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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

肉肉喵 15080字 2023-03-17

  大雁城战了一天一夜,拿督也杀了一天一夜。

  大雁城虽已是强弩之末,但拿督也不曾好过,只因为有天驱军的支持方才稳稳压住对手一头。

  如今,天驱军被裴戎干掉大半,甚少也情况不佳。

  这突如其来的援手,是大雁城久侯的甘霖,却是压垮拿督的稻草。

  烧了一夜烽火熄灭,露出焦黑的断壁残垣,殷红大日从城后升起,照亮这浴火不倒的城池,仿佛在喻义一场新生。

  裴戎低头,看着手里的金翎刀。

  这一夜,它从出鞘起,便未停止过燃烧。

  “穆洛,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他轻声道。

  金翎刀发出一声鹰唳般的嗡鸣。

  裴戎忍不住勾起唇角。

  笑意尚未展开,蓦地扭曲成痛苦。

  颤抖着挪开手掌,露出胸腹间发黑的刀伤,半边身躯变得麻木。

  从腰后拔出匕首,沿着伤口挑开皮肉,浑身一震,闷哼出声,乌黑毒血顺着刀锋淌下。直到血渐渐瞧出本色,勉力用破布将伤口裹住。

  做完一切后,人已湿透,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他以半人长的金翎刀做拐,穿越人群,一瘸一拐,逆流而上。

  红日的光芒落下,明晃晃地铺了一路,将地上每一个坎坷照得灿烂。

  黄沙扬起,一人一马横挡人前,裴戎站住,仰望马上之人。

  商崔嵬凝视他胸口氲红的破布,拧起眉峰,翻身下马,将人扶住:“你在流血。”

  裴戎摇头:“无妨。”

  这话气得商剑子发笑,鏖战一日,伤痕累累,还身中剧/毒,谁能熬得过去?

  但裴戎却能装,也会装!装得自己是一尊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铁俑,还以为自己真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

  商崔嵬再三拦阻,裴戎体虚力竭,哪里闯得过去?

  两人推搡半晌,裴戎无计可施,蓦地抓住人前襟,红着眼道:“师兄……有人在等我。”

  商崔嵬一下子愣住,仿佛被他眼中那份神采刺了一下。

  那份神采告诉他,他能为口中之人而死,也能为那人而活。

  商崔嵬将人松开,后退一步。别开头,眉峰紧锁,显露拒绝之意。

  片刻后,终是沉沉一叹,抓起人翻身上马。

  “我们走。”

  坐在棋枰边的卫太乙,第一个发现玄都大阵的不对。

  似从天洒下一滴浓墨,无量清光变得驳杂黯淡,熄灭了生生不息。寂灭之意生出,催得青松枯朽,桃花残落,连那胎藏佛莲也抵抗不住,片片凋零。

  庄重华美的讲经殿,仿佛历经百年时光,千年岁月,残破陈旧成青史的一角。

  卫太乙难以置信,仓惶起身,打翻棋枰。

  第158章 天人骨

  “霄河……失败了?”他茫然自语。

  在陆念慈的筹谋下, 他们无往不利, 根本没有料到这番精心设计竟能遭人利用, 强行逆转了局面。

  然而,此刻最要紧的不是探究原因, 而是遏制事态恶化。

  卫太乙强定心神,手收袖中,暗自摸出一只金铃。

  此乃陆念慈留下的后手。

  “太上阁主,事情有变, 速将此地的玄都副阵毁去!”

  太上苍负手而立,看残红片片逐风舞, 俊雅面庞亦在岁月侵蚀中苍老,而那双半瞎失焦的眼睛却蓦地锋锐如刀。

  他朗声大笑, 长袖一挥, 玄奥法篆挥洒而出,落入浑浊清光,竟令由阳化阴的玄都副阵运转更快。

  见到此景,卫太乙即便再迟钝, 也明白太上苍有大问题。

  当机立断,从袖口抖出一铃, 鎏金嵌宝, 镂空雕饰间可见内里宝光,摄魂荡魄, 化为拇指小人,竟是太上苍的模样。

  多年前, 紫薇相师山南子从数万同门尸骸间行走,苍白颤抖地拜倒在天人师足下。江轻雪为辖制他,掌插入胸,将人神魂生生割开,抽出一缕,囚禁于这封魂铃内。

  只要催响这铃,太上苍便会魂飞魄散。

  “大觉师,我发动封魂铃,替我拦住他。”

  万归心点了点头,也明白事情紧迫,神色沉凝,指捏法诀,召来千锋万影,无数剑气穿云破风袭来。

  “叮叮……”卫太乙运使法力,铃声初响,猛然胸膛一挺,鲜血泼出。

  握着金铃的右手落在地上,铃铛滚出,混入残红。

  九麓殿尊身躯几颤,千锋万影穿身而过,他像是被扎坏的水桶,稍有动作,血珠淅淅沥沥洒落。

  缓缓回头,目露惊愕:“万归心……为何是你……”

  太上苍好整以暇,俯身去拾封魂铃,弓腰撅臀,几番摸索没有找到。

  还是万归心走过去,捡了起来,塞进他手里。

  “多谢。”太上苍笑道,眯着眼睛,捏袖将这命根儿擦拭干净,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

  无边愤怒强撑着卫太乙摇摇欲坠的身躯,冲人背影嘶哑喊道:“万归心,给我一个答案!”

  万归心无言良久,转身撩起长发,露出后颈发尾处,那里刻着一枚扎眼的“葬”字。

  卫太乙瞳孔骤缩,他震惊得几乎要一口气喘不上来。

  “苦海……葬部。”

  苦海七部,他们多少都有接触与了解,甚至那虚无缥缈的命部,陆念慈都推测出谈玄极可能就是命部部主。

  而唯有葬部,他们是怎样都寻不到其蛛丝马迹。

  难怪,难怪……原来唯一一个苦海葬部,就藏身在这白玉京里,玉霄天上。

  卫太乙明悟过后,又露迷茫。

  他不明白,为何万归心高高在上的大觉师不做,反而去做一个区区苦海部主。

  他痛心疾首:“慈航待你不薄,天人师亦对你信赖有加。”

  “你是天人师的师弟,是我等师叔,在这慈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为何要如此糊涂?”

  万归心嗤笑一声,似嘲似叹,转身,炯炯目光直视卫太乙。

  “谎话说了千万遍,你是连自己都信了么,卫九麓?”

  “你问我为什么?”他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声音已然沙哑,“因为我怕啊。”

  “先是裴昭、杨情死了,他们的墓在那人迹罕至的昆仑雪山深处,连块碑都没有。”

  “然后,顾子瞻死了。”

  “我记得那一天,戎儿冒着风险将梵慧魔罗下令屠门的消息送至我手,我转交你们时,陆念慈只瞧了一眼,说‘顾师弟求仁得仁,他早有死志,便由他去罢’……便将那密信,随手丢在杂乱堆放的废弃书稿间。”

  “再后来,是杨素。”万归心深吸一口气,稳住颤抖的声音,“陆念慈让我杀她时,口吻那般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扫去鞋面上的一点儿尘埃。”

  “哈哈,人要有自知之明。在外人面前,我也许是天人师的师弟,是你们的师叔,慈航到场第二人。我知道,我作为江轻雪备用的容器,不过是一只猪,一条狗,被圈养在这华美堂皇的白玉京里,等着被你们宰杀的一日。”

  “但是,我不甘心,我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他后退几步,借用古松的阴影遮掩眼角湿润,语调决绝。

  “争取一次活的机会。”

  卫太乙咬紧齿冠,阴狠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生出异心?”

  万归心道:“将戎儿送去苦海后的第三年,我借由与他联络的那坛酒,凝出身外化身,拜见了李红尘的分魂。”

  卫太乙本疑惑,万归心身为苦海葬主,应当需偶尔与苦海联络,但为何他们从未发现对方马脚。闻得此言,方才明白。

  “原来,你每当与裴戎联络时,也是在与李红尘的分魂联络。”

  万归心颔首承认:“不错。”

  卫太乙蔑然嘲道:“真是好心思,好计策。”

  然后,他阴郁冷笑起来。

  “但你可曾想过,你对裴戎自幼苛待。如今那小子与李红尘有了苟且,对方将他视为心肝。”

  “你投靠过去,还能有今日的地位么?”

  万归心哈哈一笑,充满浓浓讥讽:“我苛待他,还不是做给你们看的?”

  “阿昭活着时,我与他相交莫逆。而他死后,若我对他的儿子照拂有加,你们不会对我生疑?”

  “陆念慈一再逼我干脏事,做恶人,不就是为了斩断我的退路,让我只能一心追随于他?”

  “况且,昔年我与李红尘分魂定约时,只答应帮他做这一件事。事成之后,他护我归隐山林,锄药种菊,再不问江湖世事。”

  “至于裴戎是否恨我待他冷漠苛责,我也管不了许多……”面孔冷硬,然蓦地轻轻一叹,“至多,临行前,向他道一声抱歉罢。”

  汩汩鲜血将要流尽,卫太乙双眼瞪到目眦尽裂,他绝不肯让万归心这叛徒如此得意。搜肠刮肚间,想起什么,顿时如抓住救命稻草。

  恶毒诅咒道:“别忘了,是你杀的杨素!”

  “若裴戎知晓,他活在世上的唯二血亲死在你的手里,你以为一句抱歉,就能令他原谅你?”

  “我快死了,但你也得死。还是死在你挚友的儿子,心爱的徒儿手里。我在黄泉路上,等着瞧你这个叛徒的下场!”

  万归心静待他发泄完,脸上忽然露出古怪神情,优哉游哉道:“也许九麓你要失望了。”

  “若是你此刻遣弟子前去玉京城门,也许还能拦住她。”

  卫太乙愕然:“你说什么?”

  玉藻长街,桃花夭夭,灼灼其华,铺得满路香粉,如女儿红妆。

  马车碾碎花瓣,辘辘而行。

  “白玉京”三枚清逸古纂,高举于巍峨城门。

  白衣宿卫上前几步,将马车拦阻。

  “大觉师与九麓殿尊有令,近日全城戒严,出入玉京需出示手令。”

  马车帘帐掀开,露出一只素白的手,递出一块乌木令牌。

  宿卫接受仔细查看,见是大觉师手令,恭敬递还给车中人。

  退后一步,侧身让过,向同伴打了一个手势,将马车放行。

  马车走过城外松林官道,拐入山径,顺着盘在山腰的道路,滚滚而奔。

  当两面山峡相聚,即将遮去白玉京的身影时,窗牗推起,探出一张清瘦面孔。

  在飞扬的长发中,她回眸凝望那片困锁了她大半生的故土。

  车夫一面呼喝催马,一面大声问道:“夫人,出了这山,便是余禹平原,我们向哪儿去?”

  杨素回车夫道:“玉门关,我们出塞。”

  车夫“嚯”了一声,道:“那地方可不近,八百里的路呢。”

  杨素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笑道:“再远也得去,我家两个侄儿都在那里,我这做姨妈的,还没瞧过他们几眼。”

  “这一回,可一定要好好抱抱他们,免得老了以后,留下遗憾。”

  车夫挥动长鞭,大笑:“这人啊,一辈子就几个想念。钱财、亲缘、抱负……其中亲缘最重,无论隔着千山万水,身处地北天南,这人都会在亲缘的牵引下相聚。”

  “您说的很对。”杨素笑了起来,眼角扬起细纹,是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

  杏叶松风间,车轮辘辘一转,沿着溪水山涧折入层林叠嶂处。

  大漠的风沙,仿佛吹不歇的歌谣。

  接天连地的明尊圣火,为这浩瀚苍凉之景添一分雄浑,一分壮丽,一分豪迈。

  陆念慈跪坐在地,仿佛一尊失魂的木偶,他的身影在那昭昭火光下显得佝偻卑微。

  仿佛回到童年,无力,弱小,充满不甘与怨恨。

  因为先天不足,用尽灵丹妙药也无法补救的拙劣根骨,他一直是天人师座下,遭人怜悯、嫉恨与嘲笑的那一个。

  论道法天资,他比不过顾子瞻与卫太乙,论阵法符召,他比不过杨家姐妹,论武道修为,与尹剑心、万归心相差甚远。

  而罗浮裴昭,更是山巅之云,云中皓日,永远在他可望而不可及之处。

  但陆念慈不曾气馁,因为他有一颗想飞之心,也因为天人师常常告诉他“众弟子中,你是最像我的,别辜负了我的期望”。

  他确也有这样的本事!

  否则,为何今日慈航的主事人是他,而非那个死得窝囊的裴昭?

  “我不会输,我不会输,我不会输……”

  陆念慈抬头,双目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起身一步一步向圣火走去。

  “念慈。”尹剑心追来,伸手去扶,却被人猛地甩开。

  “滚开。”冰冷目光犹如一柄钢刀,深深插入尹剑心的心窝,陆念慈深深看了一眼,“废物。”

  陆念慈越过失魂落魄的尹剑心,顶着灼热焰浪,逼近圣火。

  右手摊开,清光盈盈,一朵桃花徐徐绽开。

  陆念慈闭上双眼,深吸一气。

  “天人师,请助我。”

  袖袍一扬,将那桃花塞入口中,喉结滚动,吞咽下去。

  看着这一幕,尹剑心张口想要阻止,但终是握紧拳头,偏头不再看人。

  桃花入口即化,一股滂沱热流冲刷四肢百骸。

  “啊……”陆念慈掐着喉咙,嘶哑惨叫,衣衫下的皮肉冒出诡异凸起,骨骼剧痛,仿佛在寸寸碾碎,有什么在他体内生长。

  虚弱的气息陡然变得深邃可怖,仿佛山啸雷霆,天地交击,令人胆摧心颤。

  登时山川战栗,风云突变,似在拜迎这世间出现新一位“超脱众生”。

  他吞下的那朵桃花,正是江轻雪从李红尘身上挖走的第二枚道器——“破劫渡厄”天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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