总的表情也没有这么难看过。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才听见领导浑厚有力的声音叹了叹，道：“我正式宣布，康华科技将由江河集团收购，成为江河集团旗下的第八业务部。在职员工根据意愿选择主动离职的，按工龄发放遣散金，其余人都并入江河集团第八业务部。”

　　林总话音未落，工区里就炸开了锅。

　　“怎么不声不响就把公司给卖了啊……”

　　“天哪，难道仓库出事的传言是真的？”

　　“这次项目亏损有这么严重？市场部那边居然一点消息都没透露。”

　　“林总，一定要这样吗？”

　　中年男人微闭着眼点了下头，语气低沉：“这是董事会的决定，上面已经在走程序了。希望留下来的同事，接下来好好为江河集团效力。想要另谋出路的，我们也不强求，大家各自安好，各奔前程。”

　　“林总，那如果留在江河集团，以后的薪水有什么变化？”

　　林总说：“各位以后的薪水由江河集团的内部制度决定，具体相关你们可以咨询陈总的助理。”

　　“不会比现在还少吧……”

　　“是啊，现在咱们怎么说也是总秘书部的，江河集团那什么第八业务部，不知道算什么犄角旮旯，咱们去了又是菜鸟，从头混起……”

　　“要不还是走吧……”

　　郁暖始终安安静静地坐着，面上很镇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不过她心里的惊涛骇浪已经过去了，该怎么做，心里大致有了考量。

　　崔晓楠走到她旁边，晃了晃她胳膊，小声问：“姐，你打算怎么办？”

　　“老实待着呗。”郁暖笑了笑，说，“江河集团这两年发展迅速，在宁城几乎要跟秦氏平分秋色，等明年这个时候，一般人恐怕想进都进不去。公司虽然被收购了，可对我们员工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有道理。”崔晓楠连连点头，“那我也不走。”

　　郁暖捏捏她的脸，“行呗，跟着姐有肉吃。”

　　崔晓楠笑嘻嘻道：“那是！说不定还能走向人生巅峰！”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林总叫了蒋甜甜一起走到郁暖的位置旁边，对她们俩说：“一会儿我把需要善后处理的事项发个清单给你们，让大家一起加个班，今天之内办好，部门确定要离职的名单统计之后交给人事部。”

　　两人都平静地应了。

　　林总送陈总出去，工区里变得越发哄闹起来。

　　郁暖依旧很安静，心里却是沉甸甸的。犹豫了许久，才摸出手机，打开某人的微信对话框。

　　【那个，我临时要加班，晚上应该没办法赴约了，对不起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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