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在沈意的记忆里快得仿佛一晃而过。

　　高考前最后几天，所有人都在进行最后的查漏补缺，各科老师在黑板上一遍又一遍强调，这个必考，那个也必考，总之就是都要考。卷子在教室上空飞来飞去，同学们写得晕头转向，但没有人放弃，因为总忍不住想，也许这时候多弄懂一个知识点，就会在高考上多几分。

　　不过如沈意这样的尖子生，这时候就很轻松了，比起自己，她更操心肖让。好在肖让也很努力，离开那几天做完了她布置的全部作业，沈意回来验收时都惊了，肖让耸耸肩说：“毕竟，我不能对不起粉丝送我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啊。”

　　沈意以前就觉得粉丝送偶像的礼物都奇奇怪怪，修桥修路建图书馆这种过分土豪的就不说了，因为肖让马上要高考，居然还有很多粉丝送他资料书，其中就包括每个高中生都闻风丧胆的殿堂级瑰宝《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杨粤音之前还调侃，说粉丝对他这么好，他必须全部做完了才能回报大家的真心，换来肖让痛苦地皱眉，“那她们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当然，大家也不是没有娱乐，所有空闲时间同学们都用来做了同一件事，那就是——写同学录。

　　早在半个月前这项活动就开始了，教室里不断传送的同学录像雪花一样，不管是熟还是不熟的同学都来一份，甚至一些过去有过节、三年都没化解的同学，这时候也递上一份同学录，在对视间一笑泯恩仇了。

　　肖让当然是最热门写同学录人选，每一个同学递完之后都要叮嘱他：“我的你一定要认真写哦，这可是我要珍藏起来传给儿子孙子的传家宝！等老了再告诉曾孙子，你奶奶以前可是跟肖让当过同桌的呢！”

　　任务太重，导致肖让不得不抓紧每一个下课时间写，连上厕所的功夫都没有。这也直接耗光了他的祝福语，因为对绝大多数同学他都根本不熟，最后还是沈意在他的耍赖哀求之下帮他起草了稿子，他再抄过去。不过稿子虽然是代笔，他的签名却龙飞凤舞、潇洒漂亮，沈意看到时感慨不愧是明星，就是专业！

　　但这些都不是大事，真正的大事是——笔耕不辍、风雨无阻的桂花煮酒大大也停更了！

　　这件事还是杨粤音跟沈意说的，听说她发了个通知，说自己要去高考，这几天就不更新了，然后评论区就疯了。因为她文笔太好、涉及的题材范围太广，大家都没想到她居然还是高中生，更没想到有一天能等到这种停更理由。

　　读者吓得纷纷大喊：“大大你好好考，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你摇旗呐喊的！”

　　就在这样一团混乱里，黑板上的倒计时从“5”变成“4”，又变成了“3”，终于，到了5号晚上。

　　6号学校放假一天，然后7、8号两天考试，所以，这就是他们高中最后一次晚自习了。

　　沈意坐在座位上，本来在做卷子，忽然就有些做不下去了。旁边肖让戳了戳她，问：“我的同学录你写好了吗？”

　　肖让当然也有同学录，他给大家都发了，同学们也都把他排在第一顺位，很快就写好交给了他，只除了沈意。

　　他几天前给她的那份同学录她还没交作业呢！

　　沈意：“我还没写完。”

　　“都要高考了，你怎么还没写完？我跟你说不许逃作业啊。”

　　沈意躲开他的手，“等考完了。考完了我再给你。”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拖到高考后，肖让也没继续逼她。沈意看着对面教学楼的灯光，还有楼顶悬挂的“预祝高三学长学姐高考大捷”的横幅，忽然说：“真的要考试了。”

　　她语气里有一些别的东西，肖让轻轻说：“嗯。”

　　“准备了三年，这一天真的到来，我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肖让没说话，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下课铃此时打响，同学们都像惊醒一般，纷纷抬头。以往这个时候大家都会立刻收拾东西跑路了，今晚却不知为何迟疑了，沈意看向四周，突然说：“大家再坐一分钟吧。今天晚上，就是我们所有人最后一次一起坐在这个教室里了。”

　　大家脸色一变。

　　三年前，他们因为缘分聚在这里，在这个教室朝夕相处了整整三年。

　　但今晚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也许将来他们还会有大的聚会、小的聚会，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再也不会所有人一起回到这里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等到下一个秋天，教室里依然坐满了人，可惜不再是我们。

　　有女生忽然趴在桌上，无声地哭了。

　　杨粤音说：“干嘛呀，又不是明天就不见了——哦，明天确实不见，但考完了还得见啊。都打起精神来！祝咱们五班，马到成功，每一个人都能考好！”

　　张立峰：“没错，祝咱们五班，每一个人都考好！”

　　他们俩这么一闹，同学们纷纷附和，一边用书砸桌子一边喊：“每个人都考好！”

　　动静太大，惊得外面路过的同学都往里看，沈意忍不住又笑了。

　　窗外是高高悬挂的月亮，它照耀着教学楼，也照耀着年轻的我们。

　　青春终有散场日，而我们，终于无可避免地长大了。

　　高考当天，沈意睡到七点半才起床，感慨真是比平时上学都起得晚。她换好衣服后先检查了一下东西，透明文具袋里装着中性笔、2B铅笔和准考证，这些东西都好好摆在床头书桌上，她摸着它们长舒口气。

　　楚慧已经做好了早饭，因为沈意考试，医院专门放了她两天假，两人一起吃早饭时，楚慧说：“你爸爸刚又给我打了电话，提醒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好像生怕我照顾不好你，连今天早饭吃什么都是他给安排的。啰里啰嗦，真是烦人。”

　　她边说一边观察沈意的表情。她和沈平去年那次争执后来还是被楚慧知道了，这才惊觉原来女儿这么多年还有这么一个心结，懊恼自己粗心的同时，在这方面也格外注意，现在怕沈意因为爸爸不回来陪她考试而不高兴，所以专门这么说。

　　但沈意这次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因为事实上沈平本来是打算回来的，又担心这样给她太大压力，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沈意自己阻止了他。

　　“您回来我怕我太激动，还是算了吧，等我考完，我会去北京看您，还有找妹妹玩的！”

　　沈平于是说：“好，那爸爸到时候回来接你，带你到北京玩。至于高考，你就放轻松，照平时那样就可以了，你一定没问题的！”

　　爸爸回来接她去北京吗？沈意一边喝粥一边笑了，她已经开始期待了。

　　沈意分到的考场在嘉州二中，她提前一天已经去踩过点了，今天楚慧开车送她，抵达时刚八点十分。学校门口满是学生和家长，她远远地看到杨粤音和关越越，朝她们挥了挥手。

　　五班都在这个学校，只是考场不同，沈意也看到了肖让，他正和乔老师说话，同时接过乔老师发的矿泉水。周围一直有人在打量他，不止学生，还包括一些家长，但肖让仿佛丝毫没有没有察觉，神色自若。只有当杨粤音兴奋出声时，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站在车边的沈意。

　　隔着人群，两人远远对视，然后肖让咧嘴，朝她灿烂一笑。

　　杨粤音跑过来，也递给她一瓶水，说：“不过去打招呼？”

　　沈意摇摇头，“不了。”

　　这是他们约好的，考试这两天就不私下联系了，因为不希望分心。未来还有很多时间，不用急在一时。

　　她目光一转，又在人群里看到另一个人，女生个子高挑，扎一个马尾，看起来干练而利落。

　　陈盏非。

　　作为闻名全市的顶级学神，沈意当然知道陈盏非长什么样子，没想到她也在二中考。还在走神呢，陈盏非却被身边的人提醒，也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撞上，陈盏非脸上有好奇，也有审视，片刻后，朝她点了下头。

　　什、什么情况？她也认识她吗？

　　沈意后知后觉，连忙也朝她点了下头，陈盏非这才移开视线，和朋友一起走了。

　　“哇，我刚刚是看到无形的硝烟了吗？全市第一和全市第二的世纪同框，最后到底鹿死谁手呢？”杨粤音夸张道。

　　“瞧陈盏非的表现，她真的拿你当对手呢。什么感觉啊？”关越越说。

　　沈意瞪她们俩一眼，心却也因为这个对视，开始慢慢绷紧。

　　铃声适时打响，尖锐的声音提醒大家，考生开始入场了。

　　沈意深吸口气，说：“走吧，该做正事了。”

　　很多年后沈意再回忆高考这两天，都有些惊讶，因为没想到等了这么久、以为会很惊心动魄的两天竟是这样的……普通。

　　楚慧每天送她去考场，再准时来接她，回到家半小时内就能吃上饭。中午睡半小时午觉，晚上九点准时上床，作息三年来头一次这么规律。

　　就这样语文，数学，文综，英语。

　　当第二天下午，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铃声打响时，沈意把笔放回文具袋，看着黑板上白晃晃的阳光，忽然有些恍惚。

　　她跟着人流走出教室，再往楼下走，一路都觉得内心诡异的平静。

　　她考完了？真的考完了吗？怎么没有感觉啊，大脑木木的，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好像陷入死机的电脑。

　　怎么回事，她还以为自己考完会很开心呢……

　　就在此时，人群里忽然爆发出欢呼声。

　　先是一两个人，然后周围的人就像被提醒了似的，迅速蔓延，所有人都开始欢呼，伴随着把东西扔上天。沈意吓了一跳，忙用手挡住头顶，但大家已经疯了，四楼、三楼、二楼，最后连对面的教学楼都开始欢呼，声响震天，地面仿佛也在微微颤抖。

　　“啊——”

　　“老子考完啦——”

　　“老师学校都滚犊子吧，再也不伺候啦——”

　　沈意被人群推着往下走，本来很慌乱，可听着大家的欢呼声，看着每个人脸上的笑容，就像某个开关被打开，忽然也感受到了一种从胸口涌至四肢百骸的轻松。

　　结束了。一切真的结束了。

　　这个念头一涌上脑海，她就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长长舒口气，看着外面的蔚蔚蓝天，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旁边的人还在喊，这一次，沈意没有忍住，也跟着大声喊道：“我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