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公子小酌了几杯，心中畅快不少，才慢慢的放下速度，坐在石椅上品品酒，赏赏景。

　　“如何”

　　喻雅顺手再给谢小公子添了一杯。

　　“好！”

　　谢欢顺势饮尽此杯。

　　李果酒中的李果香与酒香混合，着实勾人得紧。

　　“空腹不可多饮，谢公子可吃些点心权当下酒菜”

　　喻雅指了指桌上的点心。

　　谢欢只随意看过去一眼，他向来不爱吃这样的小玩意儿。

　　就看见端坐在对面的病秧子，眉眼舒缓，浅浅笑着看着他饮酒。

　　没来由的，谢欢说了一句“王姑娘可要小酌一杯”

　　“我，我吗”

　　喻雅有些惊讶，还带着一点点小小的惊喜。

　　没有人对一个咳得要死要活的病人说过这样的话。

　　大家都把她当活佛供着，并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她常年都是病着的，有许许多多的东西都只得浅尝辄止，甚至大多数都是连尝一口都不能的。

　　“小姐身体不好，不好饮酒”

　　见小姐长久不说，绿儿在一旁开脱。

　　“哪有这么多大道理，凡事都是求个适量，若是这般有害那么有害，那世上能尝的东西可就太少了”

　　谢欢给自己添上一杯，又从桌上的茶盘上拿出另外一个杯子满上，说

　　“况且我观王姑娘体弱，小酌一杯可舒筋括血，祛湿御寒”

　　“那我且试一试吧”

　　谢欢的糙道理还没有讲完，就见对面的病秧子已经兴奋的拿起他倒的那杯酒，只往嘴里递。

　　脸上全是惊喜好奇的表情，完全不似初见那个冷若冰霜眼睛里藏着悲伤的姑娘。

　　“唔”

　　病秧子哼唧了一声，小小的五官挤在一堆，有些丑。

　　丑中带着一点儿可爱。

　　“哈哈哈哈”

　　整个李园都响起了谢欢的幸灾乐祸的声音。

　　“一点儿都不好喝”

　　病秧子放下酒杯，五官还是挤在一起，似乎这样就能缓解李果酒的酸。

　　“呵呵，第一次饮酒都是这样的，你再多喝几口就好了”

　　谢欢说话间又给两人满上。

　　“不喝了不喝了”

　　病秧子说着这样的话，眼睛却又往酒杯上瞄。

　　“你这么劝我的话，那我且再小尝一口吧”

　　病秧子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她的表情如出一辙，谢欢真担心她下一刻会不会哭出来。

　　结果等了片刻，她又试探性的抿了一小口。

　　“既然姑娘是不喝酒的，埋在地下做什么”

　　两人喝得多了，说话也愈加随意。

　　“那些李果吃不完，放着就要坏了，绿儿说可以试着酿酒，埋在树下，平日无甚大事，也就酿了，权当消遣”

　　病秧子说话间又抿了几口，杯盏已经见底。

　　“再来一杯”

　　病秧子说话间还微微舔了舔唇，明明那动作极快，应是下意识间的行为。

　　可在谢欢看来，那动作却十足的慢。

　　那张带着病容的苍白小脸和着她的动作，竟有些靡丽的感觉。

　　“小喝怡情，大喝伤身”

　　谢欢不再继续添酒。

　　谢小公子走时，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了。

　　从那以后，谢小公子就常借着他老爹的各种名义，或是送些东西，或是慰问慰问，去讨几杯酒喝。

　　在一群姑娘的欢呼声中，谢小霸王又爬上李树摘了些新的李果，一些留下作为零嘴，一些则做成新的李果酒埋在树下。

　　那么多的酒，谢小霸王盘算着，怎么的也能喝到秋天吧。

　　谁知秋天竟真的到得那么快。

　　谢欢边走边想着，这次想用什么理由去讨杯酒喝。

　　就远远的看见一个身影跪在李树下，应是在挖酒。

　　只是怎么看那么身影都像病秧子，怎么绿儿近来瘦了这么多吗。

　　不过也不知道从哪次开始，绿儿竟对他有很大的敌意，谢欢只能将这归结于他们天生不对盘。

　　莫不是被他气瘦了。

　　近了一看，竟真的是病秧子。

　　说起来，病秧子最近身体好上了许多嘛。

　　看来病秧子是挖得有些认真的，连他走近了都没有发现。

　　“嘘”谢欢对着绿儿做了个示意，好在绿儿虽看着气愤，但到底没有出声。

　　谢欢正要吓吓这个姑娘，就看见她用手背捋了捋头发，不经意往这边一看。

　　“哈哈哈哈”

　　谢小公子忍不住大笑。

　　瞧瞧，他看见了什么。

　　那个初见矜贵的天上的仙子，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淤泥，像常来他家门口蹭吃的那吃小花猫。

　　谢欢笑得肚子有些疼，垂目看她。

　　却发现病秧子一点儿没有恼羞成怒，反而停下手中动作，仰着头看他，眉眼弯弯，笑得烂漫又真诚。

　　或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那双充满了迷雾的眼睛，在此刻闪亮无比。

　　带着无限的温柔和纵容的无奈。

　　“我并不喜欢你这样的”

　　站着的少年似乎不经思考一般说出了这句话，仿佛在躲避什么一样。

　　谢欢曾见过那样的眼神，老实说从小到大，因他的外形和家世，或者旁的什么，虽然他的名气差，但喜欢他的姑娘也不在少数。

　　他曾在一些姑娘的眼睛中见过这样的眼神，他害怕这样的眼神。

　　若是他接受了这样的姑娘，那他的自由，他的无数朵等着他采的花儿，就必须放下了。

　　况以病秧子在王家的地位，若他真的招惹了她，那必定是要被他得压着娶了她的。

　　蹲着的病秧子原本的柔柔已经塌了，她似乎努力的想撑起一起假笑，可不过片刻，嘴角扬起的笑就垮下去。

　　“我不喜欢你啊”

　　病秧子原本仰着的头已经低下去，他只能看见她的白皙的后颈和撑红的耳朵。

　　“如此今日是我孟浪了”

　　低下头的姑娘，一直没有抬起起来。

　　待下去不是办法，谢欢抱拳离开，看来这李园，他是不该再来了。

　　“爹，爹，爹”

　　谢员外的书房外，谢欢在外面蹦蹦跳跳大喊大叫。

　　“进来”

　　随着谢员外的声音，谢欢急急忙忙的跑进去，还不忘关了书房的门。

　　谢员外正在书案前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字，挥笔间遒劲有力，眼看着最后一笔就要完成。

　　整天的闹事的皮小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爹，那李园的王姑娘。。。”

　　“嘿，你这个臭小子”

　　谢员外打断了谢欢的话，最后一笔也毁了，可谢员外竟半点不可惜，拿起书案的上的书就往谢欢身上揍。

　　“让你不要去祸害人家姑娘，臭小子啊，门口那两个家丁都还收不住你是不是”

　　谢员外又是几顿胖揍。

　　“爹，你还没有告诉我王姑娘的来历”

　　被揍得到处乱跳的谢欢依旧继续追问。

　　谢员外到底没有年轻人有活力，在书房里追了也累了。

　　停下来恨铁不成钢的说“死了这条心，别去招惹人家姑娘，那姑娘可是上京大家的，怎么看得上你”

　　“我才不信呢，爹你别以为我不认真读书好糊弄，上京数得上名的又是姓王的可不只得以大丞相为首的王家，若王姑娘真的身处这样的大家，又岂会在我们锦城呆这么久”

　　谢欢拿着一本书，抵在脑袋前，微微伸出脸说。

　　“哟，你这个臭小子，也知道自己平日不好读书啊”

　　谢老爷作势又要去打。

　　追了一会儿歇下来又说

　　“那王姑娘自小身体羸弱，又是庶出，本来即使这个身体联姻大家族间的联姻也尝不可，可是王姑娘的祖母怜惜她，这王姑娘便提出要到我们这个半辈子打不着关系的亲戚来修养修养，王姑娘早晚会念起上京的好回去的，哪里是看得上你的”

　　“我也不喜她那样的，如烟姐姐多好，我做什么要喜欢她，我们锦城那么多姐姐等着我呢，我可不能因为他放弃整片花园”

　　或许真的是他孟浪了，她是不喜欢他的。

　　谢员外看着长大的臭小子说着这样的话，有些感慨。

　　谢欢等了一会儿，一般谢员外听了这样的话，是又要走过来揍他的。

　　可是谢员外此次竟然毫无动静。

　　“唉，走吧走吧，别来扰我的清净”

　　谢员外长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谢欢出去。

　　谢小霸王难得有些失神的回房，一旁的下人小心伺/候着。

　　谢欢随意的脱下鞋子，却突然瞧见鞋子上有一滴豆大的痕迹，明明今日天气晴好，哪里来的，他有些出神的想。

　　下人正要收好鞋子，却听谢小霸王道“放下鞋子”

　　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病秧子蹲在树下，头往下面看的情景。

　　“算了，无事，收好吧”

　　无论那是不是一个姑娘落下的热泪留下的痕迹都无关紧要了，他已经说出了那样的话。

　　谢小霸王院子里的下人们在看着小霸王终于出了院子，担惊害怕了十几日的心才算放下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谢小霸王竟连续在自个儿的院子里呆了十几日没有出去，那可是谢小公子啊。

　　谢欢在福利瞎晃了两圈，最终还是去了李园。

　　总觉得该问个清楚。

　　像是这么想，谢小公子这次如同做贼一样，在本来就是谢家的宅邸里走动。

　　他站在了曾经站在的屋子的窗户外，窗户是开着的。

　　丫鬟们并没有在里面。

　　病秧子，在吃东西，她吃得又急又快，仿佛是为了吃的而吃。

　　“呕”

　　病秧子似乎想吐，但最终没有吐出来。

　　她又猛地继续吃东西。

　　“没关系的，喻雅，你可以多吃一点儿的”

　　她这么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

　　又拿了一碗米饭，这是谢欢来看到她吃的第二碗了。

　　谢欢曾看过她用饭，至多不过是一小碗。

　　也不知道多久，她吃完了这碗，又拿起旁边的饭碗。

　　“够了”

　　谢欢吼了一声。

　　病秧子似乎被吓到了，呆呆的放下饭碗，转过头看他。

　　她对着他笑，那笑很勉强，或许是因为她刚吃了几碗饭肚子疼的关系。

　　“你来了啊”

　　她似乎想要装作如同往常的一样的，朋友关系。

　　“我不。。。”

　　“你不喜欢我”

　　谢欢还没有说完，病秧子已经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我知道的，你不喜我这样的，谢小公子喜欢的，是如烟那样的”

　　病秧子的眼睛里似乎罩了一层雾，仿佛下一刻，豆大的泪珠就要从里面掉下来。

　　“你知道我是谢家的小公子”

　　谢欢干巴巴的继续问。

　　“知道呀，不然绿儿为什么突然对你有那么大的敌意”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可是我想着，若是我再好一点儿，没有这幅病弱的身体，若是我不这般瘦削，你是不是可以喜欢我一点儿呢”

　　病秧子不再固执否认。

　　谢欢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坐在窗户那边的姑娘慢慢走近，又说“我从未这么喜欢一个人，可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太好了，我暂时配不上他，现在我努力的想让自己配得上他一点儿”

　　“我自小体弱，因此看许多东西，都觉得无甚趣味，单调无比，可是最近出现了一个人，他是五彩的颜色”

　　“那么我想，是不是可以让这抹颜色停留得久一点儿呢，所以想要努力试试”

　　病秧子的眼泪已经没有流出来，她的眼眶已经通红了，可是藏在眼睛中的泪珠依旧没有流出来。

　　她笑得很灿烂，仿佛在对着他说，看，这一次，她很坚强。

　　谢欢没法继续，他对病秧子有好感的，他并不感到奇怪。

　　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抹好感足以让他放下他的脾性，放下整片花园。

　　但总归是有好感的，所以他现在说不出伤人的话。

　　他慌忙离开。

　　谢欢回了自己的院子，拿了自己攒了许多的银钱出了门。

　　他到了的芙蓉街的杨柳河畔，楼上的如烟对着他笑。

　　可是他却奇异的想到了和病秧子的初见。

　　谢欢走进芙蓉楼，姑娘们看着他腰间鼓鼓囊囊的钱包，对着他笑开了花儿。

　　他搂着两个姑娘上了楼，姑娘们在他的肩膀处撒娇。

　　“冤家，可想死我了”

　　如烟迈着步子走过来，一手拉着他的手，将开始的两个姑娘挤开。

　　“跟我来”

　　如烟拉着他往里走，谢欢随着她拉着。

　　谢欢由着如烟拉进了一个房间，让他坐在小榻上。

　　如烟的手攀上他的脖子，她媚眼如丝的低下头，就要慢慢的亲下来。

　　“碰”的一声，原本还在小榻上的坐着的男子推开如烟猛地冲出去。

　　如烟也并不觉得多疼，她得意的看着自己手指间的钱包，又掂了掂，应该有不少银钱。

　　她活了这么些年，还是最爱这东西。

　　纨绔的少年终于成为大的男子了。

　　心中有路也有了方向，如烟眯着笑眼，这么想着。

　　芙蓉街的百姓们看着飞奔的谢小霸王，颇有些感慨的意味。

　　那两个姑娘上前的时候，谢欢竟是没有半点心动的，他那时想，原来他还是有些喜欢病秧子的。

　　但是他没有推开那两个姑娘。

　　如烟拉起他的手的时候，他竟也没有半点动摇，他那时想，原来他如此的喜欢她。

　　但是他依旧没有甩开如烟的手。

　　他们在房中，如烟要亲上来时，他没有心猿意马，反而在想，若是她知道了，哭出来是怎样的。

　　那必定疼极了，她的身体那样不好，还不知要怎样呢。

　　然后他意识到，他是愿意为她放下的，放下他的花花世界。

　　所以他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钻狗洞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迟疑，不似平常还要擦擦衣服整理整理形象。

　　他即将见到她。

　　他会擦擦她的泪珠，告诉她，他也心悦她。

　　然后，他会在满园李树的见证下，亲亲他心爱姑娘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