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乔瞪了他一眼，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来一句, “你说的他, 是我哥好吧。”

　　说着她不情不愿地垂眸，小声嘀咕了一句, “而且，你见过谁这么摸头？”

　　揉一揉再拍两下，堪称摸小狗的经典招牌动作。

　　“哦？”顾景宸半垂着视线，忽地勾了勾唇, 短促地笑了一声, “那我应该怎么摸？”

　　说不清他是否刻意, 但他拖长的尾音和压低的音量格外的耐人寻味, 意味深长。

　　温乔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然而, 顾景宸没打算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她。

　　“或者，”他深邃的桃花眸内勾外翘, 对着她自上而下缓缓一扫，“熟能生巧？”

　　“……”也不知道是她最近太老实了，还是他怼人本事见长，温乔觉得自己跟他分分钟交流不下去。

　　温乔自个儿关上了车门, 隔着降下一半的车窗，皮笑肉不笑, “那我还是麻烦您闭嘴吧。”

　　顾景宸倒也没跟她在这件事上计较，立时分出个高下来。他抬腿绕到另一边，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他脚下一踩, 车子滑了出去。

　　原本打算“随便三连”的温乔，靠在车窗边，视线移向车外，漫不经心地一瞥，她扫到一家自助烤肉店，又改了主意。

　　“要不然我们还是去吃烧烤吧？”她心血来潮。

　　顾景宸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不过眼风都没扫过去。

　　“你不喜欢吗？”温乔见他没有停车的意思，还以为他兴致缺缺。

　　“不是，换个地方。”

　　讲究不少，温乔忍不住腹诽。

　　最近看他太顺眼了，最初那点儿偏见也几乎被抹得丝毫不剩，她都快忘记他也是个被家里将养出来的少爷，货真价实的公子哥儿，难伺候得很。

　　不过他提议的地方确实不错。

　　目的地在远郊，似乎是一个新开发的项目。酒庄后面有大片的草场，高尔夫球场、马场、网球场等各种娱乐设施齐全，远处是连绵不绝的青山，青山绿水互相依偎，环境雅致。

　　红酒来自波尔多和博若莱，食材是从日本是澳洲空运过来的和牛肉，制作精良，风味独特。

　　会玩。

　　这种地方用来进餐，其实有些大材小用，不过不得不说，他是个精致的玩家。

　　“嗞嗞——”

　　烧烤架和烤盘上的肉发出的细微声响，不远处小提琴手在演奏《Secret Garden》，而侍者将从酒窖里取来的红酒醒好，微微弯身示意，退到一边。

　　马场上的情景在三楼靠窗的位置一览无余。温乔一手撑着下巴，偏了偏头，看向落地窗外。

　　场上在进行盛装舞步马术表演，身着燕尾服的骑手脱帽示意后，伴着优美的旋律，轻而易举地在马上完成了横向运动后肢旋转和帕沙齐等一连串的动作，动作流畅又完美。

　　“帅啊！”温乔压低声音感叹了句。

　　顾景宸抬眸，晃了眼场上跑马的年轻，不由得轻皱了下眉。

　　隔了那么远，五官轮廓都分辨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对方长得很好看的？

　　“要不要去马场？”温乔将视线移回来，略一思量，“你要是有事的话，我自己去也可以。”

　　不等顾景宸回答，她的视线又移了回去，“可惜你没看到，刚刚场上表演的小哥哥，太厉害了。”

　　顾景宸伸手提筷，他夹起一片五花肉，细致地蘸了蘸调好酱料，凉了凉，塞进了她的嘴里。

　　“……唔，”温乔眨了眨眼，心虚地往四周扫了扫，声音低了低，“我有手，可以自己夹。”

　　“我看到了，”顾景宸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红酒，“你不止有手，还有眼睛和嘴巴。”

　　温乔:……？

　　也不知道她哪里触到了他的霉头，被他莫名其妙堵了句。温乔不明所以地看向顾景宸，“我怎么了？”

　　“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顾景宸眼皮都没掀一下。

　　“……”

　　我日你哦，他还没完没了了。

　　温乔在心底愤愤然，没好气地将夹着烤肉翻了个面，蘸了蘸酱料。

　　“你慢点，先别——”顾景宸微微皱眉，想要提醒。

　　话还没说完，温乔面无表情地抬眸，然后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了，“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没留神，边说着边尝了一口。

　　下一秒，温乔就被烫得呜咽了一声，低头捂着嘴吐掉了。

　　“烫！”

　　跟他刚刚夹给她的烤肉完全不是一个温度，她烫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我刚刚就想告诉你，慢点。”顾景宸没来得及制止，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转而将一杯凉水递过去。

　　温乔猛地灌了一口。

　　“慢点，别被呛到。”顾景宸已经起了身，他低了低视线，不由得好笑，“好点没有？”

　　“你还笑？”温乔听得出来他话里隐隐的笑意，有些气恼地推了他一把，“起开，还笑！”

　　顾景宸看着她气不打一出来的样子，轻咳了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错了。”

　　温乔拉过抱枕往后躲了躲，抿了抿唇，又气又恼地避开了他的碰触，“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顾景宸凝眸看着她微抿的薄唇和鼓起的脸颊，似乎十分郁闷和委屈，他无声地勾了下唇。

　　“真是一点都没变。”他的嗓音低得几不可闻。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

　　他去她的病房看她，玩的过程中说错了话，三两句就把她惹急了。温乔当时就抱着毛绒公仔，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克制着不掉下来。

　　然后过一小会儿，她一个人郁闷又委屈地在旁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就是不搭理他。

　　他估计这小丫头在说他的坏话，不过她只要一抬起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他，他就半点脾气都没有了。

　　顾景宸垂了垂视线，眸色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温乔并没有察觉到。

　　她倒没有跟他闹脾气的意思，没道理，也挺没劲，自顾自地继续用餐。

　　“过会儿吃完饭，我陪你去马场？”顾景宸将一盘烤肉递过去。

　　“不去了，我过会儿有事。”温乔略一思量，怕他误解，又补了一句，“这边离心灵花园挺近，我过去看看。”

　　听名字也能猜得出来，心灵花园应该是一家福利院。

　　顾景宸应了声，没想太多，随口问了一句，“你热衷于做公益？”

　　“算不上热衷。”温乔摇了摇头。

　　毕竟没经历过，就没有人能切身感受，所以再有热情和善意，也仅此而已。

　　“主要是我大一的时候去做义务活动，当时有个小姑娘，问我还来吗，我当时随口应了一句‘还来’。”

　　“这么信守承诺？”顾景宸眉梢一抬。

　　“不是。”温乔顿了顿，“是因为我随口说完，她当时很轻地说了一句，‘所有哥哥姐姐都这么说’。”

　　“我一看到那种表情就有点难受，虽然她现在已经被领养了，不在那里了，但我有时间还是会过去。”温乔微叹了口气，“可能我真的不适合随便承诺什么吧，会有心理负担。”

　　其实“诺言”二字，有口却无心，绝大多数时候，说者根本无意，听者偏偏留了心。尤其是小孩子，不知道成人世界的规则，也不知道所谓的潜台词。

　　意识到气氛有些沉闷，温乔双手托住脸颊，眨了下眼，做了个开花的动作。

　　“没办法啊，谁让乔乔是个善良的小仙女呢。”

　　顾景宸没拆台，但也十分不配合，短促地笑了一声。

　　温乔瞪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无声地吃饭。

　　虽然温乔爱折腾，不过两人教养都很好，用餐的过程很安静，慢条斯理。

　　-

　　车子停在了心灵花园附近。

　　出乎意料的，顾景宸似乎没打算离开。也许公司的事务已经不需要他事必躬亲，但是他在她身上耗得时间着实不短了。

　　温乔略微讶异地看向他，“这样不耽误你时间吗？”

　　“不耽误。”顾景宸懒洋洋地垂了垂眼睑。

　　他的时间太过短暂。

　　也许只有和她待在一起，他才不会感到浪费。

　　“温小姐，这次来得很早啊。”工作人员跟温乔很熟，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视线触及她身后，略微讶异，“这次是带了男朋友过来吗？”

　　“不是。”

　　“是的。”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温乔稍稍怔住，看了一眼顾景宸。

　　顾景宸倒没什么反应，懒懒散散的，面色从容。他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事实，让人琢磨不透。

　　如果不是工作人员的表情太丰富，温乔甚至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了。

　　工作人员别有意味的看了看两人，像是得出了什么结论一样，抿唇笑了笑，“我去告诉他们，他们都睡醒了，现在在活动室。”

　　也许是常来的缘故，活动室的小朋友对温乔很亲厚，并没有怯生。见到她来都欢喜地围过来，抱住了她，然后露出脑袋，好奇地看着温乔身后的顾景宸，“姐姐，这是谁啊？”

　　温乔弯身，摸了摸提问的小姑娘的头发，“这是姐姐一个很好的朋友。”

　　顾景宸在她身后轻嗤了一声，懒懒散散地纠正，“男朋友。”

　　“……”温乔心尖颤了颤。

　　实在不太清楚顾景宸今天哪根筋搭错了，温乔装作没听到，陪那群孩子玩。

　　和她想象的不同，顾景宸并没有格格不入，他用了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就有一群小朋友围在他身边了。他只是给一个抱着科幻画册的小男孩讲了一会儿，然后那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就很信服他了。虽然还是不开口，但在很认真地听。

　　温乔想想自己，用了半年的功夫，那个小男孩才搭理她，偶尔跟她说一两句话，突然有些挫败。

　　她单手支颐，随着其他人听了几句，不自觉地打量他。从某种意义而言，他确实是惹眼，第一眼就让人惊艳，而长时间的相处，好感只多不少。

　　温乔想得有些出神，直到他冷不丁地抬眸。

　　四目相对。

　　视线无声相接的瞬间，温乔下意识地低了头，佯作不经意的样子。

　　-

　　十一月芙蓉花初开，晚风带着寸寸凉意掠过，香气袭人。

　　陪着这群小朋友做游戏上课，一直到傍晚。温乔出去透了透气，想等到他们吃完饭再离开。

　　庭院内有几个花藤编制的秋千架，温乔随便找了一处，拂去落叶，坐在上面慢慢悠悠地荡了荡。

　　身后传来一缕淡淡的琴音。

　　温乔下意识地回眸。

　　顾景宸就在秋千架后几米，他闲散地靠坐在石桌边，手里抱着一把吉他。

　　“你会弹吉他？”温乔略微讶异地望向他。

　　“嗯。”顾景宸半敛着视线，顺着升调将琴弦逐一弹响，试了几个音。

　　温乔思索间，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动琴弦，柔和的曲调流淌，他低声轻唱:

　　“Everytime you walk into the room

　　got me feeling crazy，

　　chock my heart boom boom……”

　　他的嗓音清润，透澈得没有一丝杂音。

　　温乔稍稍怔住。

　　其实，顾景宸擅长什么似乎都不值得她惊讶，他的确足够优秀。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吉他看上去跟他不太搭边，似乎钢琴和小提琴更符合他往日的气质——

　　斯文儒雅，温润如玉。

　　可他现在看上去和往日并不一样，衬衫袖子一直被卷到手肘以上，钻石袖扣不知丢到了哪里，他全然没有了往日一丝不苟的模样。

　　懒散又轻慢，透着点说不分明的痞意好邪气。

　　“……Girl， you make me shy， shy， shy.

　　You make me run and hide， hide， hide.

　　Feel like I get lost in time

　　whenever you need me……”①

　　她出神间，他抬眸看向她，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就如同真的在对心爱的姑娘唱情歌。

　　也许有那么一两秒，她真的要沦陷在他似真似假的深情里了。

　　周遭暮色早已四合，月亮悄无声息地爬上枝头，月色皎洁，寂静如许。

　　一直到吉他的琴音落下，温乔才后知后觉地敛回了视线，“很好听。”

　　顾景宸漂亮的桃花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歌词中的一句，“……I get lost in time.”

　　“什么？”温乔茫然地看向他，她并没有听清他的话。

　　顾景宸没搭腔。

　　他突然直起身，将吉他放置在石桌上，朝她走过来，直至停在她面前，然后单手搭在秋千架的花藤上。

　　晃动的秋千架在他手底停息。

　　温乔的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停在了他的面前。她微微抬眸望向他，手心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花藤。

　　他们靠得太近了，似乎微微一动，就会薄唇相碰。

　　咫尺之间。

　　顾景宸的眸色深沉，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直直望进她的眸底。在温乔晃神的空隙，他低头靠近她，压在她耳侧，“I fall in love…”

　　“with you.”

　　刻意压低的嗓音沉缓低哑，在夜色的晕染下，像是被烟酒浸泡过一样，带着烈性的性感。

　　不知何时，他的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她看到他偏头。

　　温乔睫毛一颤。

　　刹那间心跳放慢了半拍，她的思绪像是被抽空，游离在身体之外。

　　可能连温乔自己都不清楚，她到底是受了什么蛊惑和怂恿，在他倾身打算吻向她的时候，她明明看出了他的意图，却没打算推开他。

　　她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今夜月色真美。

　　风也温柔。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