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第一次坐云霄飞车时的感受。

　　紧握着眼前的把手，随着车的节节攀升, 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过了最高点, 就是一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刺激体验——

　　视界中飞快闪过的风景，俯冲而下如同飞翔般的快感，即将坠落时令人窒息的压迫。

　　360°大旋转时, 身体倒转那瞬间的失重, 像是悬停于天际的飞鸟, 不受地心引力的拘束, 轻飘飘的舒适感。

　　所以她曾经以为，失重是非常珍贵，又非常美好的体验。

　　今天才发现，她错了。

　　错得非常离谱。

　　那是快得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坠落。

　　心跳骤停，世界翻转，天空成为了她视线所及的一切，停滞的刹那万籁俱寂。

　　从那短暂又漫长的一瞬中回过神来时，身体正随着风微微晃动, 以往用来支撑身体的双腿无助地垂着, 找不到任何让她可以放心的支点。唯有持续不断的疼痛从左手传来，还提醒着她一个事实——

　　她还没有掉下去, 有人拽住了她。

　　茉莉也抬起头，看到了那只手。记忆中那人的手一直如钢琴家般白皙修长，伸过来时动作优雅好看，握上去时温和又柔软。可此时却青筋暴起指节发白，死死地扣着她手腕的力度一点也不温柔, 疼得她甚至想挣脱。

　　“……莉也，茉莉也！”

　　他的声音终于越过了层层障碍传达到了茉莉也的耳中，呼呼的风声在也同一时间冲撞起她的鼓膜，似乎还有什么人的喊声，远远传来听不真切。过了几秒，被失重麻痹的大脑终于重新恢复了运作。

　　“征……君？”

　　“另一只手也给我！”他咬紧牙关，将原本卡在防护墙上的左手也伸了下来。

　　茉莉也听话地举起手，却意外地发现那只手上还握着自己的手机。

　　“别管手机，扔掉它把手给我！”

　　赤司再一次言简意赅地下命令，可这一次，茉莉也犹豫了。

　　“可、可是……”这是去年爸爸才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扔掉！”没有慢慢劝说的余力，即便身体素质远超同龄人，他一只手隔着30cm的混泥土墙壁拉住茉莉也也非常吃力。

　　“咳咳，虽然你们都忘了还有我，但我真的一直在的。”

　　第三者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天台上，不，是出现在了赤司的正前方。

　　可正前方明明什么都没有。

　　一旦集中注意力去寻找，视界内才缓缓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如同揭开了迷彩涂料的幕布一般，那个穿着运动服，戴着围巾的黑发男人悬空站在面前，正不好意思地冲他笑。

　　然后他一只手轻轻松松地拎起了茉莉也的后领。

　　真的是轻轻松松的，甚至只用了两根手指，就算他装模作样地喊着“嘿咻嘿咻”也无法掩饰那种异常。而茉莉也乖乖地任他拎着，十分无辜地对赤司眨了眨眼，像只做错了事被主人拎起来教训的猫咪。

　　虽然满腹疑惑，但赤司保持着高度的克制和配合，没有去问这个跟黑子一样神出鬼没的家伙任何问题。只是等着他迈步朝天台走来，跟着他的步子后退，直到他松开手，把茉莉也重回放回自己怀里为止。

　　感受到少女近在咫尺的温度和浅浅的呼吸，赤司终于彻底放心了。

　　总算是安全了。

　　“你就是茉莉也说的那位夜斗先生吧。”

　　黑发，运动服，围巾，跟他极度相似的声线，以及这种踏碎虚空的能力。

　　神明……吗？

　　扶住茉莉也后背的手往里又压了几分，面上不动声色地道谢。

　　“谢谢你的援手。”

　　夜斗粗大的神经完全get不到现在微妙的气氛，他故作大方地摆了摆手，说：“哎呀不用客气，我本来就答应黑木万一她跳下去就负责把她捞起来。对于信徒的愿望，我可是言出必行的。”

　　是的，他跟茉莉也商量得好好的，如果Pappoulis等到10点还不出现，她就真的来表演一个自由落体，甚至可以玩一个假死来继续引对方出现。有他这个神明在，这个计划本来是万无一失的。谁知道本来剧本执行得好好的，因为由乃和赤司的搅局，让包括茉莉也在内的大家都把存在感微弱的他给忘了。

　　于是他跟雪音就坐在天台顶上，一边吃爆米花（茉莉也买的）一边看了一出八点档狗血剧，中间还夹杂了争风吃醋你推我让的情节，实在是非常过瘾。其实按这种剧情发展，他本来还期待了一下你跳我也跳，大家跳才是真的跳这种酸爽无比的殉情桥段的。

　　恩，看来果然是狗血剧看太多，该洗洗脑子了。

　　“原来如此，大致的情况我了解了。”

　　只需要夜斗的一句话，赤司就基本上完成了整件事前因后果的推测。他从裤袋里掏出了一枚5元的硬币，反手丢了过去。

　　“茉莉也给你添麻烦了。”

　　夜斗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收其他人的钱，这事是茉莉也的愿望，其他人不能越俎代庖的！可是，钱都到怀里了，完全不想吐出来呢。

　　“接下来的事我们会自己处理的，辛苦你了。”

　　哇啊这人，就差把“你已经没用了跪安吧”这句话说出口了！什么态度啊夜斗大人刚刚才救了你们俩好吗？本来还想理论一通的，谁知道这个虹膜异色症患者竟然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了，直接当他不存在！

　　“喂黑木——唔！”你睁大眼睛看看啊，你可怜的神明大人被你旁边那个家伙无视了啊！找男人不能找这样的！我跟你说我不同意这门亲事啊！

　　后面一大串的话都没能成功讲出来，他亲爱的胳膊肘向外拐的神器雪音捂住了他的嘴，一边唠叨着什么“妨碍别人谈恋爱会被马踢”之类的话，一边把他从楼梯间拖了下去。

　　“好疼！背好痛好硌！雪音你搞什么啊？！我跟你说这次我一定……”

　　神明大人略显吵闹的抱怨声远去了，空荡荡的天台上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赤司低下头来，只能看到茉莉也毛绒绒的发顶，就算有发带的束缚还是被风吹得四处乱翘。

　　“茉莉也，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怀里的身体顿时一僵，她手足无措地抖了一下，而后缓慢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可怜巴巴地说：“我、我腿软，站不住了，可以坐下来说吗？”

　　“……”你沉默这么长时间来酝酿台词，第一句话就跟我说这个吗？

　　感觉到支着她的手微微松开了些，茉莉也就十分顺溜地滑了下去，两腿一弯，坐到了地上。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真是太幸福了，要不是地板凉得要命，她恨不得现在就表演一个亲吻大地。

　　可惜，沉浸在安全感里的时间总是那么短暂。

　　在赤司在她面前半蹲下来，表情严肃地瞪着她的时候，茉莉也由衷地想。

　　不过话说回来，征君不管做什么动作都很优雅呢，是因为不管什么时候都挺直了背脊的缘故吗？这种最毁人形象的蹲姿，明明一个不小心就会显得粗俗不堪，可他自然而然地屈膝，毫不做作地弯腿，竟然毫无违和感，丝毫不损他卓然的气质。

　　跟除了脸以外经常崩人设的黄濑完全不一样呢。

　　果然，男人还是要看气质。

　　“反省好了吗？”等茉莉也的眼神重新完成对焦，视线落在他脸上后，赤司沉声问。

　　“……啊？”

　　“你又在想什么？”是了，他虽然能明白茉莉也什么情况下在走神，什么情况下回神，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旧无法把握她时不时就飘到天外去的思维回路。

　　“在想征君就连蹲下来的姿势也很好看，是怎么做到的。”

　　事实证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这种淡定，也同经验一样会随时间的流逝而增长的。赤司现在已经可以对茉莉也这种突如其来的直球面不改色了，甚至还能顺着她的逻辑反问回去。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呃，”她认真想了半天，歪头，“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要是不满足的话，会怎么样？”

　　“唔，那我会一直好奇下去吧……”

　　“这样啊。”他点头表示了解。

　　茉莉也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后文。最后心痒得不行，拽着他的小拇指晃了晃，问：

　　“所以是怎么做到的？你不告诉我吗？”

　　“啊，我只是问问。”不打算给你答案。

　　“咦？”茉莉也定格了。

　　她脸上凝固的笑容实在太过有趣，赤司柔和了脸部线条，勾起嘴角轻笑出了声。

　　刚刚反应过来的茉莉也准备好好抱怨一下的，但这轻到几不可闻的笑音传进耳中，软软地在她的心上撒了一把糖，直接齁到了脑子里。他双目微微弯起，金红的眼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晕，一如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少年。

　　心跳漏掉了一拍，茉莉也紧张地错开了与他交缠的视线，原本想要抱怨的话，在出口之后变得毫无杀伤力。

　　“你怎么……这样啊……”

　　反倒因为她软绵绵的口吻和拖长的尾音，带出了几分纵容的甜腻，更像是欲拒还迎的撒娇。

　　只会让人更想欺负她。

　　而原本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本来想让话题回归到“反省”这个核心思想上的赤司，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偏移了这次谈话的主旨。可即便发现了，也一点也没有想拉回去的意愿，前所未有地想放任这种让他无法把握的走向，一如现在他根本无法驾驭的，快要破体而出的某种汹涌的思绪。

　　她的话就像是一盆浇在了火上的热油，迅猛地引爆了他一直压抑着的情绪。

　　想要欺负她，想要看她露出更羞耻的表情，想要她一边哭一边可怜地望着他，想要掌控她的一切。

　　“那你想要什么呢？”

　　赤司一拽她的胳膊，茉莉也就一头栽回了他怀里。一手摁在她的后背上，随着她抬起上半身的动作慢慢下滑，带着力度的指尖不加掩饰地一寸寸抚过她的脊椎骨，而后向另一侧移动，扣住了她身体最纤细的凹陷处。

　　茉莉也随着他的动作舒服地挺直了背脊，扬起头，不小心溢出嘴边的呻·吟让她原本就羞耻得不行的脸红得更加透彻，眼睛水润润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滴下泪来。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细细地移动，似乎想要将她的每一个些微的表情变动都牢牢记住一样，看得那么认真，那么专注。仔细描绘完了全部构图之后，他停在了她的唇边。

　　“茉莉也，你说，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低沉的声线再一次将她包裹起来，胸腔和鼓膜完成了一次可怕的共振，直接震飞了她仅剩的思考能力。

　　“我——唔！”

　　刚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赤司就勾下头来，以吻封缄。

　　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征求她的意见，一切不过是为了让她主动开启唇舌的计策。

　　事情发生得太快，茉莉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唇齿相接的瞬间，那种一直压住胸口的苦闷感仿佛有了宣泄口一样，飞快地消退。心脏猛烈地搏动着，可怕的震感在脑海中炸开，放大了无数倍，她甚至觉得身边的人一定也能听到。

　　怎么办？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人，陌生而汹涌的热情，像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吃入腹般的激烈。扣在她腰间的手越来越紧，扶住她颈侧的手深深地插·进了她的发间，仿佛想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怎么办？

　　混乱的头脑一片浆糊，除了快要蒸熟了以外无法给与她任何的指示，身体却擅自动了起来。一直扶在他胸前的手抬了起来，在他的颈后交错，完成了拥抱的标准姿势。跪在地上的大腿克服了地心引力的诱惑，主动地立了起来，将自己送到了最恰到好处的高度。

　　感受到他的气息全方位地包裹住自己后，茉莉也闭上眼睛回应了他的热情。

　　她想要什么，征君永远都比她更早一步知道。

　　对，我就只是想要你。

　　通往天台的楼梯间里，在阳光无法抵达的黑暗处，由乃背靠着墙壁无声地站着。

　　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的面容，却无法融化她眼中越见深沉的暗影。

　　如果赤司敢动手动脚的话，她就一脚把他踹飞。

　　如果茉莉也有一点点挣扎的迹象，她就一脚把他踹飞。

　　可茉莉也不仅没有反抗，还回应了。

　　心里一直隐约有着这样的预感，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明明只要走出去就能阻止的，就像那天在病房里那样，可这一次她没能迈出那一步。

　　已经不想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茉莉也最想要的那个人，一直是赤司征十郎。

　　作者有话要说：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