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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过了两天,盛宗耀的秘书联系姜以南,亲自跟姜以南洽谈接下来的合作。
姜以南还奇怪居然不是盛慕炎出面,所幸出门之前,她收到盛嘉言的信息,得知盛慕炎还是没干过强势的老爸,在这件事上,被盛宗耀压了下去。
姜以南见到盛宗耀的那一刻,心情有些微妙。坐在她对面的,是养育了盛嘉言二十多年的人,照理,她私下里应该叫一声“叔叔”。
盛宗耀在公事上干脆利落到有些不留情面,姜以南拼尽了全力才保持住当初跟盛慕炎提出的两个点。
谈妥合作的主要内容之后,合同就交给法务走程序。
盛宗耀结束公事,一时又对姜以南和蔼起来。姜以南坐在他对面,总觉得有些尴尬,正要开口聊些什么,盛宗耀却说道:“阿南,叫我一声爸爸吧。”
姜以南:???
这是直接认了她的节奏??
盛宗耀看着她笑:“虽然嘉言不是我亲生的,可养了这么多年,亲情不是假的。我知道,在我跟他妈妈的事情上,他背了太多的包袱。这么些年,你是唯一一个让他打开心扉的人。阿南,我把嘉言托付给你了。”
姜以南头脑发昏,也没怎么细想,就喊了他一声“爸爸”。
一直到跟盛宗耀告别出来,她才反应过来,她明明有不结婚的打算,可对着盛宗耀,她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喊出了“爸爸”两个字。
真是神奇!
这是不是说明她其实也没多排斥这种家庭关系?
不过,她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些问题。回到公司,她就给BEX发了邮件,用饱含诚意的价格,向Lucas表示她会把代理和供应商两个身份同时做好的。
做完这些,姜以南自信地静候佳音。
在办公室坐了会儿,她忽然想到还有件事要处理。
赵云。
她不知道为什么赵云会背叛鼎立,把样品信息全部透露给李明朗,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那天的监控录像把一切都拍得明明白白。
她让张和浦跟赵云讲那些八卦,就是为了让赵云传达给李明朗,好让李明朗觉得胜券在握,从而放松警惕。
事实也是如此,直到她刚刚给BEX发去报价,李明朗都还没反应过来,若诚户外跟安盛纺织的合作已经凉了。
不过安全起见,她还是决定等收到BEX的确切回复再处理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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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办公室出去,经过以前的一组办公室,姜以南进门就听到张和浦在叭叭叭:“哇你们看新闻了没!咱们A市居然出了命案!”
他看姜以南进来,连忙招呼她一起听:“阿南,快来一起听!我跟你说,这个命案太离奇了,死者身份至今还没确认,也不是A市本地人。”
姜以南听到这种血腥案件忍不住拧了拧眉:“我一个人住呢,你别吓我。”
张和浦道:“阿南,你一个人住就更要注意安全了!”
姜以南接受他的好意,但也不敢听案子的细节,使劲搓着胳膊从办公室跑了。
晚上,姜以南收到BEX的邮件回复,Lucas让她把新产品的PI发过去。
这样一来,这个订单就确定落到鼎立了。
姜以南忍不住一阵欢呼,她发信息给盛嘉言:“大哥,你不用躲着了,咱们可以正大光明约会了!”
然而,盛嘉言却发给她一条新闻链接,并且告诉她:“看完之后千万要冷静,我现在正在去你家的路上。”
姜以南好奇地点开链接,却是一条全网通缉的消息。
被通缉的人她再熟悉不过。
纪玉轲。
姜以南手一抖,大致浏览了一下新闻内容,说是纪玉轲谋杀还抛尸,经警方排查,三天前出的事,今天就锁定了凶手。
姜以南把手机放到一边,捞过一个抱枕,抱着双腿坐在沙发的角落。
张和浦说的那个案子,竟然是学长做的。
她怎么都想不通,那样一个温和的人,怎么会去杀人?
门铃被按响,姜以南以为盛嘉言过来了,监控都没看就打开了门,结果看到门外的人,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抬头看着纪玉轲,哆嗦着:“学、学长……”
纪玉轲面色憔悴,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渣。他定定地看着姜以南,惨淡一笑:“以南,委屈你了。”
不等姜以南反应过来,纪玉轲已经捂住她的嘴巴,将她强行拖进电梯。姜以南再怎么厉害,也是个女孩子。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顿时让她绝望。
电梯一路下到地库,纪玉轲二话不说,一把将姜以南塞进了车子。
盛嘉言赶到姜以南家时,只有洞开的大门以及姜以南留下的一只拖鞋。他骤然出了一身冷汗,慌乱中,拿出手机报了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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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路开向郊区,姜以南瑟瑟发抖地坐在副驾,不忘劝告纪玉轲:“学长,你去自首吧,我帮你找最好的律师。”
纪玉轲却微微惨笑,没有搭理这茬。过了会儿,他见姜以南实在抖得厉害,这才开口:“我不会伤害你的,放心。”他顿了顿,“我只是……想找你说说话。”
姜以南稍稍放松了些,她扭头看向纪玉轲,见他一脸冷静,不像是精神出问题的样子。
纪玉轲像是猜到她的揣测,笑了声:“放心,我的精神很正常。”
车子一路开上山,A市郊区有几座山还没开发,树木丛生。正逢深夜看不清路,开到半山腰,车子就被荆棘卡住,再也动不了了。
纪玉轲拽着姜以南下车往山上走,姜以南想到那个公布在网上的命案,一时不敢刺激他,只好跟随他的脚步。
前面就是断崖,纪玉轲终于停了下来。
姜以南往崖边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唾沫。
纪玉轲轻笑一声:“放心,我不会把你推下去的。”
他越是这么说,姜以南就越腿软,没力气似的,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大石头上。
纪玉轲也坐了下来。
姜以南看向他,怎么也没办法把他跟杀人凶手联系起来。她叹了口气说:“学长,回头是岸。”
纪玉轲挑着嘴角摇了摇头。他捡起一颗碎石,往断崖扔去。碎石跌入崖底,连个回声都没有。
他目光模糊地看着断崖,说道:“回不去了。”
姜以南哆嗦着问:“那个人是你的仇人吗?”
纪玉轲哼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算不算,但是他勒索我。”
“勒索?!那你报警啊,怎么都不该……”姜以南停在这里没说下去。
纪玉轲却接过她的话:“不该杀了他是吗?”他顿了顿,像是回忆那晚的事情,最后说,“杀他其实是意外。”
那天,那人跟他进了家门,因为勒索的金额谈不拢,两人就争吵起来。混乱中,纪玉轲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抄起茶几下面的水果刀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并且警告他:“我的现金就只有这么多,其他不动产、股票短时间没法变现。你要钱就赶紧拿着钱走人,否则,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谁知道那人要钱要红了眼,夺过他的刀试图把勒索变成持刀抢劫,两人肉搏中,那把水果刀就刺进了那人的胸膛。
纪玉轲一下子懵了,在报警打120和看着他去死之间,选择了后者。他不但看着那人死了,还镇定地打扫了现场,清除了一切他可以想到的痕迹。
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警方的侦察系统。
姜以南听完他的描述,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那你只是正当防卫,或者……或者防卫过当!学长,你赶紧主动去找警察!”
纪玉轲轻哼一声,问姜以南:“你知道那人为什么勒索我吗?”
姜以南愣愣地摇头。
纪玉轲说:“他知道我的过去。”
“你的过去?”姜以南下意识地重复,隐隐觉得还有一个更加曲折的真相在等着她。
纪玉轲告诉她,其实他并不是什么高知家庭出身,父母也不在国外。他只是个从贫穷落后的小山村里出来的凤凰男,那个小山村至今连电都不能稳定供应,而他的父母,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在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只可惜一个残疾一个智障。而他作为唯一的儿子,他的名字,是父母找了当时来支教的老师取的,不过村里人都没什么文化,所有人都跟着他的父母喊他“幺儿”,渐渐地,大家就忘记了他的大名。
可纪玉轲自己却从来没有忘记过。
因为这个名字,他从小坚信自己跟村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会出人头地的。
事实也证明,他的确出人头地了。
可他出人头地的过程并不光彩,考上镇里的高中后,家里就没钱供他读书了,他靠学校的捐助读完高中考上大学。
大学是个更加开阔的世界,他想像别人一样出国留学镀金,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其实是个穷山沟出来的凤凰男。
说到这里,纪玉轲笑着看向姜以南:“其实这个世界男女很平等的,女人为了钱可以出卖身体,男人其实也可以。那些会所里,有太多寂寞的富婆了。”
姜以南一愣,也不知怎么的,胃里忽然就翻腾起来。
她的学长,就这样在她面前撕去了最后一层华丽的外衣,露出底下肮脏而斑驳的灵魂。
纪玉轲在国外遇到了徐令嘉,两人很快恋爱。徐令嘉读完研究生还要继续读博,纪玉轲先行回国,成功进入了远达股份,一边做着远达股份的业务总监,一边等待着成为远达的乘龙快婿。
然而一个人的出身和阶层哪有那么容易改变,他远在山村的父母姐姐,仍然不断地联系着他,指望他把他们接到身边享福。
纪玉轲给他们打钱,可不够,他们要的并不是钱。终于有一天,纪玉轲偷偷回到老家,那天正好停电,家里点起了蜡烛。
他对父亲和两个姐姐说:“来,我们喝酒。”
然后父亲和两个姐姐都醉得不省人事,只剩下还在大灶前烧菜的母亲。
他拿着两根废弃电线,对母亲说:“妈,我给你买了磁共振仪,可以舒筋活血,你坐下试试。”
他拿着电线一圈一圈往母亲身上绑的时候,母亲还笑呵呵地说:“还买什么东西,反正咱们明天就要一起进城了。进了城,什么买不到?”
他确定捆结实了,然后在所有的家具上倒了酒。
倒酒的时候,母亲还叫他:“幺儿,这个什么仪好像没什么用啊,你快过来看看。”
火苗在家里燃起时,母亲看着他,喊着他:“幺儿……幺儿……”
一切都结束了,他贫穷肮脏的过去,他的拖累都没了。
**
明明已经入夏,可姜以南却冷得瑟瑟发抖。她看向眼前的男人,她的学长。
不,这已经不是她的学长了。
他是杀人凶手,是魔鬼!
纪玉轲说:“那个勒索我的人,知道这一切。你说,我还能让他活着吗?”
姜以南打起了冷战,山上的风一层一层地在她耳边吹过。她听见自己问他:“徐令嘉跟你分手……”
“她知道我了我的身世,知道了我在大学里做过的事。”纪玉轲顿了顿,“可能,她也知道我回到那个村子做了什么吧。”
他惨淡虚无地笑了起来:“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子。”
姜以南想起之前在G市,徐令嘉问她:你听说过他的家庭情况吗?
原来,那时候徐令嘉就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可她居然那么冷静,甚至也没有报警。
或许,不报警是徐令嘉对纪玉轲最后的情谊了吧。
姜以南回神,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她的学长。她所幸垂下了眼。过了会儿,她说:“学长,自首吧。”
话音刚落,山下忽然响起警笛。
姜以南一愣,纪玉轲也先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一把拽住姜以南,四下张望。
姜以南见他像是要跑,忽然提高了声音:“学长!”
纪玉轲停住了慌乱的脚步。
姜以南被他抓着,他的胳膊死死地拐着她的脖子。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可她还是断断续续地说:“学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不等纪玉轲回应,自顾自地讲下去:“从前有个母亲,非常疼爱她的儿子,儿子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后来,儿子爱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病了,大夫说需要一个药引才能治好。儿子就问,是什么药引。大夫说,人心。”
纪玉轲呼吸一滞,姜以南知道,聪明如他,一定已经想到了故事的发展。
可她还是接着说下去:“母亲就把心挖出来给了儿子,儿子捧着母亲的心去找大夫,没想到跑得太快,一下子摔到了大石头上,顿时鲜血直流,侵染了母亲的心。结果,这颗心却在这时说话了……学长,你知道这颗心说了什么吗?”
纪玉轲的身体开始颤抖,他警告姜以南:“闭嘴!别说了!”
他的呼吸喷洒在姜以南的后脖颈上,带着湿气。姜以南忽然觉得肩窝一阵湿热,她知道了,那是学长的眼泪。
她继续说下去:“那颗心说,儿啊,你摔疼了吗?”
“闭嘴闭嘴!”纪玉轲疯狂地朝她吼。母亲那一声声“幺儿”忽然在他耳边回响,夹着山谷的风,温和的,带着爱意的。
他想起小时候家里穷,母亲给他盛了一碗白米饭,他的父亲、两个姐姐、还有母亲,喝着像水一样的麸皮粥。
他想起家里没电,他的两个姐姐一个给他赶蚊子,一个帮他点蜡烛,她们看着他写作业,虽然她们什么都看不懂。
他想起父亲打短工回家,叹着气说:幺儿啊,以后咱们全家就靠你了!
姜以南终于得到了自由,她看着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的纪玉轲:“学长,警车就在下面,你跟我一起下去好不好?”
纪玉轲满脸眼泪,他怎么忘了,他把姜以南抢出来,只是想跟她说说话,跟这个用一整个青春喜欢他的女孩子说说话。可是在听到警笛的那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地想办法逃跑,他用胳膊套住了姜以南的脖子。
这是对待人质的方式。
看,他拥有一个肮脏无底线的灵魂,无论是父母亲人,还是这个爱慕了他一整个青春的女孩,他都下得了手。
姜以南一边说,一边悄悄地后退。已经有手电筒的光从山下上来了,她警惕地盯着纪玉轲,终于在灯光照到的那一刻,死命地跑向光源。
她以为纪玉轲会追上来,会像刚才一样掐住她的脖子。可是直到她被警察保护起来的那一刻,她回头去看,纪玉轲像是具失去了灵魂的尸体,颓然坐在原地。
警察一左一右将他带下山。
经过姜以南时,纪玉轲停下脚步。他看向姜以南,又抬起头看着夜空:“以南,你看今晚的月亮。”
姜以南下意识地抬起头,月色朗朗,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纪玉轲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个月亮大概是我最干净的东西了,送给你。”
姜以南愣住,看着他在警察的看管中往山下走去。
盛嘉言等在山下,见姜以南下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姜以南闻着他怀里熟悉的味道,动荡了一整晚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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