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想知道吗”女子趴在他的背上，侧着头提问。

　　漆黑夜里的小雪依旧没有停下，时不时还吹来阵阵寒风。

　　那灯是女子提着的，橘黄色的灯光晃着清远的眼睛。

　　女子乌黑的发丝散乱的垂在和尚的肩膀上。

　　她说话间，清远可以看到白色的雾气从他背后弥漫，又迅速的消散。

　　和尚皱紧了眉头，思考着一直未曾停下的雪。

　　小和尚并不说话，只一昧的走着，踏着遍地的雪。

　　喻雅觉着没趣，又说“其实我也不是想逗你，怕是说了你不信罢了”

　　“女施主但说无妨”

　　行于雪间的和尚似乎下意识的想往后面看看，但不知什么原因，到底压下了脸上的好奇。

　　“好罢”

　　女子说话间竟又凑到了他的耳边。

　　手竟碰到了他的耳朵，很冰，可和尚的耳朵却异常的热。

　　清远几乎下意识的想把女子撇开，还是生生的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其实。。。”

　　女子停顿了很长时间，着实勾紧了人的胃口。

　　清远想起来自己少有的一次下山采买的经历中，坐在茶馆。

　　中间搭了个台子，有一说书人在台中说故事。

　　也是这般，欲说又止，叫人的心提起来了。

　　却又说请听下回，着实恼人。

　　而他肩上的这个女子，只多不少。

　　清远表面上不在乎，实际竖着耳朵。

　　心里寻思着这女子要去他们西塔寺，莫不是最近哪位前辈又得罪人了。

　　“其实我原是佛祖座下的，专门下凡来，度你的，呵呵呵呵呵”

　　喻雅是真的想笑得紧，这小和尚怎么这么老实，别说她本来知道。

　　就是她本来不知道，瞧他身上那些旧衣，洗得都有些发白了。

　　这附近除了西塔寺，还有哪个寺庙这么穷的。

　　和尚的脸红了，猛的抖了一下她，也不知道羞红的，还是气红的。

　　“施主还是不要胡言乱语的好，以免被人误以为邪祟入体”

　　看来是气红的，开始还叫她女施主，现在就只叫施主了。

　　“小和尚。。。小和尚。。。小和尚”

　　喻雅变着调子唤着小和尚。

　　和尚只默默前行，再不与她说一句话。

　　“小和尚，我不闹了，好累呀，且让我靠一会儿罢”

　　和尚前行的步伐顿了一下，依旧没有与她说话。

　　喻雅试探性的将头贴在小和尚的背后，他没有再抖她。

　　趴在和尚背后的女子满意的闭上眼睛。

　　黑压压的夜又沉寂下来，小雪在暖黄色的光芒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美丽。

　　女子的一只手靠着他的背举着灯，她安静了好一阵子没有发出声音，像是睡得十分安然。

　　可是手中的灯也攥的很紧，怎么也不像是睡着了的。

　　“诶，小和尚”

　　黑压压的夜里，响起了一道女声。

　　原来没有睡着，清远这么想着。

　　“你是用的什么皂角洗衣服，还怪好闻的”

　　喻雅的头依旧没有抬起来。

　　真有些昏昏欲睡了。

　　和尚虽然没有回话，却也没有再抖她。

　　喻雅得寸进尺的蹭了两下。

　　然后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摔在雪地上了。

　　灯也掉在了地上，好在还没有灭。

　　“哎呀”

　　被清远摔在地上的女子呲了呲牙，一副疼得不得了的样子。

　　他可不会再上当了。

　　“小和尚，我疼”

　　喻雅索性直接倒在雪地上，果然不该太嚣张，玩脱了受累的还是自己啊。

　　清远有些想要凑近将女子扶起，她那样，看起来是疼极了。

　　可是他又想到，女子自认识起就是衣服奸滑的面孔。

　　这样想来，看着女子倒在雪地上，就更觉得无赖了。

　　和尚站在雪地上，紧抿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十足的倔强模样。

　　又直直的看着喻雅。

　　哎哟，小和尚怎么这么招人疼的。

　　“好了好了，小和尚，可不是逗你，是真的有些疼，扶我起来可好”

　　喻雅放软了姿态，语气轻柔的对小和尚说。

　　只是小和尚依旧一动不动，想来心里必定觉着她是唬他的。

　　喻雅正要说话，就看见小和尚瞪直了眼睛，也不再别扭，匆匆的过来，问“你受伤了吗”

　　清远抓着女子的手，要将她扶起来，才警觉女子的身体很冰。

　　等完全的扶起她，她身下的那一小堆红色的雪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就更加明显了。

　　清远转过头去看女子的背后，她本就身着红衣，后面还用红色的布缠了一下，做了简单的包扎。

　　想必经过刚才他那么一摔，伤口裂了，溢出些血来。

　　小和尚盯着喻雅的背后，脸上尽是茫然无措与自责。

　　和尚又像想到什么似得，连忙站起来，捡起灯。

　　走到女子身边，灯的光芒照在女子的脸上。

　　他才发现女子的脸色也十分苍白，额间有些虚汗。

　　清远背起女子，尽管那声音十分小，但是他依旧听到了女子的抽气声。

　　“小和尚。。。”

　　“别说话”

　　和尚带着凶狠的语气制止女子，大步的向前走。

　　“别害怕呀”

　　那个女子在漆黑的夜里，趴在清远的肩上这样说。

　　“我原本想着你们这些和尚麻烦事多，所以才没有告诉你的”

　　和尚没有回话，依旧固执的飞速向前走。

　　“我可能真的有些累了，等我睡一觉起来再和你慢慢嗑唠”

　　女子的声音慢慢变小。

　　“不要。。。”

　　清远的话还没有说完，女子已经昏睡过去了，安静得一点儿也不像她。

　　他看着这条下着小雪的，漆黑的山路，加快了速度。

　　周围不时的吹来寒风。

　　热气从清远紧贴着的背传来。

　　前面的路依旧看不懂尽头，到处都是漆黑的一片，没有人烟。

　　甚至连虫鸣鸟叫也听不见。

　　清远第一次由衷的感受到了害怕。

　　他并不知道女子的情况如何，但必然不是好的。

　　即便是身体正常的人，在这样的天气，都需得小心翼翼，抱团前行。

　　更何况是受了伤的女子。

　　和尚的步伐又快又急，沿着山路直直的往前走。

　　“碰”的一声，意外发生了。

　　只见背着女子的和尚脚下一空，摔下了山坡。

　　那山坡并不太高，但却能让心怀忐忑前行的人陷入绝望。

　　清远被摔懵了，看着因为摔下来而情况变得更严重女子，更是绝望。

　　他呆呆的看着女子，对后面的路更没有信心。

　　女子的眼睛却慢慢的睁开，虽然脸色依旧苍白。

　　“你没事吧”

　　清远急切了问候了女子，就要再看看女子身后的伤。

　　“扶我起来”

　　喻雅制止住了小和尚的行为。

　　“真奇怪，这一摔我原本被锁住了内力竟恢复了几分”

　　女子惊讶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竟然慢慢的站起来了。

　　“要不是因为内力被封，我怎会掉入那么简单的陷阱”

　　女子说话间不屑的撇了撇嘴，又说“小和尚你还不错嘛，竟阴差阳错的让我解了内力的封印”

　　“是，是吗，你不会死了吗”

　　原本还死气沉沉的和尚兴奋的看着女子，总算有了十几岁儿郎的样子。

　　“傻子，不过是小伤罢了，何谈生死，走吧，别愣着了”

　　女子示意清远向前走。

　　“可是，你的脸色”

　　和尚的脸上依旧有些犹豫，女子的脸色更苍白了，像是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可眼睛却又十分明亮。

　　“冲破封印肯定是要费些力气的，有得必有失，我的内力回来了，这些都是小问题”

　　女子的脸上带着骄傲，仿佛天下无敌了一般。

　　“小和尚你拖着不走，莫不是想与我在这儿来一段露水姻缘啊”

　　喻雅说话间手轻轻搭上小和尚的肩膀。

　　搭在和尚肩上的手纤细修长，冰肌玉骨。

　　换做寻常男子，早看直了眼，恨不得放在手中把玩。

　　偏故事的中心目不斜视。

　　清远到底顾忌着女子身上有伤，也不敢用力甩开。

　　只能轻轻推开女子的手向前。

　　“哈哈哈哈哈哈”

　　后面传来女子的嘲笑声，寂静的夜里任何一点儿声音都特别明显。

　　“清远，清远，清远”

　　“清远，清远”

　　“清远”

　　两人又不知前行了多久，前面传来了呼喊声。

　　那是寺里的大伙儿，清远的眼睛一亮。

　　“诶!这儿，在这儿”

　　他朝着声源吼。

　　“清远!”

　　那边似乎接到了回应，声音越来越大。

　　“女施主，女施主”

　　和尚转过头去看女子，女子正看着他。

　　“是我们寺里的人，是寺里的”

　　清远说着就要往前面奔去。

　　“是吗”

　　现在雪地里的女子扬起笑，眉眼舒展，似乎放下心来。

　　然后忽听“砰”的一声，女子倒在了白茫茫的雪地上。

　　第19章 木讷小和尚 (四)

　　西塔寺的客房内，躺着一女子，头发散乱，衣裙乌黑，脸色苍白。

　　那双眼睛像是永远不会睁开一般。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按理说寺内的和尚们应当早起了。

　　可大伙儿出去找人找了一夜，这才刚回来没有多久。

　　主持说，今日上午除了留人做饭，其余都可免了，先好好休息休息。

　　此时客房内，寺里的老人在清女子的脉，而清远跪在一旁，将今天的事一一道来。

　　“阿弥陀佛，清远，你怎可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我早教过你，不要以貌取人，不要以貌取人”

　　清远的师父坐在一旁，难掩失望之色。

　　“这女子。。。”

　　清脉的老和尚叹了叹气，在众人的目光中接着说

　　“本来或是因为什么事情内力被封，又受了伤，又强行调动了内力，若是早些还好，现在。。。”

　　“活是活得下去，最差，今晚也就醒了，只是这一身内力，怕是”

　　老和尚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小和尚跪在地上，眼睛看着地板，心里的惊讶和不解如同惊涛骇浪。

　　女子为何要这样做。

　　小和尚年幼时，师父也曾教过他武功。

　　他刻苦的练习过很久，但始终不能凝聚内力。

　　他不是习武的那块料，师父并未明着说，但对他的要求也慢慢松懈下来。

　　那是第一次清远并没有按照师父的心愿做，因为内力实在太吸引人了。

　　师父曾在清远面前演示过内力。

　　他每日偷偷的，偷偷的练，但是依旧聚不起内力。

　　到了现在，也只会着花架子。

　　而躺在床上的女子，若不是武功内力有所成就的话。

　　见惯了风风雨雨的大师父，怎会如此感慨。

　　跪在地上的和尚不知所措的握紧了拳头。

　　女子也曾一脸骄傲的说起，若是她的内力没有被封印的话，该是如何的厉害。

　　眉飞色舞，眼睛如同闪着光芒一般。

　　女子现在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得像随时会死一样。

　　“清远，你这次虽犯了大错，但念在你知错能改，且去清水涯思过去吧”

　　主持对清远做了判决。

　　“可是，这女子。。。”

　　清远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师父重重的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

　　只见师父猛的站起来，说“你可是师父曾经最看中的小和尚了”

　　清远还未明白师父是什么意思，就看见师父带着重重的叹息声匆匆离去。

　　“寺中没有女眷，但这女子因你这般，确实需人照顾，思过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主持也不坚持，想来与师父说的话有几分关系。

　　在师父离开以后，就带着一行人离开了。

　　女子的情况要比想象得要好的多，下午清远读完课，去看女子的时候。

　　她已经醒了，半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手。

　　清远在心中咯噔一声，他已经准备好了，女子会乱发脾气。

　　甚至于寻死，这并不是夸张。

　　他们的上上辈，在众人面前是一个坚强的男儿。

　　谁也没想到他会因为内力俱失而寻死，可那位前辈确实那么做了。

　　那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

　　女子的眼睛原本还有些迷茫的看着她的手。

　　听见了他进去的动静，慢慢的放下了手。

　　又变成了那个无赖的模样，眨巴眨巴眼睛，对着小和尚笑

　　“小和尚，怎么还带我到你们寺里来了，难不成是真想还俗同我一道了”

　　明明内力尽失，依旧没个正经。

　　清远不知道女子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故作镇定，于是他只能试探性的问

　　“施主感觉好些了吗”

　　“自然，劳烦小和尚了”

　　女子依旧是那副模样。

　　清远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施主好些休息吧，贫僧先走了”

　　清远就要走出客房，他脚步很慢。

　　他觉得，以女子的性子，势必是要拦着他的，她不像是能习惯寺中幽静生活的性子。

　　“诶，小和尚”

　　她果然叫住了他。

　　清远转过去，慈眉善目的问“何事”

　　“把那窗户关了吧，怎么今日。。变了天似的，这么冷。。。”

　　女子依旧穿着那身薄薄的红衣，缩着身子在棉被里。

　　说这话时，原还是满面笑意，讲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顿了一下，才继续说。

　　“好”和尚一步一步的走向窗口，小雪到了今日下午依旧没停。

　　比以前冷了许多，今日同昨日的气温是差不多的，甚至在客房内，要比昨晚暖上许多。

　　女子觉着冷，是因为她的内力尽散了吧，以前内力虽被封着，但到底还是体内。

　　清远想问一句为什么。

　　他想摇着女子的身体，问她为什么这样做。

　　明明即使强行调动了内力，她只需要早些自己一个人走就好了。

　　带着他做什么，管他做什么。

　　他即使跌下山坡又不是一定上不去，又不是一定会如何。

　　他们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

　　但他最终没有那样做。

　　他总觉得，若是他问了，有些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他默默的退出了客房。

　　清远每日依旧去早读，祈祷。

　　和尚们会探头探脑的看他，女子的事情，在西塔寺并不是个秘密。

　　女子住在西塔寺调养的小半月后，清远推门而入的时候，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和尚有些慌张，心中关于女子想不通的各种想象在心里转来转去。

　　他转了一圈，跑遍了寺中的各个角落。

　　最后在寺中的后院，找到了女子。

　　那是曾经寺中还盛名时，供香客们一赏山中风光的地方。

　　现如今西塔寺没落了，园中难侍弄的名花香草。

　　死的死了，原来闹饥荒的时候，更是将镇园之花都变卖了。

　　现在剩下的，都是些能自己顽强生长的花草树木。

　　现如今是冬天，园中只有寒梅还开着，在小雪中傲然挺立。

　　清远还未见到女子，就听见园中女子的笑声，轻轻的，畅快的。

　　他转过墙角，看见了女子，笑得十分开心，在她的旁边站着清风。

　　似乎在她的旁边说着什么逗趣的笑话，惹得女子笑声连连。

　　“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清风你疯了，到时候主持将你赶出寺里怎么办”

　　清远走过去，劈头盖脸的一顿责怪。

　　“诶～清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清风猛的过来，把清远拖到一边。

　　清风朝着清远使了使眼色，说“我父母前些日子来了书信，说我可以还俗了”

　　言外之意就是即使他犯了戒条主持要将他赶出去也没关系。

　　“即使这样，这也是佛门重地。。。”

　　清远的一堆大道理还没有扯出来。

　　清风已经打断了他，搭了搭清远的肩膀说“行行行，别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我什么样子你还不清楚”

　　“但是。。”

　　“你们瞒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清远还未说话，女子的声音忽的在两人周围响起。

　　“没有，没有，喻雅姑娘说笑了”

　　清风笑着推了推清远的胳膊。

　　“喻雅姑娘？喻雅”

　　“嗯？”

　　女子微微眯了眼睛。

　　在清风眼里一直是老实呆笨的和尚重复着他刚才的话。

　　语气中竟带着微妙的愤怒。

　　“要是让主持看见了你们这样不好”

　　清远这样说着，扯着女子的手臂上的衣服就往远处走。

　　那愤怒没来由的，猛的冲破他心里的每一道坚固的牢笼。

　　喻雅？喻雅姑娘？他认识她这么久，每天战战兢兢，恪守礼法。

　　每日女施主，施主的叫着，从未问过女子的名字。

　　不曾多说一句话。

　　结果她与别人畅快大笑，名字也这么随意的告诉了清风这个浪荡和尚。

　　两人是往后面的小山坡走的，又下着小雪，这样严寒的天气，几乎见不到人。

　　“小和尚，小和尚，我们要去哪里呀”

　　喻雅变着调子叫着小和尚的名字。

　　小和尚不回话，拉着她气鼓鼓的向前走。

　　“小和尚，小和尚，我脚疼”

　　小和尚的步速放慢了，只是依旧不理她。

　　“清远”

　　直直向前走的小和尚停住了脚步。

　　“是清风小师傅告诉我的”

　　女子说着又好像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来，又说

　　“清风小师傅还告诉了我很多关于小和尚小时候的事情，小和尚你小时候。。。”

　　喻雅还未说出来，和尚已经捂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耳朵和脸都红成了一片，看来是真的害臊了。

　　“清风这个骗子，明明说过谁也不告诉的”

　　小和尚恼羞成怒，低声恶狠狠的说。

　　女子挣开了清远，笑得直不起腰，眼睛里带着烂漫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