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洛夫摇摇头, 起身牵起男孩就要走, 想了想, 回头挥了挥胳膊。

　　伊梵洛看到烧黑的一切恢复了原貌, 不，不止是原貌。

　　那个本不存在的控制室也被建了出来。

　　古洛夫从小就在伊始，年龄也和三十年前吻合，如果说他就是信息输入者呢？

　　“等一下。”伊梵洛叫他。

　　古洛夫回头，慈祥的脸上笑意还没散，“想要信息？”

　　这么直白？

　　伊梵洛只能点头。

　　古洛夫：“不给你。”

　　伊梵洛：“……”这人年轻时就这么皮的吗。

　　男孩扯了扯古洛夫的袖子, 不抬头也不回头。

　　古洛夫为难地看着他。

　　男孩叹了口气，“我很喜欢洛洛的。”

　　伊梵洛被男孩的童声这么一说, 心里有点暖。他多少想和男孩打招呼, 但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男孩也不知为什么, 不给自己正脸。

　　古洛夫看了伊梵洛一会, 不悦道：“不用想了，他这个年龄段的认知不难被智能程序分解保存，所有反应都是真的。鸢尾花拿来吧。”

　　鸢尾花？

　　伊梵洛想了一下, 外面雪地里应该还有几根落下的, 他交代一声要出去，被男孩叫住了。

　　“我来吧。”男孩掏口袋，抽出一根鸢尾花，“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你的？”伊梵洛怔了一下，心里多出一串想法。

　　“对, 就是这样，没猜错。”男孩像读到他的想法一样，背对着他点头，“你的线索不是鸢尾花。你的线索是你知道，珀尔纳特知道，德蒙不知道的。只有连在一起，才是爷爷要讲的真相。”

　　古洛夫拍了一下男孩的头，“不许再讲了！”

　　男孩捂住脑袋，撒起娇，“我喜欢他嘛！！”

　　伊梵洛想了一秒，嘴上快速说：“那是不是，德蒙知道的，珀尔纳特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就是德蒙或者珀尔纳特的线索？”

　　“行了，别再问了，拿去。”古洛夫反感道，护住身后的男孩，将一摞纸质资料递给他。

　　男孩在古洛夫身后探了探脑袋，只露出一只眼睛，“你打开看就明白了，至于不明白的地方……”他垂了垂眸，“只要能出去，也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伊梵洛迫不及待打开资料，仅是标题就让他心里轰的一声。

　　找到了。关键性证据终于到手了。踏破铁鞋无觅处，果然和伊始有关系。

　　他视线下移一行，忽然一怔。

　　年份和日期，是二十八年前，地点，是……天启星系边缘的外部研究室。

　　珀尔纳特没可能接触过那个秘密实验室，自己则从不知道这样的真相。

　　那么三人里唯一可能知道的人，是德蒙。

　　……正巧没有那片记忆的德蒙。

　　一瞬间，伊梵洛头脑一片花白，世界里仅剩心脏的鼓动声。

　　古洛夫不悦地戚声道，“你可以走了。线索已经全了。”

　　伊梵洛满脑子新的信息里，听到可以走了，也急着离开，“我出去后，可以把那只兔子带走么？”

　　“可以的，”男孩说，“他只差你的线索了，你不想给，没人能拦着。”

　　话音刚落，一道门居然凭空立在眼前。

　　古洛夫不知为何不爽至极，“还不快走？”

　　伊梵洛拉开门，正要走，忽然回头看男孩，“对了，其实我也很喜欢你。”

　　他本以为会得到这个孩子一个天真烂漫的微笑。

　　但男孩露出的那只眼却无喜无悲，一直主动搭话，闻言却沉寂下去。

　　男孩缩回了古洛夫身后，低落道，“那你可要轻一点儿啊……”

　　伊梵洛不明白他反差甚大的原因，但白光已经覆盖了视野，再睁开眼时，已经来到了现实。

　　门随着伊梵洛的离开一起消失。古洛夫无言看着男孩，“满意了？那只兔子怎么办，也送走算了，反正没用了。”

　　男孩看了眼砰砰直响的箱子，想必兔子在里面脑袋疼得够呛。

　　他轻轻勾了下嘴角，有点狡黠，“不，我为什么要帮情敌呢？走吧，古洛夫。”

　　###

　　伊梵洛发现自己置身金属树前，环绕他的金属线路正一圈圈松开他，而不远处位置的珀尔纳特早就没了身影。

　　他看了眼还被缠着的德蒙，先没有理会，走上控制器使用异能触碰那块透明的石头，石头果然开了坑，露出那份梦里看见的纸质资料。

　　伊梵洛确认无误，揣进空间账户，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惊喜过了一会儿才散去。

　　德蒙的线索是这个，包括暂时想不起来的记忆。珀尔纳特的线索是……应该是和古洛夫直接连接的，伊始那段悲剧的现场。毕竟两人认识，主动进入通道时也表现出了熟悉，珀尔纳特应该是清楚男孩那件事的。

　　那么拿了鸢尾花的德蒙现在只缺一个自己的线索，而自己和男孩有联系的，珀尔纳特清楚的，德蒙不知道而且自己不想给的……

　　不就是洛洛的身份么。

　　伊梵洛心里一凛，赶紧给德蒙松绑，生怕晚了一分马甲就掉了。

　　德蒙撞头撞得脑阔疼，十分颓废地分开两条兔腿，胳膊支在膝盖上，老大爷一样坐在了角落里。

　　外面没有一点声音，伊梵洛也很久没回来。不管自己怎么打喷嚏，都招不来一丝关注。

　　“咚咚。”

　　似乎是渴望至极，德蒙甚至幻听有人敲门。

　　“你还在里面吗。”

　　门敲了一会儿，直到洛洛的声音出现，德蒙才猛地立直，跳起撞了一下头顶。

　　锁“咔哒”一声开了，盖子被掀开，德蒙看到蹲在箱子前的洛洛。

　　德蒙想道谢，发不出声，洛洛的表情十分为难。

　　“德蒙。”他声音近乎难过，德蒙每次被他这么看着就觉得自己伤害了对方，偏偏又不知道伤在哪，只能自己也堵闷着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是别人就好了，礼仪课上礼仪老师可没少头疼他的直男属性，教了他八百套缓和人际关系的指南，从辣手摧花到前|戏包罗万象。德蒙可以对其他异性释放魅力亲和力，对洛洛却都不能做。

　　这是最认真对待自己的人，就算自己笨拙一点，也不想亵渎对方的心意。

　　洛洛认真盯着他，像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没机会看到了一样。

　　“你是我从小就想要的人，所以你才是一只红色兔子。德蒙，你还不明白吗？”

　　德蒙绞尽脑汁，觉得哪里耳熟，可一下子想不到，“……我真的不明白。”

　　洛洛点了点头，无奈地微笑，“嗯，毕竟他不想让你知道。”

　　“谁？”德蒙想到洛洛存在于伊梵洛的精神世界，“伊梵洛？”

　　洛洛眨眨眼睛，这次的笑满意几分，“你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可我还没得到线索。”

　　还没说完，洛洛的身体就忽地消失了一瞬。德蒙一怔，知道自己是真的要离开了。

　　洛洛：“从一开始你就有所有线索，随时可以离开。可你就是想不起我，所以只能这样了。”

　　德蒙：“你可以选择告诉我？”

　　洛洛：“不能，毕竟我也是刚知道。”他的身体又消失了一瞬，这次好几秒后才出来，“我没有时间了。德蒙，伊梵洛这个人其实很好欺负，特别是对于你。”

　　德蒙忍不住露出一个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

　　洛洛并没在意他的不信，像是想到什么好事，他笑得有点甜，“他不想让你知道，以为万无一失，但如果我想让你知道，总会被你找到。”

　　话音一落，洛洛的身影彻底被白光笼罩，德蒙眼前一亮，来到了现实世界，只感觉腿上有点疼。

　　低头一看，伊梵洛正用力撕扯着自己脚腕上的束缚。那些束缚虽然不像开始那样主动缠上来，已经死气沉沉，却也僵硬厚重，要用尽全力扒开。

　　伊梵洛呼吸有点急促，估计是就这么把自己从头扒到了尾，费了不少体力。德蒙试着重新呼吸，接受光线，忽然想起件事，猛地摸自己的脸。

　　……光学四维面具。不会被他发觉了吧。

　　伊梵洛发现他动了，抬头看他。

　　德蒙尴尬地回望，心知肯定被发现了，不知道会被对方想成什么样。

　　但伊梵洛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再用了把劲拉开，神色如常，“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德蒙低头，自己迈出来，扯了个假名，“……老安。”

　　他想起什么，看向一个早就空了的位置，“珀尔纳特呢？你们怎么知道线索的。对了，金属树最后给出什么信息？”

　　伊梵洛看了他一会，偏过头，“它告诉我，有个男孩因为地下机器人死在了伊始，但是……”

　　伊梵洛沉默了几秒，“他可能被一个能使用火焰的人救了。”

　　德蒙等了一会，“就这样？”

　　没等到伊梵洛的答复，德蒙大概知道对方难言，火异能怎么说都是机密，“算了，珀尔纳特呢，他一个人走不安全吧。”

　　伊梵洛看了他一会，摇摇头，“珀尔纳特就是珀尔忒。”

　　德蒙忽然看他，“你早就知道？”

　　伊梵洛和他对视，不慌不忙开口，忽然看到沙土碎屑开始下涌。

　　“快跑，珀尔纳特会炸毁这里。”

　　研究区，大学校长室。

　　“好久不见了，古洛夫先生。”

　　青年声音温润，富有书卷气息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垂眸搅着一杯咖啡。

　　他还是一身珀尔纳特式的俊朗青年的打扮，比是珀尔忒的时候清爽得多，也格外单薄。

　　方桌不大不小，够三两茶几，一束插花。

　　对面坐着的古洛夫一身西装，典型的老年绅士，实际上西装基本长在他身上，这辈子都没可能穿花裤衩人字拖对美女吹口哨的。

　　古洛夫端着冒热气的茶杯，白胡子微微翘起来，“很久没喝到你的牛奶了，臭小子。”

　　桌上的咖啡豆是他带来的，给自己沏的是热水，给对方沏的是牛奶。

　　馥郁的奶香，和清苦的咖啡味儿结合，在阳光下沁人心脾。

　　珀尔纳特给个回应的微笑，望向了窗外，视线有点飘远，“真高啊。”

　　“坐这么高不好，”古洛夫窗下望，“渐渐就离想要的很远了。”

　　“那为什么还建这么高。”

　　“是啊，为什么呢？”

　　两人沉静对视半晌。

　　古洛夫低头喝牛奶，十分惬意，喝了半杯，才舒服地叹口气：“你知道了？”

　　珀尔纳特一动不动望着他，“你既然早就知道真相，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古洛夫：“我想让你继承这个位置。伊始要有人带领，最后和某一方合作。你选的那个暮之光王国就不错。”

　　珀尔纳特似乎想礼貌微笑，最终嘴角只是僵硬一扯，“我在装置里要做的就是还原你记忆里的场景，对么。信纸的内容，是为了让装置确认来人是我。真相只有那卷实验报告，其他两人不在也没关系，你只是利用那台装置，一边保存了资料一边告诉我你看到的真相。所以，这就是骗我的理由。杀了我父母的人是为了本来能成功的实验，救我的人却反而破坏了这个实验，还不知情。”

　　古洛夫深深吁出一口气，“我不想你伤心。”

　　“是不想我伤心，还是让我和莱茵继续合作，以防自己被莱茵解决？只要我不知道，伊始就可以继续发展下去。只是你没想到，我和你立场越来越远，直到你老了，才想以此告诉我，天脑只是想做一个实验？”

　　古洛夫看了他很久。

　　“我不想说些没意义的辩驳。但是珀尔，我只是觉得你有权直到真相。还有，你已经被蒙蔽双眼，看不清一些东西了。你已经不相信——”

　　“我尊敬您。”珀尔纳特打断了他，站起身，冷漠而又失望，“你既然决意把伊始给我，我就听您的安排，也听自己的安排。”

　　古洛夫为难地皱了眉，也起身要拦他，却忽然喉头一甜，下巴微痒，整个人定在了原位。

　　“您曾经说过，人到这个年纪，才发现原本以为最重要的理想其实都可以省却，人活一世，最宝贵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没了这些，人就没了活着的念想。其实我是信的。可是我回不了头，我斩断了所有念想，你现在让我停下来，等于让我去死。”珀尔纳特从他身边走过，扶住门把，没有回头，“再见了，爷爷。”

　　门被关上，万籁俱静。

　　古洛夫看着茶杯中倒映的自己，直到一滴血砸落进去。

　　他苦涩一笑，不消片刻，终端开始在耳边疯狂闪烁轰炸，他却没听见一样。

　　古洛夫哆嗦着捧起那杯牛奶，出了会神，忽然看到小男孩时期的珀尔纳特，用小小的手给他捧来这杯牛奶。

　　古洛夫目光慈祥，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