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笙单手搭在车窗上，转动车钥匙, 打燃发动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下才上车的人, 她挑挑眉：“学姐, 你扣子扣错了。”

　　傅秋月难得有些窘迫，重新扣好扣子, 倚在靠背, 吁了口气：“见笑。”

　　凌笙摇摇头：“理解。只是, 还是头一次看到学姐这么自乱阵脚的样子，有点稀奇而已。”

　　傅秋月淡淡道：“其实不是头一次。上次一同去火锅店逮人，就不是我会做的事……而且, 你不也一样吗，凌总监？”

　　“也是。”

　　两人都笑了笑。

　　“我听阿珏说, 你家那口子现在哭得惨兮兮的。学姐, 你在欺负人么？”等待红灯的间隙, 凌笙放下手机, 随口问了一句。

　　傅秋月默了默, 说：“爱情的魔力真的大，以前从来不关心别人恋情的学妹, 也有八卦我的一天？”

　　凌笙有些无奈：“学姐……”

　　傅秋月勾了勾嘴角：“好了，不打趣你了。时绯那个人……我有时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说她没心没肺吧, 很多细节她又记得很清楚；你说她心思细腻吧，我不知道我还要怎么表达，才能让她明白，我对她的感情。”

　　“欺负人？她欺负我还差不多。”她自嘲道。

　　凌笙唔了一声, 话里有话：“她们不愧是闺蜜，这方面挺像。”

　　“嗯？小主管也是这样吗？”

　　凌笙点头：“许珏也是这样的，看起来神经大条，实则很敏感，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跑……学姐，你直接告诉过时绯，你的想法吗？”

　　傅秋月蹙眉：“直接？什么意思？”

　　凌笙说：“就是指……告白那样的话。或者，不一定是那几个字，总之你要给她这样的感觉。其实，我不太喜欢只是嘴上说说，但不可否认的是，明确的话语有让人安心的效果。”

　　傅秋月不说话了，敛眉思索。

　　她想起，当初分手时，她很生气，转身就走，而时绯明明是主动提分手的那个人，却拦了她一下，眼睛红红的，像是比她还伤心。

　　之后几年，她总是从别人嘴里听到时绯的事。比如接受了谁的告白，又和谁分手……最早还会疼痛，后来就只有麻木。

　　她讨厌时绯，讨厌这个曾经那么喜欢她，等她也喜欢上对方，却毫不犹豫要分手的人。

　　但她知道，有多讨厌，就有多喜欢。于是，多年后再次见面，她又不可救药地迷上了那个人。只是，她从来不曾说过，她到底有多喜欢对方。

　　这句话……有那么重要吗？傅秋月陷入迷惘。

　　凌笙知道傅秋月是个聪明人，点到即止。过了会儿，傅秋月的面色明朗了些：“我明白了，多谢。”

　　“客气。”

　　“对了，还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一个是，我这边的人说，凌伯父之前进过一次局子。”傅秋月说。

　　凌笙握住方向盘的手一紧：“凌擎进局子？因为什么事？”

　　傅秋月显然也不是很理解：“不太清楚，那边嘴巴很严，查不到。只是告诉我们，和公事无关，是一件不太重要的私事。”

　　因为不太重要的私事进局子？凌笙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且摁下疑惑：“另外一件事呢？”

　　傅秋月正色：“凌笙，伯母要回国了。还有，她想让我告诉你，之前她的电话卡弄丢了，所以一直没联系你，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的。”

　　凌笙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开到KTV楼下，傅秋月才听见凌笙轻声问：“学姐，妈妈她……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

　　傅秋月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好友，却终是无话可说。

　　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

　　ktv包间内。

　　“老许，你居然说我受？连媳妇都是我帮你追的，你骄傲啥？我给你个机会重说，快！”时绯一口酒下去，拿着麦克风一阵鬼哭狼嚎，把好好一首《学猫叫》唱成了母老虎，嗷嗷嗷嗷嗷。

　　许珏冷笑，抢过酒，咕咚咕咚就喝得干干净净：“我说你受咋了？你不受？你不受，你让她上你？你怎么不上了她？”

　　时绯也不生气，反唇相讥：“你别说我，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漫画好不好用呀，是不是你跟凌笙说了自己动，她就成全了你？”

　　说到这个，许珏气炸了：“时绯，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你坑我！”

　　时绯挤眉弄眼：“哟，我坑你？看样子，某强攻被攻了呢，嘻嘻。”

　　“你你你，那是我让的！”

　　“一时让一时爽，一直让一直爽。”

　　“……经验丰富啊，时同学？”

　　“……”

　　各自扎了一把心，两人停止互相伤害，拍了拍对方的肩，决心重拾友谊。

　　许珏终于想起正题：“对了，你既然这么喜欢她，为什么现在又要失恋了？”

　　时绯的脑袋耷拉下去，满是失意道：“只有我喜欢有什么用，我感觉是我在捆着她……呵，毕竟是月光，能照我，也能照别人，我这一方矮墙，哪能拦一辈子？”

　　她累了，不想主动了。

　　许珏听的心里不是滋味。虽然她和凌笙在一起，总是凌笙主动，但对于她来说，凌笙也是她的月光。

　　“我绯，不要自卑。你觉得你是矮墙对不对，那就修高一点，高到月亮都过不去，她就只照着你了。况且，你以为人人都无私奉献哪，还照别人？你当人不挑？”

　　话糙理不糙，时绯不吭声了。

　　许珏酒意上涌，脑袋昏昏沉沉，再添一把火：“不主动是吧，这好办，使劲收拾她呀！我绯啊，只要你努力，你能有一千种方法让她下不来床。月光是吧，夜夜笙歌，让她连光都发不出来，还照什么别人？”

　　时绯感动了。

　　关键时候，还是闺蜜贴心！瞧这话说的，多有经验，简直就是凌笙对付许珏的模板，为了安慰她，老许可太用心了。

　　时绯丢开酒瓶，眼泪汪汪地看着许珏，要牵她的手：“噢，我的宝贝老许！”

　　许珏也很感动，握住时绯的手：“噢，我的宝贝绯，你要记住，不要在凌笙面前这么喊。”

　　时绯：“……”

　　感动不再。

　　“我说老许，你怎么那么怂？凌笙对你还是挺温柔的，你硬气一点要死？”

　　许珏一听这话不开心了：“什么叫我怂？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凌笙计较起来，有多恐怖吗？我……唉算了，往事如风，不提也罢。”

　　“嘁！怂蛋！”

　　许珏瞪眼：“怎么的，你还看不起我？行行行，你不怂，等下傅秋月来了，你二话不说按着她亲，我就服你。”

　　“谁怕谁，你以为我不敢？只要我这么做了，你就喝五瓶酒，成不？”时绯又嗷了几声，扒开外套，像甩溜溜球一样来回旋转。

　　许珏脚下一堆空酒瓶，面色潮红，异常亢奋：“呵，区区五瓶酒？看着，爸爸一口闷！等会啥也别说了，你直接亲就行了！”说完，她抱起酒就开始喝。

　　等凌笙和傅秋月赶到，这两个酒鬼已经喝疯了。

　　一个抱着空酒瓶唱青藏高原，一个因为太热，在寻思怎么在沙发上游泳，到处都是酒瓶，两人还衣衫不整。

　　凌笙和傅秋月的脸瞬间黑了。两人默契地走向各自的人，一人拎一个。凌笙这边还好，许珏似乎觉得她皮肤凉凉的，抱上去贴着，不动了。

　　而傅秋月那边，或许是时绯还记着刚才的豪言壮志，傅秋月一靠过去，时绯立马揪住了她的领子，按到墙上就亲。

　　因为喝多了，动作不协调，亲到了头发上。当事人一边咬头发，一边困惑不已：“嗯？傅秋月你的味道怎么变了？”

　　傅秋月：“……”

　　凌笙：“……”

　　许珏：“凉凉，舒服。”

　　傅秋月和凌笙对视一眼，叹口气。两人把酒鬼带到沙发上躺着，收拾好狼藉的地面，付了钱，各自拖着人回家了。

　　凌笙是自己开车来的，傅秋月让她们先走，自己去叫了辆车。

　　秋风拂面，时绯酒量很好，折腾老半天，酒已经醒了小半。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傅秋月，揉了揉太阳穴，浑然忘记喝酒时定下的主动方针，也忘记了刚才的亲吻。

　　“老许呢？你来做什么？傅秋月，先前我们不是都说了，以后各自安好，谁也不打扰谁？反正，我不缺炮.友，你滚远点，我要找……”

　　傅秋月见时绯有了意识，抓着她的胳膊不放，干脆直接道：“我喜欢你，时绯。”

　　时绯：？？？？

　　她是不是喝醉产生幻觉，傅秋月那个死闷骚，怎么可能主动告白？明明在一起那么久，从来不肯说一句软话，以前分手是这样，重逢在一起也是这样。

　　从来都是。

　　傅秋月怕时绯听不清，捏住她的耳朵，贴过去低声重复：“我喜欢你，时绯。我可不可以做你唯一的炮.友，我优点很多，比如……活好。”她想了想，很笃定地补充：“比他们都好，你体验过的。”

　　时绯：“……滚！”

　　傅秋月这边陷入胶着，凌笙那边也好不到哪去。本来以为酒醉还算乖的人，一上车就开始有点不对劲。

　　凌笙刚系好自己的安全带，还没来得及放下手刹，一只白嫩的小手就伸了过来，先是放在大腿外侧，再是沿着弧形，跟小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内爬，眼见就要抵达不可描述之地。

　　凌笙：“……”

　　她闭拢大腿，把不安分的手放回许珏的膝盖，敲了一下她的头：“不许调皮，我要开车。”

　　“哼。”许珏皱皱鼻子，反握住敲头的手，拉着她从上往下抚过，越过山丘和沟壑，最后按在自己的腿上：“为什么只有你开车？我们不能一起开车吗？”

　　这句问话里，有少女的纯真，也夹杂着女人的妩媚，凌笙忍着不去回味手指的触感，喉头滚动一下：“阿珏，你喝的是酒，还是什么，怎么这么……”

　　她忽然生出一个坏主意。或许，买点红酒、白酒、葡萄酒、啤酒在家里，是很不错的选择？

　　许珏不知道凌笙没说出后面几个字，只以为自己没听清，随手扯开安全带，跨过驻车制动器，坐到凌笙的腿上，凑近她的嘴唇，戳了戳软绵绵的唇肉：“再说一遍，没听清。”

　　凌笙身子一僵，默默按下车窗自动升降的按钮，挡住了外界的视线。

　　“呵，有趣的女人，你是第一个敢无视我的人。”许珏看到凌笙注意别的，就是不看她，越发不满，捏住凌笙的下巴，逼对方直视自己，“刚才的话，没听见？我让你再说一遍。”

　　凌笙：“……”

　　这骚气又霸道的总裁风是怎么回事？不过借此，她已经确信，许珏的酒量不是差，是非常之差。

　　酒量这么差还敢喝这么多，凌笙有点气，拍掉许珏的爪子，掐了一把她的脸：“还知道我是谁吗，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

　　许珏吃痛，脸皱成一团，酒气冲天：“笑话，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谁！”

　　“哦？那你说说，我是谁？”凌笙眯了眯眼，在考虑这次又要怎么收拾皮痒的小兔子。

　　是清蒸，还是红烧，进食地点选在浴室，还是客厅，还是其他地方……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许珏感觉被小看了，很愤怒。为了证明自己，她攀上凌笙的脖子，到处嗅嗅，越嗅越心惊：“你是……咦，你身上有我媳妇的香水味！怎么回事，她有了别的狗了？我戴绿帽子了？”

　　“……”凌笙扶额。

　　她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这句媳妇，还是该为对方的脱线而感到窒息。虽然向来知道，许珏真实的心理活动比较跳跃，但直接听到，内心还是不免震撼。

　　不过，很可爱，也很老实，适合沟通。

　　凌笙打定主意，开启套话模式：“酒味这么重，你还闻得到香水味？”

　　许珏一脸不屑：“呵女人，你对痴汉的力量一无所知！我媳妇儿的味道，我天天闻着呢，怎么会忘记？我会告诉你，以前没在一起之前，我偷偷买了她的同款香水，喷到枕头上么？”

　　凌笙一愣：“喷到枕头上做什么？”

　　许珏得意洋洋，身后仿佛翘起了小尾巴：“傻呀，晚上睡觉抱着枕头，四舍五入就是一起睡了啊。”

　　闻言，凌笙的心霎时融化，浇成一道糖浆积聚的小溪，甜意顺着血液，流到了身体每一处。

　　小傻子。

　　凌笙又问：“上周三，回家之后一直很不开心，因为什么事？”

　　许珏眼神迷濛，记忆却不差：“嗯……上周三，上周三……哦，想起来了！我不该懒那一下，让我媳妇儿去洗碗。”

　　凌笙隐隐有了猜想：“为什么？”

　　许珏理所当然道：“她打碎一个碗，碎片划伤了她的脚踝，把我气死了。我后来悄悄摸去那家网店，刷了三……不，一个差评！”

　　那道伤口很浅，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凌笙本人都没什么印象了。她之前想过很多理由，像是工作不顺，跟不上进度之类，却唯独没有想到，是因为自己。

　　心里又是酸涩，又是甜蜜。傅秋月的话尚在耳边回荡，凌擎不支持，那妈妈呢，会支持她吗？

　　“那，假如你媳妇儿的家人不支持你们在一起，你会怎样？放弃她吗？”凌笙抱住许珏，忍着种种情绪问。

　　她其实知道，许珏肯定不会放弃她。只是她想要许珏哄她，哪怕是不太现实的假话，也好……

　　万万没想到，许珏却一把推开她，小脸满是严肃：“你不要抱我，我媳妇儿会不高兴的，她是个醋坛子，打翻了我就死定了。”

　　都坐人身上了，还让人不要抱。还有，死定了是什么鬼，哪有那么夸张？

　　凌笙哭笑不得，又听到许珏小声说：“不支持没关系啊，她没有放弃过我，我也不会放弃她。我、我我比她的父母年轻，有的是时间陪他们耗，总能感化他们吧……嗝。”

　　许珏醉得不轻，这些话却逻辑清晰，可以料想，一定是她想过很多次的话语，哪怕是喝醉了，也不会忘记。一想到这里，凌笙百感交集。

　　她闭了闭眼，忍耐住亲吻小兔子的冲动，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就算是为了陪时绯，你也不会喝这么多酒才对。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许珏。她晃了晃脑袋，情绪低落下去：“这是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小秘密？上次是cp粉的事，这次又是什么？

　　凌笙放柔声音，诱哄道：“我只是一个路过的陌生人，告诉我也没什么的，我听完就忘，你却能宣泄情绪，是不是很棒？”

　　许珏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又没有问题，踌躇道：“可是，可是……”

　　“放心吧，我是个守口如瓶的人。说不定，还能给你提点建议呢？”

　　建议？纵然是酒醉，这一点也让人心动。许珏压低音量，小声说：“那好，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凌笙应下。

　　做好倾诉烦恼这个决定，仿佛心里紧绷的弦一下就放松了，许珏打了个哈欠，眼皮打起架来：“答应爸妈去相亲，嗯，相亲。唔，好困，下次再说，我要休息会……”

　　在令人安心的气味中，许珏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均匀。

　　凌笙却僵住了。

　　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