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从开始就能预见到结局的比赛。

　　但仍旧没人会想到，这种不对等到了如此不合常理的地步。

　　如果说6:0这个数字是预料之中的, 那每一局都以60-0结束则是连茉莉也都没能想到的。

　　比赛刚开始没多久, 就再也没有喊加油的声音了。任谁都能看出来，金井根本就是在戏耍一之濑，故意打出各种刁钻的球路, 迫使她抛弃一切尊严去接球。

　　一场比赛下来, 一之濑膝盖和手肘都磨破了, 连右半边脸颊也被网球直接击中, 肿得老高。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有一丝一毫放弃比赛的意思。不管打得多么艰难，再怎么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她还是坚持着跑动，去尝试跟上每一个球，直到最后一分尘埃落定。

　　“部长，辛苦了。”一条望递上了毛巾。

　　“别管毛巾了，还是先处理伤口——”

　　她的话还没说完, 就被一之濑打断了。

　　“再等等, 沙罗，还没有结束。”

　　那一边, 甚至还没有见汗的金井走了过来。

　　“作为部长的能力暂且不提，你的网球水平太让人失望了。”

　　此话一出，群情激愤。

　　“喂，我是不知道你是多厉害的人，你这话也太过分了吧！”

　　“就是啊, 还故意把部长打成这样！”

　　一之濑拦住了暴动的部员，神色平静地说：“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可以辩驳的。”

　　“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金井以陈述事实的模样一摊手，“我今天来也只为了两件事。一是来试试看你们立海大网球部的水准，二嘛，是准备带茉莉也回去。”

　　“今天有聚会吗？”茉莉也好奇地问。

　　“今天没有，”金井转身，温柔地说：“等你转学回帝光之后，想什么时候聚会就什么时候聚会。”

　　“你说什么？喂黑木学姐，这是怎么回事？”沙罗问。

　　不明白为什么队友们都看向自己，茉莉也还为聚会的事高兴了两秒，等回过味儿来才愣愣地问：“转学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今天刚刚敲定，这是学生会和理事会的通知书。”金井从球拍袋的夹层里掏出了两张纸展开，竟然真的是茉莉也的转校申请书，一张盖着学校的公章，另一张的最下面还有赤司的签名。

　　“等等茉莉也，你真的要回帝光吗？”澪田激动地晃起了她的肩膀。

　　“不不，没有的事！”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征君会同意啊，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回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对，她压根就没打算再转一次学好吗？

　　“美羽，到底怎么回事？”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判断让你继续留在这里不利于你未来的发展，仅此而已。”金发的女帝意有所指地看向了一之濑，后者沉声说：

　　“你是指我们的技术力不够，不能给她更好的指导吗？”

　　“这只是一方面。”如果只是因为这个的话，她最开始就不会任由茉莉也在立海大待上几个月。技术不如人没关系，只要能给与她正确的引导也可以，毕竟教练要是真的比赛，肯定都是不如现役球员的。

　　“更重要的是，你们太急功近利了。为了一时的成败，将部员置于不利之地。利用茉莉也的性格弱点，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这样的社团，配不上她。”

　　“等等美羽，你说得太过分了！”

　　其他人没有看出来，但金井何其了解她？茉莉也没有对她的话表示否定，只是单纯地指责她的态度。她的这句话，恰恰证实了她对一之濑千里的指控。她是被迫的，做出了扭曲本心的决定。

　　这一趟，她确实来对了。

　　“现在是部长之间的交流，茉莉也，你乖乖在一边看着就行。”她哄了茉莉也一句后，再次转向一之濑，表情瞬间冰冷了下去：“一之濑部长是个聪明人，一定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对吧？”

　　“说利用是不是太过了？”一之濑虽然一身狼狈，但眼神却依然十分冷静，面对金井美羽的咄咄逼人，仍旧能够做到沉稳应对。

　　“身为立海大的一员，想要为学校争光，愿意为网球部出力，这是每一位正选都有的觉悟，黑木也不例外。为了赢得比赛排兵布阵，研究最可能的出线阵容，把最强的矛放在最关键的位置上，又有什么不对？难道你们帝光的正选不是这么想的？难道你金井美羽不是这么做的？”

　　“口才不错，不过可惜，走不到足够的高度，眼界始终不行。”金井抱臂，傲慢地说：“你身为部长，却把胜负的希望和比赛的重责压在自己以外的人身上，是你的个人能力不够。为了队伍的胜利，将她安排在单打三，是你们全队平均水平配不上她的缘故。”

　　听到这里，沙罗不顾望的阻拦，呛了她一句：“你们帝光还不是让她做单打三，怎么我们就不行？”

　　“你们……是双打选手吧？”金井没有恼，只是怜悯地对她笑了一下，“双胞胎，呵。”

　　“有什么好笑的？！你——”

　　“沙罗，帝光跟我们不一样。”一之濑拦住她，沉声解释道，“帝光有黄金拍档鹰崎奈津和清水亚希，在前两局的双打比赛中，她们不管怎样都会赢得一分，所以对于单打三的压力不大，单打二才是比赛拐点。”

　　“不错，你们亲爱的一之濑部长之所以把赌注压在单打三，你们明白为什么了吗？”

　　沙罗并不笨，她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已。现在金井美羽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哪里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因为她们两对双打都太弱了，前两局没什么优势，所以关键的第三局——单打三的比赛，就成为了她们能否继续比赛，用单打决胜负的重中之重了。

　　“不想着让其他人进步，反而逼着茉莉也必须获胜，这就是你们这支队伍最让我厌恶的地方。”也不想想，网球比赛是团体赛，光靠一个人赢根本毫无意义。

　　此话一出，四位双打选手顿时脸色煞白，羞愧得低下了头。

　　“美羽，我们部有我们部的难处，你不能要求每个学校都像帝光一样强啊。而且虽然大家没那么厉害，但每天都有好好努力训练的！”茉莉也忍受不了她这样放嘲讽，毕竟队友们平日里那么照顾她。

　　“如果她们只是把社团活动当做过家家来玩，我也不会闲得从东京大老远跑过来。但是，你们参加了全中。”她扫视了一圈，“既然身在这座竞技场上，那么——”

　　“弱就是原罪。”

　　“更何况你们不仅弱，还奢求不属于你们的荣誉。”

　　哪个学校不努力？哪个学校不好好训练？哪个学校有那么多的天才云集？

　　就是她们帝光的霸业，也是一步一个脚印，靠汗水和泪水走出来的。

　　竞技比赛不是什么正义必将战争邪恶的故事，不是什么革命者推翻暴君统治的史诗，是每一位选手拼尽自己的一切，去追求最高荣誉的过程。他们有的被伤病缠绕，有的背负着其他人的嘱托和梦想，有的甚至将整个人生都赌在一场比赛上。

　　但输了就是输了，不论其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为什么立海大就要与众不同一些？

　　为什么就要对她们宽容以待？

　　“我承认金井部长你说得有道理，但你不觉得你很双重标准吗？”就算金井气势如虹，一之濑仍旧没有被她的逻辑绕进去。

　　“我承认，我们学校的双打组合还有不少问题亟待解决，在你们帝光看来，弱也是不可辩驳的事实。但金井部长既然说要一视同仁，又为什么要对黑木格外纵容？”

　　她早就想问了，茉莉也身为一个竞技选手，常年活跃在全中的决赛圈里，本人竟然毫无斗志。就像是个从未经历过风雨的温室花朵一样，竟然会因为怜悯对手而故意输掉比赛。这在他们这些为了比赛为了荣誉付出一切的人看来，她的存在本身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不仅是对她得天独厚的天赋的浪费，更是对他们这些凡人的挑衅。

　　“我将她安排在单打三，就是想磨练她的意志，让她弄清楚自己参加比赛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她能因此而蜕变，拥有了觉悟的她将比之前的黑木茉莉也强大数百倍。要是她最后也没能找到答案，她就会将茉莉也剔除出正选的名单，让她彻底无忧无虑地去“玩”网球。

　　“一之濑部长……”原来部长为她考虑了这么多啊。

　　“那真是多谢你的费心，不过……”金井扯了扯嘴角，“我的茉莉也不需要。”

　　“美羽？”

　　“从我认识她的那时起，她就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

　　强大，无知，单纯，心软，毫无胜负心，以及，对网球极为纯粹的爱。

　　面对强大的对手时，她永不知放弃为何物，那股韧性能超越所有，成为她进步的最强动力。而面对弱小的对手时，她却会停在原地，用无与伦比的耐心和关爱，以成年人对待婴孩的温柔去包容，给与其鼓励和指导，助其一步一步迈上新的高峰。

　　“一年又一年，她前进的脚步看似缓慢，却从未停止。只要前方还有比她强的人，她根本不需要其他额外的所谓执念，就能自然而然地跨过一道又一道的坎。”

　　国一的时候，茉莉也能跟她打成3:6。

　　国二的时候，茉莉也仍旧能跟她打成3:6。

　　而今天，她自己早已从JR大会优胜的水平，成长为日本U17最强女选手。

　　她们之间的差距，非但没有扩大，反而在一点点的缩小。

　　“所以我说，以你的眼界是无法明白的。你所谓的磨练，实际上是在破坏她完美的状态。”金井摸了摸茉莉也的头，继续说，“你知道无我境界吗？”

　　“你是指心无旁骛，网球经验积累到极致才能掌握的那个？”

　　她是知道，也实际见真田弦一郎使用过。虽说听起来似乎很厉害，但因为体力消耗巨大，使用时弊大于利，所以他就再也没有在比赛中用过了。

　　“千锤百炼领悟之极限，才气焕发之极限，以及——”

　　“天衣无缝之极限。”

　　“而茉莉也，”她轻轻挑起了少女的下巴，“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接近这个状态的。所以假以时日，她也一定会是我们中最先突破的。”

　　“这不可能！天衣无缝根本不存在！”激动到有些破音的是一条望，这个总是冷静的双胞胎姐姐。

　　“为什么不可能？你是怎么能够断言自己都没见过的东西不存在的？”金井嘲讽般地笑了笑，“什么对于胜负的执着，什么身为竞技选手坚强的心，什么必须争得的荣誉，都是负累。你们自己背上重重包袱，觉得负重前行更有觉悟感更有牺牲感我不在乎，但是请不要以你们狭隘的思想来禁锢她。”

　　她一开始，就站在了终点线的前面。

　　初夏的空气总是闷得人发慌，沉默的低气压蔓延，压得所有人都觉得呼吸格外困难。金井美羽给人的压迫感实在太过沉重，她的实力傲视群雄，没有人敢质疑她的权威性，没有人能够质疑的选择。

　　但一之濑还是站了出来。

　　“我确实曾经听人说过，每个人在刚开始的时候，都能够天衣无缝。可惜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忘记了打球的初心，这才失去了这种状态。”

　　“但这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的话而已。一个没有追求最强之心的竞技选手，是绝对不会进入天衣无缝的！否则的话，天衣无缝早就烂大街了，也不会成为只存在于世界级选手当中的都市传说。”

　　说到这里，她往前跨了一步，跟金井美羽面对面对峙起来。

　　“你这样溺爱下去才是真正毁了她的天赋！”

　　作者有话要说：　　论身边的朋友都特别强势，还特别有道理，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