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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重逢

肉肉喵 14408字 2023-03-17

  穆洛拨开醉醺醺的人群, 向营地主人走去。

  围绕篝火, 人们虽在寻欢作乐, 但混杂其中的苦奴们清醒冷静,时刻警戒营地的安全。

  他们可不想在御众师眼皮底下闹出乱子, 然后以自家头颅谢罪。

  不少人停下推杯换盏,注目于他,幽黑眼底凝一缕寒光。

  对于苦奴们的警告,穆洛毫不在乎。

  手中携着酒, 脸上带着笑,眼中只有那双完美无瑕的手。

  在人物豪爽粗犷的北漠, 男人见到喜欢的美人,便会放肆大胆地表露爱意。无论那位美人是公主、牧女, 还是嫁了人的妇人。

  所以常常会惹来对方倾慕者或丈夫的拳头, 他们不惮于面对,甚至喜欢这种争斗——胜利者能在抱得美人归的同时,向荒野与飞鹰夸耀自己的武功。

  这便是大漠人,活得像是荒狼, 武力便是他们讲道理的手段。

  穆洛走到御众师面前,看着那只搭在琴弦上的手, 心中再次充满赞叹。

  随后感到一道寒刀般目光, 仿佛要在他的脸上片下肉来。

  转头看向对方,是一位气息危险, 面如阎罗的男子。披着猞猁皮袄,蓬松微卷的长发梳于脑后, 分成几股扎成长辫,尾坠孔雀眼似的黄金吊饰。背后插一柄石碑般的阔剑,锋刃洗净,亦掩不住一浓烈血气。

  此人杀人如麻,甚至以杀为乐,是个扎手的角色。

  穆洛在心中评价。

  但他好似非常恨我?我曾经见过他么?

  暗怀不解,穆洛坦然迎着对方剜肉的目光,握拳捶于左胸,算是打过招呼。

  这般淡定随性,令拓跋飞沙面色更沉一分。

  依兰昭慵懒倚卧软垫,臂挽金纱,逶迤于地。

  以手托腮,手指绞着鬓发,目光奇特地凝视穆洛面孔,同时不着痕迹地去瞧大人的神色。

  心中确定将有趣事发生。

  拓跋飞沙抿了一口酒,撑住案几,如同即将捕食的猛虎一般站起。

  不待发难,却见御众师举手下压,命他坐下。

  拓跋飞沙不甘地握紧双拳,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端起酒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酒。

  而后营地的主人这才正式面对穆洛,头颅微抬,薄纱轻荡,露出半截下颌,白如霜雪。

  “朋友,从何处而来?”

  人美,声也美。

  穆洛狭眸微阖,几乎要醉在这磁性低柔的嗓音里。

  “在下一介商队护卫,路遇沙暴,与友走散,迷失在这茫茫旷野之中。幸得遇见尊驾营地,方不至于夜卧寒沙,特来感谢一二。”

  作为沙匪中的老油子,撒谎乃是家常便饭,眼睛眨也不眨,就将裴戎伪装的身份按在自己头上。

  夜光杯空,依兰昭曲膝跪移几步,素手执起长嘴金壶倾倒,由红玛瑙琢磨成的壶嘴吐出殷红美酒,斟了满满一杯。

  御众师浅抿一口,酒色不比唇色更红。

  “相逢即缘,不必谢我,可谢你的长生天。”

  穆洛笑道:“总不好白吃白喝阁下的。”

  “客人欲感谢我家主人,可要拿出些不俗之物。”依兰昭放下酒壶,美目流转,伸手一指地上未被舞姬捡尽的宝石,“若是金银玉石,便毋需献丑。”

  穆洛耸了耸肩,翻开衣兜,示意自己两袖清风,她口中的金银俗物自己是一文都拿不出。

  “只有一个故事,与贵主人佐酒。”

  他用一只湛蓝色眼睛向御众师笑道:“不知阁下可有兴趣?”

  依兰昭凑近御众师身侧,耳语几句。

  御众师唇角勾起,似笑非笑,抬手对穆洛做了一个“请”。

  依兰昭起身,让出下首之位,请穆洛入座。

  向大人欠告退,从拓跋飞沙身旁路过,足见微勾,往他背于身后耍弄匕首的腕间一踹。

  匕首脱出,落入依兰昭手里。

  面对戮主怒目而视,黛眉微挑,耍了一个刀花,掖入腰侧,轻摆腰肢,踏着繁响的铃声,走向喧嚣的人群。

  穆洛盘腿坐在软垫上,满怀热情。

  飞快想着什么样的故事,才能引起这位身份不凡的营地主人的兴趣。

  却听对方说道:“我对大漠里的神魔异闻,江湖轶事无甚兴致。对烽火战事,朝代更迭也意趣寥寥。”

  穆洛眉峰一挑,有些犯难,这一言否决了他肚子里大部分存货。

  “阁下想听什么?”

  御众师道:“你。”

  穆洛愣了愣,一拍大腿:“嗨呀,这可真是难倒我了。”

  “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伙,随自家老头子学了点儿本事,为混口饭吃,便去做了商队护卫。有什么可讲的呢?”

  “这位营地主人必定是位大美人。”御众师淡淡说道。

  穆洛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耳花。

  “单看他那只完美无瑕的手,我便知道。”

  待对方补完下句,穆洛抖了一下,几乎要握不稳手中的金杯。

  御众师食指拨过琴弦,铮然一声嗡鸣。

  “朋友有相骨之能,我亦有相面之术。”

  说罢,倾身靠近。身形修峻,仪容超尘,浑身散发的威势乃为穆洛生平仅见,压得他头皮发麻。

  想要后撤躲开,被对方钳住下颌抬起,对上一双深瞳,幽雾如漩。

  “你之面相,神清气景,朗月入怀,眉若绝峰,目似连璧,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

  “可知,这般面相意味着什么?”

  穆洛浑身紧绷,紧张得不行,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意、意味什么?”

  对方嗓音低压,如耳语,无端带起缠绵的意味,丰润的双唇被酒液沾湿,泛着一抹水光。

  “意味着,你长得很称我心意。”

  相对的面孔近在咫尺,薄薄一层面纱失去遮挡的作用。

  穆洛只一眼看去,便悄然凝滞了呼吸。

  御众师感受到他的局促与忐忑,并为之取悦。呼吸间带着冷冽寒香,轻轻搔在人的鼻尖。

  “张口。”

  穆洛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身躯猛地后仰,若非被对方托着,几乎滚在地上。

  御众师好整以暇地松开他。

  “若再不张口呼吸,你怕会憋死自己。”

  穆洛:……

  心中尴尬又悲愤,举起酒杯大饮几口,借此遮一遮满面通红。孰料喝得太急,呛得又是喷酒又是咳嗽,惭愧得不行。

  如果此时有一道地缝,恨不得立刻钻进去。

  忽然想起自己向裴兄弟夸下的海口,哆哆嗦嗦地回头瞧了一眼。

  目光越过大片东倒西歪的人群,到达一处略显清冷的角落。那个独饮之人身子峻拔如峰,宛如处于另一方天地之中,隔断了浮华喧嚣,鹤立鸡群。

  穆洛本以为自己这一眼飞快,难以察觉。

  孰料,对方也正看着他的方向。

  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裴戎含笑向他扬了扬杯。

  因为隔得挺远,且夜暗灯昏,穆洛不太能甄别裴戎笑中的意味。

  然而,他穆洛是谁?

  豪爽率直的古漠挞男儿,大雁城最骄傲的一只飞鹰。

  这意味着,他天生便有一种乐观与自信。

  若再讲明白点儿,便是比城墙还厚的脸皮,能令他迅速忘却尴尬。

  好不害臊地将裴东西送来的微笑定义成鼓励后,笑吟吟对御众师道:“我便不拐弯抹角的了,你已知我的来意,我又长着一张合你心意的脸,能否给个机会?”

  他的眼睛明亮又柔情,湛蓝的那只尤为迷人。在大漠,很少有人能够拒绝这双眼睛的主人。

  “可惜。”梵慧魔罗漫不经心拨动着琴弦。

  穆落失望道:“可惜什么?”

  梵慧魔罗一振长袖,起身,走下尊座。

  “有主。”

  御众师这一动,便牵动起整座营地的目光。众人追逐他的身影动移,随着他的步伐停住,最终凝聚于角落里独饮者的身上。

  裴戎喝了数杯烈酒,又吃了不少裹满胡椒、茱萸的羊肉,酒肉入腹生出燥气,令他苍白的面孔浮现淡淡嫣色。

  但他神情太过浅淡,好似孤灯下的一抹剪影,那抹嫣色不足以明亮他。

  “随我一起走走?”梵慧魔罗问道。

  裴戎抬头,看入他的眼睛。

  夜幕深沉,星野低垂,璀璨星河宛如一条博带,将长夜纤腰盈盈一勒。

  银辉满盈在御众师的眼中,美得惊心。

  然而,裴戎没有心思欣赏这份美丽,而是一厘一厘寻找阿蟾的痕迹。

  定定地凝视许久,蓦然一笑,带着几分失落与苦涩,喝干杯中美酒,倒扣于案。

  “固所愿也,大人。”

  目送二人离开营地,往清净荒凉的旷野走去,穆洛面露惊讶。

  裴兄弟深藏不露啊。

  摩挲下颚,暗自思忖二人间的关系。

  忽见拓跋飞沙正盯着裴戎逐渐消失背影,目中嫉妒、愤怒、仇恨复杂难表,满身血气与煞气。

  穆落若有所思,随便捡了些从女人们那里听来的故事,填补出一部爱恨情仇的大戏。

  觉得此刻该为自家兄弟做点事情,于是端着酒杯靠近拓跋飞沙。

  “这位朋友,收一收眼睛,别把眼珠瞪落了。”

  “缘分天注定,强求不来。”他笑嘻嘻地揽住对方肩膀,劝酒,“同是天涯沦落人,何不一醉方休?”

  拓跋飞沙整个人宛如从地底掘出的阎罗,目光冰冷看向他。

  “松手。”

  不远处,依兰昭被簇拥在一群美艳女子之中。

  “那小子行啊,不仅长了一张好脸,说话还专戳拓跋的痛处。”

  “我猜,不消三杯酒,他们便会打起来。”

  欲奴像如一尾无辜青蛇,缠在依兰昭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将剥了皮的葡萄一颗一颗送至部主唇边。

  “戮主大人平生从不识得‘忍’字,青奴认为,他一杯酒也不喝,便会直接掀了桌子。”

  另一名欲奴说道:“小奴听闻,戮主大人对咱们的前刺主,怀有不轨之心。只因前刺主历来洁身自好,不给他机会,后又承蒙御众师青眼,他再不敢下手。”

  “那位客人与前刺主如此相似,戮主大人说不得会借此机会,一尝所愿。”

  另有人巧笑倩兮:“你这话说得不对,戮主正在气头上呢,哪儿有心思干那种事情?”

  “若是他先杀再上呢?”

  “欸,我不喜欢。尸体软塌塌的,做得再凶悍,他叫也不叫,动也不动,无甚可看。还是要见点血与泪,才带劲儿。”

  少女们笑如银铃,吸引了不少目光。

  包括正在撩拨拓跋飞沙的穆洛。

  见穆洛看来,那个说要见点血泪的少女撅起唇瓣,于掌心一亲,向他吹了一个吻。

  穆洛扬手握住那枚飞吻,畅饮一口美酒,大笑着拍了拍拓跋飞沙的肩膀。

  “兄弟,你们的姑娘真是漂亮又热情。”

  咵嚓,狰狞青筋从拓跋飞沙手背上冒出,戮主胸中只有樱桃大小的忍耐彻底崩盘。

  营地安扎于一片偌大河滩,此地曾有丰沛水脉。因岁月、地貌变迁,河流干涸,但地底仍有水脉的根须暗涌,令河滩长成繁茂的草原。

  草长虫飞,卉木萋萋,空中流霰落于草叶,覆成白霜,与盈盈霄河交映,将漫步白原的两道人影拢于流霜霰雪。

  深草没了小腿,摇曳于手边。

  御众师走在前方,衣袂翩然,白纱飞扬,在不辨方向的原野中犁开一条道路。

  而裴戎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峻拔的背影,走在对方拓出的野道之上。

  “你是否记恨,离开长泰时,我……蟾公子选择将你抛下。”

  裴戎道:“不敢。”

  梵慧魔罗轻声:“不敢,便是恨了。”

  裴戎听不出他是否在表达不满,口中呼出的气流,在空中凝结成白雾。“大人误解我了。”

  “我明白阿蟾的苦心,若我留在苦海,永远只是一名苦海的部主。若我离开,便拥有自己做主的权力。”

  梵慧魔罗步伐一顿,转身回眸。

  他目光总是那样莫测,且具有压迫力,令人难以对视。

  “你既知晓蟾公子的苦心,又何必回来?”

  裴戎没有回答,心里想着别的事情。

  从前与梵慧魔罗与阿蟾两人相处,他们甚少提及对方。

  在无法回避之时,梵慧魔罗总称呼阿蟾为“蟾公子”,虽然疏离,总有几分客气。

  而阿蟾对梵慧魔罗的称谓,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他 ”。

  裴戎忽然觉得,在这二位间,阿蟾或许才是最霸道的那个。

  这样想着,有些忍俊不禁,唇边也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我听说你需要帮助,所以我来了。”

  坦荡,直白,没有分毫遮掩。

  双眼毫不避让,让自己的心意穿越漫天霜霰,明明白白送入对方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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