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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山核桃 17776字 2023-03-18

  尚雪臣做了一个绵柔的梦,没有现实的冷硬,梦里的家勉强算作温馨。虽然他对他妈没有太多的印象,可在梦里他妈还是温柔的送他去上了学,他高兴的牵着领着自己的女人的手,抬头看见的是张模糊的脸,模糊到像是发了黄染上脏块的老照片,可是这熟悉感仍旧带给他欣喜。

  放学的时候还是叔叔来接,叔叔的小臂上终于没有泛青,烈日下微微晒红的脸让人感觉有了生机。尚雪臣对他抱怨着院子外树上的蝉太吵,蝉声恼人让他定不下心来做作业。叔叔向他保证会让爸爸举着粘杆去清理,然后摸着他的头,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做个普通的上班族,拥有普通人的烦恼。

  半路上叔叔买了一个水冰棍,尚雪臣高兴的嗦着冰棍,嘴被冰棍的凉气激成了水红。等到了家,爸爸怪他饭前吃冰棍,一会儿又不好好吃饭。尚雪臣冲着自己的爸爸一呲牙,说是因为爸爸做饭太难吃,然后躲进了自己二楼的房间。屋外的蝉鸣是真的烦人,梦里的夏天还是普通的和往年一样,尚雪臣掀开窗帘就看见爸爸举着粘杆被叔叔指挥着粘掉树上的蝉,尚雪臣打开窗户,他们应声抬头,冲着自己笑。

  爸爸挥着手臂,大声叫喊,“等做完这最后一单,我们就离开。”爸爸看了一眼旁边的叔叔,温柔笑着,“然后重新开始。”

  “什么?!”尚雪臣没有因为爸爸的后半句而感到安心,只在意他的前半句预示着梦里的重蹈覆辙,心惊回头,看见自己房间角落堆着的麻袋。

  金鱼的寿命只有十年。

  熟悉的话语,清冷的语调是鉴别梦与现实的永动陀螺,尚雪臣叹口气醒来,果然梦是反的。翻身下床,走进浴室,季书平涂了半脸的泡沫的在刮胡子。

  “要帮忙吗?”

  季书平没搭理尚雪臣的好心,尚雪臣识相的走开,一手解着裤子上的抽绳,一手掀起马桶盖,准备放掉憋了一夜的积水。掀起盖子看见的是两尾朝天露肚皮的死鱼,“金鱼怎么在这里,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季书平漫不经心的刮着胡子,不像是在回答尚雪臣刚刚的提问,“你今天可以走了。”

  尚雪臣愣怔的站在原地,不是说等自己伤好吗?低头一看右臂已经活动自如。尚雪臣奇怪着自己的恢复能力。季书平用毛巾擦干净下巴,随手把毛巾丢进了旁边的脏衣篮,“玩腻了,你可以走了。”

  尚雪臣没想到季书平这么快就玩腻了,还以为他会留自己一段时间,对高估自己的魅力发出一声嘲笑。明明没有开口,季书平却像是听到了他的心思,转过身来对他说,“金鱼都死了,呆一块儿十年了当然会腻了。等会儿把你这十年的陪床费结一下就走人吧!”

  尚雪臣在季书平冷硬的话语里惊醒,躺在床上痴呆的看着床顶,深吸两口气平缓心情,撑起身子发现右臂还被绷带缠着,顿时松口气,原来是梦中梦。

  有手抚上他的后背,在梦里被吓惊了的尚雪臣这会儿身子一颤,回头去看,才发现是季书平。季书平被他猛回头瞪着眼的神情吓到,面上无措的看着他。睡了一晚,尚雪臣看他下巴上泛出的青色,想起梦里他刮着胡子的冷淡神情,垂下眼,拍开他的手,“你别睡这儿了。”

  大早上的,季书平什么都还没做呢,尚雪臣起身就要赶人。明明看他坐起,汗湿了的棉麻睡衣黏着后背,想着帮他扯开透气,刚一碰上,他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毛。季书平想是不是之前自己对他的粗暴对待,现在不管怎样的细心照顾都挽回不了。这样一想,心中对他抱有的隐隐期待开始降温,而自己又不想这温度降至零下。

  这边季书平还在矛盾,那边就听到尚雪臣说,“因为我做噩梦了。”

  季书平想算了,下次给他丝绸睡衣吧,这样不会黏着难受。

  “嗯。”简单的一个字知会尚雪臣自己知道了。撩开床幔下了床,拖鞋都没踩进去,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顺手带门转身的时候,余光瞥到尚雪臣跪坐在床铺上发着呆。脑里浮现尚雪臣猛然回头惊吓的表情,他知道那个噩梦里估计是有他。

  尚雪臣跪坐床上久久不能缓神,说出口之后,他开始思考称这个梦为噩梦是否合适。他从未有过一段长久关系,梦里人的吃惊是不是因为突然被舍弃的伤心。他确实被梦惊醒,配得上噩梦的标准,可他再一回想品味这个梦,又要不禁感慨,原来梦里已经度过十年。又有哪个噩梦让人惋惜着感慨。

  人类的神经元传递着触碰物体的感知,人类的心脏接受着所有莫名的情绪,所有唯物的,唯心的都可以立足生理得到解析,可为什么却无法去理解去控制这不知名的情绪,只能胡乱的给这情绪套上矛盾的名词,把它丢弃在模棱两可的数值区域之间,看它成为一个无休止的无理数。看似理清,实则混乱。

  尚雪臣沉闷的下了楼,走到客厅发现鱼还精神的摆着尾巴拨着水,突然生出了庆幸。于是坐下,就这么痴迷的看着鱼缸里活泼的金鱼,不禁觉得红色蝶尾是最好看的金鱼。

  季书平走过来喊他吃早饭,尚雪臣充耳不闻。季书平在他身边有些局促的坐下,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和他保持着怎样的距离,只不过他掩饰的很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他还没开口,尚雪臣就说出了拒绝早饭的理由,“我不想吃苦瓜。”

  尚雪臣心里已经有了面对几顿苦瓜的准备,放在平时他一定各种狡猾赖皮给自己争取正常口味的三餐。可现在他抽掉了嘴皮上的力气,又不想吃苦瓜,准备直接不要了给身体供能的三餐。虽然自伤一万也未曾毁敌分毫,却也是釜底抽薪,如果心也能这样抽出身体就好了。

  “不吃苦瓜了。”季书平用芹菜,香菇,芦笋做了芹菜三丝,焯了一盘芥蓝,算是给做了噩梦的尚雪臣压惊。尚雪臣没体会到其中深意,他就着素菜喝粥,哪怕是清晨胃酸刺激着胃粘膜让他想要晨吐,他也想抱着大瓶可乐吃汉堡啃炸鸡。不管多健康的功效菜都没有垃圾食品带来万分之一的快乐能够立竿见影的驱逐不安,安抚惊悸的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从食物上联想出他和季书平的差距,“你爱吃油炸食品吗?”

  “我妈不准我吃这些东西。”

  尚雪臣闭了嘴,心里冒出了果然这个词,在心里痛骂完季书平这个妈宝男后又开始假设如果当时自己不是在西餐厅而是在烧烤店端盘子,或许他们是遇不到的。

  季书平看出这顿饭尚雪臣吃的蔫蔫的,想起昨晚电影最后快结尾的场景是台湾的小吃街,他猜测着是不是尚雪臣嘴馋了,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换些口味却又摸不清他的身体状况。托着碗底,斟酌着词汇,终于在尚雪臣仰头喝尽碗里的粥时,问他,“你后面还肿着吗?”

  这一问又勾出了尚雪臣昨晚临睡前脑里跳出的鲜活画面,心脉血管又缠成无理数,脸上的表情在季书平看来显示的是不愿提及。

  沉寂片刻,季书平起身收了碗碟放进洗碗机,打开水池上的水龙头,让水流声冲走自己心里各式各样的矛盾猜想,脑袋渐渐放空,恍惚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我不知道。”声音太轻,轻到他以为是水流落进水槽带来的幻觉,转头确认,尚雪臣已不在厨房。

  尚雪臣又开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金鱼发呆,季书平在厨房吧台上办公,安静空旷的房子里他能听到键盘上的敲击声,觉得有些怪异,还是一如既往的说不出究竟哪里怪异。等到中午,没有在餐盘里看到苦瓜时却没有生出一丝的庆幸,因为季书平对着他说,你先吃,然后抱着电脑走到客厅,继续敲击着他的键盘。

  尚雪臣没有再去在意菜品的味道好坏,他朝嘴里送着米饭,听着键盘敲打,猜想着季书平的手指到底是在钢琴键上更灵活还是电脑键盘上更灵活,终于在咬着自己的舌头之后体会出他和季书平之间的有一点别扭。

  自己单独的吃完饭,他还是想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着金鱼,金鱼的游动让他安心。想起自己曾经任性的把它们丢进泳池,这让他有些后怕。他还是灰溜溜的回了房,现在连这间房都让他的毛孔感受着不自在。

  昨晚的电影,他在困意里看的断断续续,为了分散注意,他蹲在机器旁用一只手抓着理不清的数据线研究到底插在哪个孔。之前说过他对电脑不太精通,虽然不至于两只手指在键盘上乱戳,但是他是分不清鼠标线的接口和USB的接口的(即便它们本质上没有差别)。以此类推,他自然也不懂投影仪上的接口。折腾半天想起季书平昨晚似乎毫不费力的放起电影,突然觉出了他厉害之处,打字噼里啪啦的,真是厉害。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的夸奖着季书平,尚雪臣立马撅起嘴唇,“呸呸呸”的吐口水,吐完连骂三声自己真是疯了。

  好在尚雪臣运气不赖,他从小英语的完型填空都是凭借着在比别人多一份的运气上,让分数比别人多了一分。他高三的班主任总是强调高考多一分干掉几万人,他就靠着一份运气上多出的一分,考上了不错的学校。这会儿也靠着他的运气,再拍打两下投影仪,让投影仪在墙上投出了画面。

  无所事事的时候,时间竟然过的也挺快,电影看到一半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尚雪臣收到季书平的短信,很简短的发了一个字,吃。暂停了影片下楼吃饭。还是他自己一个人解决了晚饭,吃完丢下碗就上了楼,不问季书平吃没吃,连碗都没收拾,像是叛逆期的孩子一声不吭的进行着反抗。

  吃完回房,又没了看影片的兴致,可也找不到其他的东西来打发时间。只有让电影自顾自的讲着故事,电影里的人声充当着背景音,尚雪臣在孤独的房间里,虚假的热闹里,坐在沙发上,厌弃着自己的矫情。

  电影里有人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磨蹭,尚雪臣窝在沙发里看着床,眼前又开始浮现了画面。这次更为清楚,自己像是现场的观众,画面拉近,角度特写,详细的让他不仅分清了姿势中的上下,还分清了是谁在粗声喘气,是谁在细声呻吟。以往他在夜晚各式各样的酒吧里挥霍着自己的不正经都没感到过难堪,现在即使是一人独处,他都觉得漫出的难堪让自己丢了脸面红了耳朵。

  该死!他还是骂出了声,不仅嘴上出气,左手捏紧的拳头重重砸在了沙发上。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被时不时跳出的画面搅乱心绪,准备关了电影,躺在沙发上入睡。烦躁的准备直接拔掉投影仪的线路时,电影里的画面上出现了灯塔。人们总是对这种象征着引导的物体抱有特殊的情怀,尚雪臣暂停了画面,觉得这画面真是不错,灯塔上举起双手高呼的人物被强风吹的头发凌乱,自己也被电影里刮过的风吹走了暴躁。

  “到了那里可以和世界说完再见,转头回来好像又可以开始了新的生活。”

  是谁把这句话配合着电影里的这幅场景植入了他的记忆?

  “等做完这最后一单,我们就离开。”,“然后重新开始。”

  爸爸说过的话,和电影里的灯塔一样,给了一个可以对过去不堪生活说再见的象征。

  然而电影里的灯塔注定是他到不了的地方,爸爸说出的保证终结了他所期盼的重新开始。

  尚雪臣把梗在喉头的石头几次奋力咽下,他知道今晚又要失眠了,看来只有依靠酒精了。把电影丢下,让它就那么暂停在这个画面,他自己下楼去找酒。

  季书平已经不在客厅也不在厨房,尚雪臣在黑暗里踩着楼梯下楼,没有开灯的打算。走到厨房打开冰箱,从季书平的冰箱里挑了一罐黑啤。单手拿着啤酒,后退一步准备关上冰箱门,却在后退途中碰到厚实壁垒,吓的他立马转身。

  其实脑袋清醒点就该知道站他背后的人是季书平,只是黑夜里偷酒的感觉让尚雪臣觉得自己是偷油的老鼠,经不起一丁点的惊吓。

  “你是背后灵吗?”虽然偷酒被抓住,尚雪臣还是要为自己惊吓过度的心灵讨一点公道。

  季书平对尚雪臣语气中的蛮不讲理不发一言,他知道尚雪臣正处在迟钝的别扭中,这说明自他发烧醒来表现出的无所谓都是在假装,他听到动静跟下来只是因为有些担心。季书平伸手拿过了尚雪臣手里的酒,抻长了手臂,越过尚雪臣的肩膀放回了冰箱。尚雪臣被他放酒的动作圈在了他的臂弯和冰箱门之间。

  尚雪臣看着季书平略微倾身靠近,脑里突然有了他低头亲自己的画面。他像脑门贴符被定在了原地,眼都不眨一下,开着的冰箱的凉气正吹在他的后背,周围都暗,冰箱里的灯光正好打在季书平将要靠近的脸上,他有了想要亲吻的冲动。

  季书平放好啤酒,从冰箱里收回手,“身上没好全还是少喝酒。”话一说完,就被尚雪臣揪住了领口,这动作意图分明就是不让他全身而退,季书平上次领教这一动作,是在西餐厅里被他揪住了领带,然后搅的舌头疼。

  尚雪臣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揪住了季书平的领口,只知道不想让他走。他们好像有过不止一次的接吻,每次都是互相挑衅,以口腔为场地打了一场谁都不先认输的拳击。那这次呢?这次是尚雪臣先揪住了季书平的领口,是自己先摇响了开场铃,也是自己先打起了退堂鼓,想要扬起白毛巾,却又死拽着面前人的领口不松手。他看着季书平的脸,脑里又闪现出他低头吻自己的画面,尚雪臣确定这是自己的臆想,因为他们没有过这样轻柔的接吻,嘴巴脱离了大脑控制,发出了询问,“昨晚,你……”

  季书平低下头来,尚雪臣以为他要出击,在他错过视线,伸手捻起尚雪臣衣领上的干米粒时,尚雪臣才发觉真是自己想多了。心里紧张的情绪得到了舒缓,松开了季书平的领口。他知道自己在这以后再没有办法和季书平接吻了,因为他对季书平生居然生出了谵妄,场景真实,自己歪头靠在他的肩膀,他低头给了自己一个寓意着好梦的吻。

  季书平被尚雪臣死死揪住领口的时候,实在不确定他接下来是要干嘛,攥在他胸口的拳头以为尚雪臣是想挑起打斗,拳头里有着愤懑和隐忍。再听到他提到昨晚的时候,季书平以为自己偷走了他的一个吻被发现了,他的动作是在对自己问责。他没有办法在尚雪臣别扭了一天的情况下承认自己的偷香行为,所以他竭力寻找转移点,幸运的是他发现尚雪臣衣领上的米粒。帮他捻走米粒的时候,尚雪臣松开了手,这让他有了逃过一劫的轻快。

  季书平关上冰箱的时候,尚雪臣这才想起自己下楼的真正目的,“没有酒我睡不着。”

  季书平听到他的这句话之后,纠结着要不要妥协,尚雪臣自己提出了不要他妥协,“不准我喝酒的话,那你再为我弹一次钢琴吧。”

  经过那间房上阁楼的时候,季书平看到了暂停的电影画面,昨天就是从这个画面开始,他和尚雪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说到尚雪臣垂头入睡。

  上了阁楼,还是像上次一样一人坐了一半的凳子。季书平还是弹奏了和上次一样的曲子,这曲子弹起来没有特别难的指尖技法,考级程度上大概也就摆在5级。只是中国的能力认证考试只确认你指法的熟悉流畅,不会在意这其中是否有着能和曲子有着共鸣的情感。

  尚雪臣一直安静的听着,在季书平快弹到尾声的时候,尚雪臣叫了他一声,“季书平。”

  季书平没有停下,突兀停下会显得尴尬,季书平在他这一声之后一连弹错两个音才又重新镇定的弹完了尾声。安静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

  尚雪臣伸出左手的食指摁在了他面前的白键上。就连钢琴都黑白分明分得这么清楚。尚雪臣整个左手手掌胡乱的摁在钢琴的黑白键上,钢琴在他手下再没有分明的曲部,只发出沉闷杂乱的响,“季书平。”

  在钢琴沉闷过后,他听见尚雪臣说,“我有些混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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