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自己的双眸圆而透亮，睫毛纤长卷翘。窗外透进的阳光打在她身上，渲染出一层光辉。

　　于是，莉莉朵觉得，她的心也要被照得融化了。

　　现在，这位新同桌板着小脸，一动不动地瞪住她，眼里止不住地放电，无声地暗示着什么。

　　——老是盯着我。

　　——不正经，呵。

　　“算了。”

　　银发少女皱眉，撇过头道。

　　见此，叶奈棠回头，继续做题，攥紧手中的纸团。

　　暗想：果然被我的王霸之气唬住了！大胜利。

　　短暂的交流结束，两人直视考卷，互不对眼。

　　嚓哗哗……教室内尽是写字声，以及笔头敲击桌面的闷响。

　　……

　　不到半个时辰，铃声响起，考生们纷纷放下了笔交卷。

　　莉莉朵在最后两分钟一鼓作气，飞快地写完卷子，上交给老师。

　　遥望银发少女坚定的背影，叶奈棠只当她已放弃挣扎，胡乱地写，成绩肯定惨不忍睹。

　　叶奈棠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隔日，出了成绩。

　　成绩单贴在墙上，同学们一窝蜂地挤旁边查看，围得水泄不通。只有莉莉朵坐位置上，用右手撑着脑袋，抬眸望向窗外，时间倘若在她身边静止。

　　叶奈棠凝望这一幕，看着她一派漠不关心的神情。

　　……奇怪的人，考试要答案却不在意最终成绩。

　　还是说，她已经预料到会倒数，所以连看一眼都不想了？

　　怀着这样的心态，她看向成绩单，第一名写的是自己名字，得分为满分100，便略微放下心。接着，她直接从名单的后排找同桌的名字。

　　然而，粗略地过目了一遍，竟无找着莉莉朵三字。

　　？？？这不科学。

　　不信邪的叶奈棠又仔细地看了遍……

　　依然找不到！她呼吸一顿，将目光往上移。

　　一路移呀移，终于，她在自己下边找到了她的姓名：

　　第二名：Lily　·　Abelson，本此考分61。

　　勉勉强强从一串英文名中辨认出同桌的姓名，但令她诧异的，不是莉莉朵草草写了两分钟居然及格了，而是第二名才堪堪过及格线……

　　叶奈棠愣神地往右边瞟，果不其然，除了第三名也刚到及格，剩下的四十名同学均未及格。

　　她望着自己名字旁闪亮亮的100分，突然感觉像个托。

　　“小姬同学真厉害，以前是哪位导师给你补习呀？”

　　站于她身侧的黄发女生笑盈盈地问，语气不乏羡慕。

　　随即，周围激起一片窃窃私语。

　　只听他们低声交头接耳道——

　　“老师的关系户吧，偷偷给她开小炕作弊。”

　　“就是，也不知道收敛点。这套卷子难度很大，连菲老师都做不到满分，没作弊谁信啊。校园历史上只有一个人做了满分，叫什么来着……”

　　“叫薇芙娜。她……”

　　“……”

　　到后面的内容，叶奈棠就没兴趣听下去了。

　　她仅对一开始问她的黄头发妹子干笑一声，嗯嗯啊啊地含糊应答后，转身坐回了位置。

　　心情并不美丽。

　　头一次，她这样摒弃自己。

　　敏锐的听觉使她听到了全部悄悄话，深深地感受到孤立无助。

　　第一反应，是想要反驳。但冷静下来想想，可不就是作弊嘛。

　　她的知识，脑海里的各种资料，包括考试答案，都是薇芙娜赋予的。所以，以她的水平，她不费吹灰之力达到了毕业水准，这对辛辛苦苦读书刷题的同学来说，显然不公平，且强压了别人一头。

　　下次……下次故意考低一点好了。

　　心底苦涩蔓延，眼里也涩涩的。

　　她鼻间一酸，动摇起伊始来上学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或许没有下次了，退学吧？

　　这时，几名男生围了过来。

　　“小姐姐，交个朋友么？”

　　一个褐色短发的男生低头，俯视座位上的女生，轻佻地凑前。

　　她的脸白里透红，一双眸水汪汪的，模样软萌，似乎很好可欺，让他生起某种恶趣味，意欲狠掐一把她的脸，欣赏她委屈地流下泪水，那画面一定很美。

　　另一位随行的少年紧盯着她，道：“要不要哥们带你出去，熟悉下这里的环境？小美女。”

　　“我……不了……”

　　叶奈棠拒绝。

　　顿时，他们面露不悦，其中的褐发少年抓住她的手腕，边扯边道：“别害羞嘛，这么内向可找不到朋友。”

　　说着，他不自觉地看了眼真正释义了什么叫内向的莉莉朵。

　　叶奈棠莫名其妙地挣开他的手，再一次拒绝：“抱歉，暂时不想去。”

　　但下一刻，他又抓住她的胳膊，醉翁之意不在酒。

　　褐发男生争分夺秒地揩油，嘴里滔滔不绝地劝解，劝她一起出来玩，否则一个人多无聊。

　　一旁，其它同学见此，纷纷作出看好戏的姿态。

　　飘入耳内的话语变得飘渺，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叶奈棠被他拉起，有些踉跄地站稳了脚跟。余光瞥见他们的下颚，嘴角夹带的恶劣刺痛了她的眼。

　　仿佛与世界脱轨，她如只木偶，思维放空，任人摆布。

　　“放开我。”

　　“哈？”

　　他听手中的女生如此道，声线暗哑，透着股危险的味道。便稍稍惊异地低头，望向她的脸。

　　她垂首，恰好瞟见那双蓝眸，无任何光彩的瞳仁正对自己。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他心里冷不丁地一颤 ，连讲话声也略发抖，丧失底气：“这是你和同学说话的态度么，今天我就要替你家长教育教育你！”

　　忽而，一旁的手下打断：“欸老大，我看改天教育也不迟，今天算了呗。”

　　闻言，褐发男生怒了，顾不上和小姬扯东扯西，转头喷小弟：“你跳什么跳，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

　　“……”

　　——“吵死了。”

　　这声低语，来自邻座的莉莉朵。

　　她微侧过头，嫌恶之情溢于言表，冷然道：“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不……不不，我们只是……”褐短发少年松开小姬，满头大汗地解释，明摆的欺软怕硬。

　　莉莉朵皱眉：“滚。”

　　太不给面子了，他想。

　　褐发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半响，才带着几名小弟在众目睽睽之下返回，内心倍感屈辱。

　　叶奈棠坐回位置，趴在桌上，下巴放左手胳膊上，而右手拿着笔，于草稿纸上瞎画着什么。

　　她画出了歪歪扭扭的线条，心情亦似乱麻。

　　丧、丧、丧。

　　外界的人，好难交流。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一个上午的功夫，便叫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大概一辈子融入不了集体了。

　　胡思乱想了许久，感受到落到自己身上的急道目光消失。

　　她轻叹空气，看向同桌，小声道：“谢谢。”

　　“不要误解，我只是嫌他们吵。”莉莉朵说。

　　叶奈棠：“喔……”

　　莉莉朵冷哼一声。

　　时间一晃而过，放学铃敲响。

　　拎着背包出学院时，她看见校门口在卖巧克力。

　　从周围来往的男男女女口中，叶奈棠听见了“情人节”“明天”这个字眼。她听说过这节日，是和喜欢的人一起的日子，暗恋者会在那天告白。

　　她神使鬼差地买了一袋，望着手里精致的透明包装下，两颗硕大的星形巧克力，滑腻得令人垂涎。

　　时光于指缝中流逝。

　　半时辰后，她走回家里。

　　她将背包放柜上，接着走进厨房。

　　今夜的晚餐依旧是黑糊糊，叶奈棠一脸黑线道：“我不想吃这个了。”

　　“虽然口感不好，但非常营养。”薇芙娜用勺子舀汤，把它盛放进碗，垂眸道：“稍微忍耐下吧。”

　　叶奈棠坐在椅子上，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应声：“行吧。”

　　“对了，这个送给你。”

　　说着，她将手上的巧克力递给她。

　　巧克力是送给喜欢的人，她喜欢养育着自己的娜娜。

　　接过巧克力，薇芙娜眸光闪烁，迟疑地问：“送我的？”

　　“嗯嗯。”

　　叶奈棠回答，而后叹气：“说起来，我果然不习惯和人打交道。”

　　“发生了什么？”

　　“感觉我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

　　“只有站到了同样的高度，才能够互相理解。身份、实力悬殊之下，会造成观念差异，以至于关系不平等。”

　　“你和他们本就不一样，无需勉强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薇芙娜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顿了顿，继续道：“每个降临到世界上的人本质上都是孤独、残缺的。”

　　“他们于出生起，便在寻找属于自己的天使，使自己不再孤单。”

　　“倘若有一天找到了那天使，那能填补生命中残缺的另一半，并抓住他。那么，彼此将不再孤独，人生变得完整。”

　　“对方或许有时候不能理解你，但会无条件支持你，守护你。这样的感情，我们笼统地称之为‘爱’。”

　　听后，许是受她感染，叶奈棠心中产生向往。

　　良久，蓝发少女问：“……那你找到了你的天使吗？”

　　“我找到了。”

　　薇芙娜讲这些，眼中尽是叶奈棠看不懂的神采。闪闪发光，如星辰大海，单纯地让人感觉很漂亮。

　　“我了解她的一切，我支持她所有的想法。”

　　“更重要的是，我爱着她。”

　　黑瞳女生起身，手捧巧克力，朝椅子上的人走近，庄重道：“你不需要上学，他们能教你的，我也能。可若是触及更深层的知识领域，他们教不了你，但我依然能。”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呆在家里，由我做你的导师。永远生活在一起，就像从前那样。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空气蔓延着紧张的味道，夹杂黑糊传来的清醇香味。

　　一秒、两秒……

　　叶奈棠的手心全是汗。

　　对方充满诱惑力的话语，以及比平日温文万倍的口气，所构建出美好未来的蓝图令她不安。好像答应了，就得交出什么珍贵的东西。

　　半响，她回复：“不了。”

　　“我明白了。”薇芙娜面无波澜，心已泛起层层涟漪，淡淡道：“那么，巧克力我不能收下。”

　　接而，女生将巧克力还给她，便走出了房门。

　　…………

　　翌日，中午。

　　布卢学院内，正举办学员间的比试。

　　炎炎夏日下，建筑被烤得滚烫，学生们坐在观众席，围观台上的精彩战斗。说是战斗，实则为单方面碾压。

　　讲的是银发少女如何花样虐菜，争得第一宝座的故事。

　　“41号。”裁判员喊。

　　握紧41号码牌，叶奈棠磨蹭地走上台。

　　真的不想打啊！直接认输又不太好，只好站着让莉莉朵砍几刀，意思意思下。反正打不过同桌，自己几斤几两，她很清楚。

　　另一边，束起银发的少女擦了擦汗，扔开手中的武器，转身出门：“天气热，不打了，你自便。”

　　叶奈棠：……

　　观众：……

　　裁判：……

　　观众不满了，我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裁判咳嗽一声，从容地宣布：“1号选手认输！41号胜！下一位……”

　　就这样，叶奈棠接替莉莉朵的位置，打了一天。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精神力都很弱，于是，她意外地取得了最后胜利。

　　然而真的好累，等叶奈棠收拾好东西回教室时，人已经走光了，仅剩下莉莉朵，她仍坐在窗边，正在抽屉里捣鼓什么。

　　她走近看，看清了她抽屉里装的，居然全是巧克力和粉红色情书。而自己抽屉里也有，只不过，就一个。

　　叶奈棠默声地坐回位子，取出它。随即被它吸引住，这一盒里静静地盛放着一颗巧克力，透过中间的薄膜，内里摆的兔子造型果仁巧克力一览无遗。

　　谁送的呢？

　　她毫无头绪，便放弃。

　　“今天谢谢你。”叶奈棠对莉莉朵说。

　　莉莉朵抿唇：“我认输是因为天热。”

　　听之，叶奈棠仍未转头，低声道：“你真温柔。”

　　兀地，气氛陷入沉默。

　　少顷，室内响起少女清冷的声音。

　　“我有一个姐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温柔是形容她的，它和我完全搭不上边。”莉莉朵看她，说：“知道了吗。”

　　“嗯。”叶奈棠应道。

　　之后，话题终结，气氛回归沉默。

　　一股暖风穿过窗户，吹进室内，温度愈发燥热。

　　“谢谢你的礼物。”忽地，叶奈棠说，许是因为热，脸上一片绯红，“我真的能收下吗。”

　　莉莉朵一僵，诧异：“你看出来了？”

　　“嗯，这上面有你的气味。”

　　“好吧。”

　　“你爱我吗？”

　　“……”

　　面对突如其来，过于直白的问题，银发少女噎住，反问：“如果我说是呢，你爱我么。”

　　“我不知道。”叶奈棠垂首，凝视手上的兔子形巧克力，宝蓝色发丝顷泄而下，嗓音微哑：“我想象不到，我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不如说，我不知道原本的我是什么样子。你看到的我不是真实的我，那么，你爱上的还是我嘛。”

　　吐露出一堆难懂的话，她的双手渐渐收紧，盒子被挤压得变形。

　　冥冥之中，内心升起的违和感无时不刻提醒她，你忘掉了自己。

　　忘掉了原本的样子……

　　现在的自己，并非真实的我。

　　可是这些话对于莉莉朵来说，一定很奇怪。就像薇芙娜所言，若非处于同一个位置上，便不能感同身受，也就无法理解，无法理解的感情谈何认同。

　　岂料，耳畔响起了少女肯定的答案。

　　“我爱上的就是你。”

　　莉莉朵靠近几许，柔声道：“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心像缺了一块。”

　　“自第一眼看见你，直觉告诉我，我们是同一类人。”

　　“说出来，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

　　她眉梢爬上了笑意，青瞳溢满醉人的温柔，唇角上扬，霎时风华万千，绚丽的笑颜令天地失色。

　　叶奈棠抬头，刚好撞见这一幕。

　　砰砰砰。她听见胸膛内的心跳……

　　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嗓眼里跳出来。

　　夕阳投下的日光洒在两人身上，渲染出暖色。

　　树叶簌簌响动，夏风将银发少女接下来的话吹得模糊细碎。

　　她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我想……我是喜欢你的。”叶奈棠听见自己如此回应，已然面红耳赤，心中像揣着一只小鹿，咚咚跳个不停。

　　我找到了，属于我的天使。

　　能填补生命空缺的另一半。

　　她忆起昨日早晨，初遇时的光景。阳光如柠檬茶一样，裹住座位上的冰块，冰块正一点点地融化。

　　而现在的叶奈棠仿若汽水，与之交融，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