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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猫说午后 18454字 2023-03-18

  姜灼华和叶适, 寻着声音走进林染院, 但见姜重锦和元嘉,坐在院子西面石桌旁的石椅上。

  桌子上放着一个药匣子和一个大木篮子,木篮子里面都是劈好的木头块, 旁边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 则放着一堆尚未劈的木头, 以及一把小斧子。

  元嘉苦着脸, 举着食指在姜重锦面前, 姜重锦手里拿着针,在仔细地挑元嘉手指头上的木头刺, 边挑边嫌弃道:“你真是笨手笨脚,让你砍一些木头块, 居然把这么多刺扎进指头里。”

  元嘉趁姜重锦手里忙, 深深剜了姜重锦一眼, 狡辩道:“怪我吗?正常人劈木头, 一斧子下去, 一劈两半儿就成, 但你这, 分明是叫我拿斧子做雕工,还不许大小一样,叫我拿斧子掏耳屎兴许都比这容易。”

  姜重锦听他说话逗趣, 不由笑了, 解释道:“我要刻木雕嘛, 各种模样我都想好了, 当然大小得不一样,平时我和几个婢女弄起来麻烦,雕一个砍一截木头,正好你主子把你给我使唤,我当然得紧着用了。”

  元嘉忽地想起,当时溜进她闺房里偷花笺那日,见着了好些木雕小玩意儿,尤其是妆匣里见到的那个笑脸,既可爱,又让人觉得主人心思明媚。

  念及此,元嘉道:“你看我手都成这样了,你也按我模样给我雕一个呗。我长这么大,还没收过礼物呢。”

  姜重锦皱鼻道:“你一个下人,好意思跟我要礼物?能给你挑刺已经是恩惠了。”

  元嘉闻言急道:“我可不是……”话头到此,他生生忍住,颇为不服气的瞥了姜重锦一眼。

  他可不是下人,他是下属!下属!和下人是有区别的,若是日后殿下登基,他最次也能做个一等御前侍卫,那跟下人能一样吗?是有品级官职的。

  但是眼下也不好解释,毕竟名义上,他和良翰是姜小姐招进府里的下人,元嘉只得撇撇嘴,而后默不作声。

  但听姜重锦接着道:“不过呢,本小姐素来待下人好,看你辛苦了一下午的份上,可以考虑给你雕一个。”

  元嘉抽抽嘴角,忍住笑,口上道:“那就多谢二小姐再施恩惠。”说罢,他不由看着低头给他挑木刺姜重锦,说真的,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被女孩子碰到手,凉凉的,滑滑的,想手上盖着一块豆腐。

  姜灼华和叶适站在二人右后方,听完了全程对话,叶适看着元嘉那眼神,忽觉熟悉,这和自己看姜灼华时有些像。

  他不由失笑,若是换成从前,他或许会尽力撺掇元嘉,以便多一个能留住姜灼华的人,但是现在,看他们自己的缘分吧。

  叶适正想着,姜灼华已走上前去,在他们身旁站定,开口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姜重锦和元嘉闻声回头,这才注意到他们来了,忙起身行礼,姜重锦上前搂住姜灼华手臂,撒娇道:“阿姐,我需要些刻木雕的木块,让元嘉帮我砍来着,怎知他竟伤了手指。”

  这时,叶适和姜灼风也走上前来,叶适看看木篮子里大小不一的木块,随手拿起一个,问道:“这是做木雕的?难吗?”

  姜重锦侧头想了想,回道:“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前期需要学的很多,比较难,等学会了,就又简单了。”

  姜灼华还不知自己的妹妹有这个喜好,甚觉有趣,她拉了姜重锦在椅子上坐下,看着那一篮子木块好奇道:“你弄这么多,是准备雕什么?”

  叶适和姜灼风亦在椅子上坐下,石椅只有四张,元嘉只好站在了一旁。

  姜重锦见状,对婢女吩咐道:“你们再去搬一张椅子出来,他砍了一下午木头,也很累了。”

  婢女领命下去,不多时便搬了椅子给元嘉,元嘉看看叶适,见叶适冲他点头,他这才挨着叶适坐下。

  姜重锦取了一大一小两个木块,分别握在手里,说道:“这两个,是打算雕牛郎织女。”

  放下后,她又拿起一个半臂长的大木墩子:“这个呢,我打算雕鹊桥,估计会很难,喜鹊们既要首尾相连,又不能连得太多,不然喜鹊密作一团不好看了,若是连得太少呢,则有可能从中间断掉。”

  她将这放下后,邀功般的对姜灼华道:“现在开始慢慢雕,等到明年七夕,估计就出来了。从前我只是雕单个,这次我想雕个小景观,到时候再从院里挖些青草,栽在花盆里,再把这个放进去,应当会很好看。等我做好,就送到阿姐的耀华堂去,给阿姐赏玩。”

  姜灼华不由失笑,好新奇的想法,别人家的姑娘们都是绣花,她家姑娘却是雕木雕,她又一样一样的问姜重锦旁的是做什么的。

  叶适在一旁听得万分新奇,他看着姜灼华的笑容,又看了看姜重锦,心下寻思到,这个小姑娘,每次送给她阿姐的东西,都能换来她万分的高兴,不如有样学样。

  念及此,叶适看向姜重锦,问道:“二小姐,我瞧着有趣,你可否教教我。”

  姜灼华闻言失笑,挑眉问道:“小孩子们爱玩儿的,你怎么也有兴趣?”

  叶适自是不会告诉她想送她个礼物,只得道:“实不相瞒,虽是少年爱摆弄的,但我却从未见过,很想试试。”

  姜灼华若有所思的看看他,反正晚上也是无事,在林染院玩儿会木雕也挺好,于是对姜重锦道:“那你教教他吧。”

  姜重锦点点头,命婢女从屋里将刀具等物取来几套,一套给叶适,又从木篮子取出两个小方块木头,又将其中一个递给他。

  叶适将木块放在眼前看了看,又一样一样地去看那一排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刀具。

  这时,姜灼风大袖一撸,对姜重锦道:“来,妹子,给哥也来一个,陪你玩儿会儿。”

  姜重锦面上当即挂上灿烂的笑容,小时候就期盼着能和哥哥姐姐一起玩儿,现在哥哥愿意陪自己,姜重锦自是一万个高兴,忙挑了刀具和木块给姜灼风。

  姜灼华见他们都有了,也起了跃跃欲试的心思,便也要了一个,元嘉眼睁睁地看着篮子里木头块越来越少,叫他万分心疼,这可是他一下午砍出来的。

  叶适瞥见了元嘉的神情,不由失笑,起了捉弄的心思,于是便抬了抬拿着木块的左手,笑着对姜重锦:“这落在我们三个手里,无疑于浪费,等你篮子里这些用完了,我再让元嘉过来帮你砍一些。”

  姜重锦得意的看了元嘉一看,点头应下,元嘉则心下微叹,腹诽自家殿下这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

  姜重锦扬了扬手里的木块,对他们三人道:“我先教你们个简单的,就雕个小兔子吧。”

  说着,她拿起碳笔,在木块上描轮廓,边描边说道:“描这个图样,需要顶边儿描出来,描得越饱满雕刻起来就越容易,如果留个边儿,还得用刀削了,很麻烦。”

  叶适上手很快,看了几眼姜重锦的描摹方法,便已经掌握了技巧,低头描摹了起来,姜灼华画工也还可以,这一步不算费劲。

  唯有姜灼风,不负众望的倒在了第一步,等其余三人都描完的时候,他连个兔子头都没画出来。他看着姜重锦尴尬的笑笑,将木块放回篮子里:“我还是不浪费你木头了,我看着你们弄吧。”

  叶适看着姜灼风笑了笑,姜灼华则毫不客气的嘲笑了几句,姜重锦心里和哥哥一起玩儿的执念重,又是夸又是劝的希望姜灼风能在多坚持一会儿。

  姜灼风只好又试了试,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姜重锦万分失落地撇撇嘴道:“大哥真是好笨啊。”

  姜灼风听自己被妹妹嫌弃,忙一拍桌子,吹嘘道:“我就是不擅长这玩意儿。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跟别家几个朋友去山上打猎,永远都是猎物最多的那个。”

  叶适闻言眸中隐有向往,开口问道:“打猎?在山里?追着猎物跑吗?是用剑还是弓/弩?”

  姜重锦听此,忙嘲笑道:“你怎么比大哥还笨?我都知道是用弓箭,哪有人用剑的?难不成野物还会跟你比武吗?”

  叶适不好意思的笑笑,捏捏手里的木块,解释道:“我以为像熊那般的猎物,得用剑才能杀死。”

  姜灼风也不由笑了:“您还真是贵人。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呢,京城附近的山里,到处都是寺庙道观,哪儿来的熊瞎子,多半都是山鸡野兔一类的。”

  “哦……原是如此。”叶适颇有些不好意思,强自解释道:“我以为,打猎都会去比较远的地方。”

  姜灼风听他这般说,打开了话匣子,接着道:“我们那时候,也去过一次远的地方,那回射着一只雄鹿,我们就地扒皮烤了。虽然连盐都没有,但是野味就是野味,那烤出来的肉,外酥里嫩,别提多香了。”

  叶适闻言好奇道:“那你们是怎么烤的?从哪儿找的火?”

  姜灼风理所当然道:“当然是钻木啊,您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少年的时候没玩儿过吗?不会吧?”

  姜灼风完全不相信,像叶适这等身份的人,身边一大堆下人,随便吩咐一声,什么游戏不能玩儿啊,会连打猎都不知道?皇宫还每年都有狩猎活动呢。

  叶适笑笑,道:“还真是没玩儿过,等日后闲下来,跟你去试试。”

  姜灼风狐疑地看了看叶适,姜灼华亦是不解的看他。

  叶适示意姜重锦继续教,姜重锦点点头,继续教他们进行下一步,叶适认真听完,又看着姜重锦示范了手法,跟着学了起来。

  姜灼华边刻着玩儿,边看叶适,见他神色认真,不由笑道:“真看不出来,你都快二十了,竟还是这么有孩子心,挺爱玩儿的。”

  叶适半口微张,愣了愣,正欲说话,却被元嘉接过姜灼华的话回道:“小姐,您别笑话我们家公子,他从小到大,叔管得可严了。您不知道,公子小时候,我们住在乡下,有次跟隔壁几个孩子玩了个将军打仗的游戏,就被叔罚跪了一整日。他哪有功夫玩儿这些,什么打猎,什么游戏,从小到大没碰过。”

  话音落,元嘉忽觉一道犀利的目光朝他看来,他不由后背一寒,顺着那道目光看去,发现是良翰在瞪他,元嘉不由起了厌烦,将头别去了一边儿,殿下自小辛苦,而这良翰,傅叔不在时候,宛如傅叔化身,一口气儿都不给殿下喘。

  姜灼华蹙眉道:“不就玩儿个游戏吗?怎至于罚跪那么严重?”

  叶适笑笑道:“傅叔他为了我,自毁容貌,药哑嗓子,在我身上寄予厚望,要求自是严些。”

  姜灼华闻言,心下不由一揪,自毁容貌还药哑自己嗓子,这个人对夺位和复仇的执念究竟是有多重,才能对自己都下这般狠手?

  足可以想见,此人为了叶适能够成为合格的皇帝,对他会有多么苛刻。他这十多年,难道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难怪刚才他听哥哥描述时,眸中隐有向往之色,看个话本都能喜欢到一宿不睡,刚来的时候自己喜欢的菜都不多吃,即便是后来喜欢她,想对她好,干出的事情却都那么惹人不喜,也是可怜。

  念及此,姜灼华不由开口问道:“你长这么大,有几件事是随自己心意做的?”

  叶适闻言,刻木雕的手不由停下,凝眸想了会儿,忽而他唇角勾起一个笑意,看向姜灼华道:“留在姜府,这是随我自己心意做的。”

  姜重锦哈哈一笑,拆台道:“你不是被我阿姐买回来的吗?看来你是心甘情愿做个男宠啊。哈哈哈,有觉悟,我阿姐是全京城最好的女子。”

  叶适亦是展颜一笑,就坡下驴道:“是,能做你阿姐的男宠,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元嘉闻言,身子不由后倾,看向叶适的神色颇为嫌弃,腹诽道,殿下,您能有点儿出息吗?

  姜灼风闻言疲累地抹了一把脸,能做皇帝的人,果然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这胸襟就是跟旁的男人不一样啊。

  姜灼华听了,心下同情的同时,也算是理解了叶适。

  同是自幼失了父母的人,她有哥哥护着,有祖母的余荫护着,除了情路万分不顺,日子倒是过得舒舒服服,但是叶适,却在本该最快乐的年纪,就承担起了旁人不能承担的重量。

  念及方才叶适对哥哥的帮助,姜灼华开口对他说道:“若是你呆得闷了,大可跟我说,叫上哥哥和重锦,咱一起外出转转。”

  叶适身子一怔,心头化出一汪春水,他看着姜灼华傻了会儿,方笑着点头道:“好,好。”

  姜灼华对他回以一笑,接着低头刻木雕。

  不多时,夜幕降临,眼前的东西开始看不太清楚,姜重锦便命人抬了灯架出来,在石桌旁点上了灯,灯架上九只红灯笼一同亮起,将石桌旁的几人笼进红而暖的光线中,仿佛如一家饭后闲话的亲人,有说有笑地刻着木雕。

  这一晚,一直到姜灼华困了,几人方才作罢。

  叶适学东西的速度很快,一晚上的功夫,基本就将雕刻的基础,都学了个差不多。他跟姜重锦要了一套刻具,又要了一块大点儿的木头块,方才和姜灼华兄妹一同离开林染院。

  回到耀华堂,叶适跟着姜灼华进了楼,姜灼华停下脚步看看他,踟蹰片刻,方才说道:“殿下,你我既已达成协议,我自会遵守,在您离府前,不会找旁的男宠,但您跟我住耀华堂,实属委屈,若不然您还是搬回沧澜阁吧。”

  叶适自是不想离开,眉宇间隐有忧色,找了个借口道:“良翰催得紧,我住在沧澜阁不如在你身边自在。”

  这个借口,叶适之前就用过,他也没有多少把握姜灼华能够同意,她如果执意让自己搬回去,他自是不能强留下来,毕竟刚让她对自己转变态度,若是再做让她不喜的事,岂非前功尽弃?实非他所愿。

  叶适目光锁在姜灼华面上,心下紧张的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谁知,姜灼华听他这般说,心下便又起了同情,他确实过得可怜,只好道:“那行吧,只要你不觉得睡外间委屈就行。”

  说罢,率先上了楼。

  叶适愣在原地,就这么、这么同意了?

  看着姜灼华上楼的背影,他忽地意识到一件事情,从前他刚来的时候,就在姜灼华眼里看见过同情,那时被女人同情,让他觉得万分难为情。

  而此时此刻,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她心里这份对他的同情,是唯一能够让她怜惜他的情感。

  且《驭夫计》里也说,要在爱人面前做派柔弱些,虽然似乎是用反了,但是有用就行,毕竟姜灼华不是一般的女子,现在的她,自是不会再伏低做小讨男人欢心,她喜欢男宠,兴许也就是因为男宠听话,不让她费心。

  若不然……就这么试试?兴许有用呢?

  念及此,叶适忽觉眼前终于有了一条可以通行的路,虽看不到这条路能走多远,但总比之前陷入死局的情形要强太多。

  他嘴角露出一个欣喜的笑意,步子轻快地上了楼。

  各自沐浴后,便早早睡下。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时,姜灼华就被院中一片嘈杂之声吵醒,她手肘支着床榻坐起来,听清了外面的声音,似乎是一群人在吵吵嚷嚷地辱骂着什么。

  她不由伸手捏捏眉心,唤了婢女进来服侍起床,叶适自是也被这动静弄醒。

  他穿着中衣下榻,一头黑发顺直垂下,随手拉过搭在架上的外衫搭在肩上。

  叶适走到外间,将窗户推开,去看外面的情况。

  天尚未全亮,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似乎是一堆小厮,在试图制服什么人,辱骂呼喝之声不断。

  姜灼华穿好衣服,将头发随便用簪子挽住,便走了出来,见叶适已经在窗边,她边往窗边走,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适摇摇头,蹙眉道:“不清楚。”

  姜灼华道:“我下去看看。”

  姜灼华正要转身下楼,却被叶适拦住,他边将搭在肩上的外衫往身上穿,边说道:“别轻举妄动,谨防危险,派个人下去找元嘉,先让他去看看。”

  姜灼华不解道:“自家府里,能有什么危险?”

  叶适看着楼下冷着脸道:“人心难测,出事还是别太乐观,先往坏处想,有所防范总是没错的。”

  “哈……”姜灼华不由失笑,忽觉叶适警惕的完全没来由,很可笑。

  她伸手唤了婢女过来,吩咐道:“下楼去西厢找元嘉,让他问明情况上来回话。”

  婢女行礼应下,尚未走到楼梯口,便听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便见元嘉小跑上楼,朝叶适走来。

  叶适忙蹙眉问道:“发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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