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来医院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明白姜娟发生了什么，第二是协商认回女儿。即便姜娟和他已经结束在很多年前，女儿作为他们生命的延续，至少还没有结束。

　　但是第二个目的，在外婆问他“你现在有家庭了吧，是不是也有孩子了”之后，又产生了动摇。

　　他是否要打破她平静的生活？

　　他的出现对她来说是好还是坏？

　　即便是在地震第一时间出现在灾区，面对百万人的调动抉择时，杨铭都未曾如此犹豫和彷徨。走出病房，他站在住院楼旁边竟然有一瞬失了神。

　　乐毅一眼先看到了他，猛一转身，挡住姜萌的视线。

　　姜萌差点撞到他身上，被乐毅推着肩膀往后倒。

　　她奇怪，“你怎么了啊？”

　　“我看到了我爸。”乐毅扯了个谎，拽着她往边上跑。

　　两个人都刚放学，背着书包，像两只偷了东西的大蜗牛，顺着绿化茂密的石子路，一路跑到旁边的小花园里，高大的乔木下面有深木色的小长椅。林荫遮挡之下，黄昏的光线越发暗淡，两人坐在长椅上喘气。

　　他这种如临大敌的样子，真是少见，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他和他爸爸，吵的火.药味十足。

　　乐毅刚确认了后面没人跟上来，听见姜萌他，“你为什么这么不想见到他啊？”

　　“啊……”乐毅干巴巴的回答，“我觉得他特不男人。”

　　见姜萌看他，乐毅挠了挠头，“我妈跟他结婚的时候，对他算是有点儿好感。”

　　那些事过去太久了，现在说出来并不难受。

　　“可他至始至终都没喜欢过她，我妈怀了我以后才回过味来，然后也是太失望了吧，生完她就回了瑞士。”

　　乐毅说到这里嗤笑了一下，“他那根东西怎么能那么随便呢，跟不喜欢的人也可以……”

　　这话太粗了，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说出了口。他本来也挺混，就算再怎么注意，也会一不留神暴露了本性。

　　乐毅看了眼姜萌，琢磨她有没有反感。

　　那一眼里的小心翼翼，姜萌都尽收眼底。

　　去酒吧那种地方送货，有的人说话难听多了。而且她理解他是心急。姜萌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都说男头女腰，不能摸的。” 乐毅微微斜眼，人却没有躲。

　　短发穿过指尖和掌心的感觉，奇艺的舒适，姜萌又揉了一下，带着安慰的意味。

　　乐毅感觉的到，侧过头去，嘴角带着笑，“后来他为了跟初恋结婚，答应了我爷爷的不平等条约，不会再要孩子。我当然肆无忌惮了，给他各种找不爽。”

　　特属于中二时代的冲动，只要能气他的事，都做了个够。

　　父子关系越发紧张，见面不出三秒必吵。

　　本来约好的过年时候，一年在爷爷家，一年在外公家。两位老人去世之后，该外公家的时候，乐毅照旧往舅舅家跑，今年就是如此。该去爷爷家那边，他只参加大家族的聚会，绝对不上他爸家去，一连几次如此，已经从恶劣的父子关系，演变成彼此漠然。

　　其实，到底是父子。

　　姜萌轻轻的说，“能闹成这样，你们的脾气应该很像。”

　　“你瞎猜呢。”乐毅不服气。

　　长椅后面种了几株月季，深的浅的不同的花静悄悄的开。花香太淡，不回头的话几乎看不见。

　　她没应他，伸手碰了碰其中一朵，被乐毅拉回去，“当心有刺啊。”

　　软若无骨的手，握住了就不想放开，手指也不老实，在她掌心里划拉，说痒又不是痒，反正怪怪的。

　　“我跟他真不一样。”他低头看着她，昏暗的光线下，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像有漩涡可以把人吸进去，“我只跟我喜欢的人……生孩子的。”

　　姜萌脸蛋泛红，挣了一下，没能抽回手来。

　　“差不多该走了 ～”她被他闹得没办法，移过眼睛也不看他了，“看完外婆，我还要吃晚饭做作业呢。”

　　乐毅不依不饶的，“你听见没有啊？”

　　“什么听见没有啊？”

　　他凑过去，抵近她耳边，“我只跟你做，你听见没有啊……好疼！”

　　乐毅揉着胳膊跳起来，“真下的去手，简直是谋杀亲夫！”然后不等姜萌二次掐过来，他飞快的跑了，“你等我先去看看人走了没啊。”

　　明明被虐了，还跑的挺欢。

　　外婆要出院了。

　　姨妈要接她回去，白天请阿姨看护外婆，她家离她上班的地方近，中午还能回去看看。要不是姜萌上学在市中心，姨妈都想把她也接走，能顺带照看两个。

　　其实请阿姨的话，姜萌觉得外婆和她一起住都没问题。但也承认，老街的进出，老房子的楼梯，处处都不方便，不如姨妈家可以直接打车到楼下，电梯进家。

　　姜萌拽着外婆的手，“没事不许自己试着走动啊，能坐轮椅，不要拄拐杖。上厕所不要害羞，叫阿姨陪你进去，知道吗？”

　　旁边姨妈倒过来叮嘱她，“你来不及做饭，这几个月就在外面吃，不要省着，吃的有营养些。高二了，学习要抓紧，不要担心外婆，我给她装摄像头，全天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乐毅靠在住院楼外的柱子上等，姜萌出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她不对劲。

　　“外婆明天出院。”她跟他说，“后面姨妈照顾她。”

　　出院的时候是白天，出住院楼，上出租车，到姨妈家，她在学校，全程都看不见。

　　姜萌强带起精神，“不过，周末我可以去看她，这段时间，我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两个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家，各自开门。姜萌伸手去开客厅的灯，白炽灯亮起来，光线惨白惨白。

　　“后面到我家来吃吧。”乐毅的声音传过来。

　　她扭头看过去。

　　“以前我去你家蹭饭，下面你的伙食我来管。”他依在自家门上，回看着她，“只是让阿姨多做一碗饭的事，你不许说不行。”

　　高二下半学期的课程明显要比上半学期的节奏更快，这个期末他们要考掉所有的统考科目，然后彻底丢掉那些不会计入高考成绩的学科，卸下旁骛，目标明确，以冲刺的状态进入高三复习。

　　周五第一次班会课，班主任孙雪娟难得拖了一次堂，告诉二（3）班的学生们，接下去她会安排每天和一位同学谈心，分析他们各科的情况，在年级乃至全市考试里所处的位置，认清自己方能走的更稳更踏实。

　　教室里因此小规模的骚动起来，姜萌快速的整理书包，她还要赶车去姨妈家，今天住姨妈那边，等周日再回来。

　　陈嘉妍碰碰她，示意她往旁边看，“瞧方霞和褚宁浩的脸色。”

　　“怎么了？”姜萌飞快的瞄了眼，这两人是老十班的学委和副班长，分班之前就听陈嘉妍说在一起了，后来一起分班到3班来，算是班上半公开的一对。

　　“寒假时候，听说有老师遇到了他俩，把情况转告了老孙。今天老孙一开学就说要谈谈，指不定从他俩开刀呢。光谈学习，肯定是不可能的。”

　　也曾听说过，前几届有对学长学姐谈恋爱，女孩子的成绩非常好，班主任知道以后，跟双方父母说，不要棒打鸳鸯，这女孩子会带着他学习的。果然后来男孩子的成绩追上了上去，两人双双考入了一流大学。

　　但是更多的老师和家长还是采取保守态度，孙雪娟就如此主张，就算成绩好也不可以谈恋爱，估计哪怕是年级第一的倪佳要谈，也会被她劝分手。

　　姜萌有些同情的看着两个面色发白的同学。

　　周末在姨妈家度过，因为一家人都在一起，看得出来外婆很开心。往来的路程毕竟不近，周日吃了午饭，姜萌回头。

　　这次她特意叮嘱了乐毅不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等了，她有直达车到市中心回家的。

　　他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叫外卖还是去外面吃？】

　　周末阿姨不在，具体吃什么姜萌一时也没主意，这几个月下来，估计他们会把周围的店铺都点个遍。

　　不过想到周五陈嘉妍说的早恋问题，姜萌觉得外面吃不安全，她回乐毅，【外卖，你看喜欢点吧。】

　　乐毅点了她之前叫过的鸡汤馄饨，两人吃完，留下一大包包装垃圾，从环保角度来说还真是自己做饭更好。

　　姜萌让乐毅把外卖垃圾放在门边，准备她走的时候带去顺路扔垃圾房里。

　　脑子想到厨房里的垃圾桶也快满了，于是进走进厨房扎起来，顺口问乐毅，“你家垃圾袋呢？我换个新的。”

　　“等阿姨明天来做好了。”乐毅的回答，“垃圾袋在厨房，我也不知道哪个抽屉。”

　　“顺手的事情，能一做就一起做了。等天热了，垃圾隔夜会有蟑螂。”姜萌去拉抽屉。

　　乐毅心里哎呀一声，想到外婆让藏的笔记本在厨房抽屉里，急忙冲进去，“我来找，你找不到。”

　　姜萌奇怪的看他一眼，“这不就是吗？”她顺手打开的第一个抽屉里就有一卷黑色垃圾袋，乐毅的眼睛望过去，就看见旁边躺着那本鲜红皮面的日记本。

　　乐毅的心提到嗓子眼，姜萌抽出垃圾袋，弯腰换了新的，把旁边旧的递给他，“发什么愣，去扔啊。”

　　乐毅感觉她可能根本不认识那本子，他接过垃圾袋放到刚才外卖那堆的旁边，顺口问，“你作业做完了吗？我有几题不会解，把你的拿给我看……”

　　“看”字还没说完，他抬头看到姜萌拿了那本日记本走出厨房。

　　“你看过里面的内容吗？”她问他。

　　乐毅被抓包的感觉冲击到反应迟钝，愣愣的回了句，“没看过。”

　　“外婆让你藏的吧。”其实她心里有数，这总不可能是乐毅偷的。

　　乐毅尴尬的站在那儿，等待被审判，“所以……你看过？”

　　“这是我妈妈的日记，那么多年了，我怎么可能没有机会偷看到。”姜萌神色平静，她甚至笑了一下，她把本子递给他，“再藏一下吧，这次藏好一点。”

　　所以她知道里面的内容，那她也看过那张照片，知道杨铭是她爸爸吗？

　　乐毅努力回想那次见面，姜萌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应该是没认出来……

　　姜萌已经拉开了饭桌的椅子，问他，“我也有数学没解出来，你是哪个题？我们给佳佳打电话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