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每一个人都非常严肃，仿佛今天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是哪？”

　　汤黎眼中显露着空白回过头，看向了屋外，院子里有着一棵不算高大的桂花树，刚刚抽出新芽。

　　远处起起伏伏的房屋皆是茅草覆顶，建筑的样式显得古老而透露着一股蛮荒气味，有着部落时代的古朴，还有着文明时代的繁华。

　　这是一个处于剧变的时期，人族正在由愚昧野蛮，走向新的时代。

　　街道之上喧闹声是带着古韵的埙语，最接近灵言的语言，被人称之为雅言，到了汤黎这个时代，只有卿族大夫，以及古老的巫祭家族、修士，才懂得说这种古埙语。

　　“咚！”

　　“咚！”

　　皮鼓敲得震天响，还有着高声的颂唱，静静听下去，仿佛可以听到数千人跳着祭舞，汤黎甚至能够感受到他们在以迈着夸张的步伐前行，抬着高大的巫神神像前进。

　　这祭祀仪式充满了蛮荒的气息，祭言都带着那沧桑厚重的味道。

　　“天命在埙！降而生华，天有……”干枯而绵长的巫祭声唱起，充满了韵律感。

　　汤黎席地而坐，听到这一声之后，感觉脑袋一下子就好像要炸开了一般，立刻知道了这是哪里。

　　“大桓！”

　　“埙都！”

　　汤黎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两个名字，仿佛这四个字沉重无比。

　　处于诸国战乱时代降生的他，只是在书卷和传说之中听闻过早已灭亡的大桓王朝，那个一统天下，将人族带出蛮荒蒙昧，走向文明的王朝，处于战乱之中的每一个平民，都无比怀念那属于大桓王朝的时期。

　　尤其是学宫的门徒学子们，他们每一个人都憎恨末代桓王的所作所为，怒骂着逼死了埙都学宫最后一任夫子的桓王，但是却又无比怀念那个昌盛而繁华的王朝国度。

　　吐出那两个字之后，汤黎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的扭过头来，目光呆滞的看着坐在面前的二十四个人，这个时候他才想起了这个数字为何这么熟悉。

　　“开创学宫的丰圣和二十四圣贤门徒！”

　　他看着那一个个背影，却从其中认出了不少人，至今尚贤学宫和各个支脉学宫书院之中，仍旧挂着他们的画像，文庙之中有着他们的神牌，甚至是神像。

　　“这里是埙都学宫，丰圣还在传道时期的埙都学宫！”

　　“桓王华纪年！”

　　“吱呀！”

　　此刻侧门推开，一个穿着夫子长袍的青年束手走了进来，手上抓着一卷白玉书简，其面白如玉，一头黑色的长发以草绳束于脑后，身材高大却不显得压迫。

　　汤黎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连手指都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一如二十多年前，那个乘着马车路过高国都城皋阳的模样，一模一样的样貌，一样的夫子袍，只是眼睛却变得更加深邃沧桑。

　　此刻汤黎激动颤栗的挺着脊梁，和昔日的上古圣贤，一同听着那台上的圣人传授大道经义、定人伦道德，这仿佛穿越岁月长河的一幕，世间恐怕只有他一人能够再次见到了。

　　但是盘坐在书案前的诸贤和汤黎，却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唉！”

　　丰圣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玉简，发出了一声长叹，目光投向了下面每一个人。

　　他目光扫过来，注视向下面的每一个人，那视线之中有着穿透岁月轮回的睿智和沧桑，仿佛在这个时候，这目光就已经看透了下面每一个人的一生命运。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我之道，已经传于尔等，盼尔等能光大埙都学宫！”

　　丰圣看向了下首坐于中间的一个男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庄离！我去之后，你就是下一代夫子！”

　　汤黎目光立刻挪了过去，盯住了那显得有些干瘦的青年，从其中依稀找到了画像上那个垂垂老矣的庄圣的影子。

　　年轻时候的庄圣立刻上前，跪倒在丰圣的面前，接过了他手上的传道玉简，正式掀开了埙都学宫的时代。

　　“今日之内，不论听见任何响动，都不要出来！”说完这句话的丰圣，如同星光一般逐渐消散在了人前，二十四圣贤一同跪地叩首，而汤黎也不由自主的随之一起。

　　“拜别夫子！”二十四圣贤一同大喊道。

　　汤黎也激动万分的随之一同大喊，但是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学宫之内，却没有了一个人影。

　　“吼！”

　　汤黎正不知所措之间，骤然间外面的埙都之中一声凄厉的鬼嚎惊动了他，汤黎看向了外面，就看见一道血光冲天而起，瞬间扩散到埙都了整个。

　　万鬼呼啸于苍穹，成千上万的厉鬼亡魂从大地之中涌出。

　　汤黎立刻联想到了被记载于桓王华本纪之中的大巫云之乱，昔日有大巫祭名为云，祸乱天下，以王畿数十万黎民为祭，以求长生。

　　这被记载于史册之上的一幕，重现于他眼前。

　　他走出院子，突然看见了另一个丰圣站在庭院的桂花树前，仿佛在等候着他。

　　丰圣回过头来，看向了汤黎：“汤黎，昔日桓王华以大毅力驱逐妖魔异族，东征西拓数十载，终一统天下。”

　　“而如今，大桓也灭亡了百年，这纷纷扰扰乱世将终。”

　　“汝，该作何选择？”

　　汤黎恭敬行礼：“丰圣何以教我？这天下究竟何人为真龙？何人具备一统天下的天命？”

　　丰圣一声大笑，看向了汤黎：“天命？”

　　“这世间哪里来的什么天命！就算是真的有天命，也抵不过这人心所向，大势涛涛。”

　　“你如同执掌学宫，自然选择你认为能够安定天下，结束这乱世之人，此人就是真龙，就是天命。”

　　汤黎一个长揖拜下：“学生受教了！”

　　“汤黎必定结束这乱世，让学宫再次屹立于这世间，开创一个新的繁华盛世。”

　　丰圣看向了外面远处的埙都，当初的桓王华也是如此一般，充满朝气，气势磅礴。

　　“当这乱世平定，盛世降临的时候，我将亲自来迎你！”

　　“到时候，你就是文道的第五位圣人！”

　　汤黎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面前只剩下一株桂花树，不过此刻那新芽已经绽放，开发出了花朵。

　　这个时候，埙都的天穹之上，一个披上了威严无匹的帝王冕袍，头戴龙冠，白如冠玉的面庞的神帝乘坐八匹龙驹拉着的青铜战车掠过天空，那帝王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威势，如同星辰一般的眸子扫过，一切都臣服在其目光之下。

　　千万阴兵阴将跟随着那青铜战车，阴兵身披铠甲、手持锐利兵器，浩浩荡荡如同遮天之云一般，朝着天际而去。

　　跟随着他们的帝王，前往那未知而神秘的阴世幽冥。

　　世界在那帝君携裹着千万鬼马阴兵而过的时候，彻底崩散，汤黎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依旧处于埗地尚贤学宫之中，手上则握着一卷丰圣的《传道》。

　　“龙丘帝君！”

　　“桓王华！”

　　“真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啊！”

　　汤黎嘴角露出了微笑，小心的将那一卷传道放进了书架，大踏步朝着外面走去。

　　因为他有自信，能够开创出一个不输于桓王朝的新天下，让亿万后世之人，如同称颂桓王华一般记住他的名字。

　　第二百八十八章 乱世终

　　绍王以扶持昔日高国公子稷谷复国为名，倾国向弘国发动了灭国之战，四十万大军进攻弘国，预计在一年之内灭掉并吞并弘国。

　　绍王车偃欲要在那磐国灭亡吞并徵国的时候，同时灭掉这弘国，最后和磐国形成南北相对的局面，最差能够划大河而治。

　　不到半年时间，弘国就丢失了大半疆域，绍国连下二十七城，大量忠于昔日高国公族，或者更看好绍国的卿族大夫，纷纷率领着自己的领地向绍国献城投降，连同这些卿族大夫世家背后的神祇，也一同投向了绍国，大量修行者和武将，不愿意为恶鸿出战。

　　整个弘国兵败如山倒，无法抵抗绍国兵锋，若不是恶鸿凭借着手下的十几万大军，还有数万蛮人骑兵，恐怕早已被那绍国灭国。

　　但是依旧无法抵挡绍国，大军一路所向，竟然快要打到弘国的都城皋阳，如此糜烂的局面，吓得皋阳城内的世家大族纷纷逃亡。

　　弘国将灭，但是昔日高国的公子稷谷参加一次宴会之时，志得意满的绍国公子竟然让公子稷谷为其抚琴，当众羞辱公子稷谷，年近四十的公子稷谷不得不向十几岁的绍国公子低头，悲愤交加，宴会还未结束就离去。

　　随后又被人告知绍国将彻底吞并弘国，所谓的帮助他复国不过一个幌子，绍王决议灭亡弘国之后，将公子稷谷将会连同剩下的昔日高国公室，一同赐死，彻底将弘国吞并，化为绍国的疆域，堂堂高国公室，连昔日大桓后裔的结局都沦落不到。

　　公子稷谷悲愤交加，一夜之间如梦惊醒，不论这消息是否真假，仅看这绍国公族的姿态，他这场复国美梦已然落空。

　　其一夜白头，但是第二天却让人，于绍王都之内召集了满堂宾客，酒徒满座，美女如云。

　　丝竹管乐，靡靡琴声，那公子稷谷仿佛真沉醉在了这最后的繁华昌盛之中。

　　公子稷谷高举酒杯大喊道：“听闻那在世圣人汤黎昔日曾说吾，心若鸿鹄，实乃一只山雉。”

　　“今日就让在座的众人看看！吾心中装的到底是鸿鹄，还是山雉！”

　　说完，公子稷谷就解开华贵的袍服，掏出短匕，剖胸取心，满堂宾客哗然，美人跪俯在地，花容失色。

　　身居神魔血脉的公子稷谷，哪怕失去了心脏，血流满地，染满衣衫，也未能马上死去，反而捧着自己的心脏，发出了最后一声惨笑悲鸣。

　　“原来，不过是一颗凡尘之心！”那滚烫的鲜血自掌间不断落下，稷谷却只能够感觉到一片冰凉。

　　说完，这昔日的高国公子瞬间倒地，气绝而亡。

　　流言四起，天下哗然，原本向绍国投降的二十七城，见到公子稷谷的下场，一夜之间掀起再次动荡不安。

　　数座城池再次改旗易帜，一个个卿大夫世家不再相信绍国的承诺，再次出现了反复，甚至直接抨击绍国逼死了高国公子稷谷。

　　绍国的数十万大军，沦入了弘国的一摊烂泥之中，加上磐国源源不断的支持，灭亡弘国从原本的近在咫尺，变得遥不可及。

　　此时埗城尚贤学宫的夫子汤黎持传道玉简而出，于黎河河畔扔出传道玉简，一只红色的蛟龙破开水面而出，携夫子汤黎向着磐国都城而去。

　　蛟龙经过磐国天穹的时候，一路都可以看到地神水主一路护送，到了磐国国都之时，都城城门大开，蛟龙化作龙马载着夫子汤黎一路经过轩陵街。

　　磐王亲走出大殿之外迎接，授夫子汤黎六卿之中的司空之位，并将整个埗地都封给了汤黎，成为汤黎的封邑。

　　徵国灭亡，蛟龙携夫子汤黎直至黾国王宫，此时黾国也在绍国的多年的攻打之下，显得势弱无比，若是磐国灭亡了弘国，恐怕下一个灭亡的，就会是他们。

　　当夜，黾国公和夫子汤黎夜谈，携大胜之势，加上黾国内学宫的力量影响，次日，黾国就宣布投降了磐国，磐国保留了黾国公的爵位。

　　而处于磐国和黾国中间的黎国，因为之前偏居一隅，休养生息多年，实力并未像徵、白二国因为连连互相征战而衰落，也不像黾国这样邻近强国，年年遭受攻打，实力依旧留存，所以依旧存了依靠天险固守之心，想要坐观磐、绍二国相争。

　　不过，在磐国大军至国门之时，遭遇了磐国和黾地二方的围攻，没有坚持过一月，大军已至王都之前，黎国国主率领着群臣，亲自于城门前跪着迎接磐国的大军入城。

　　随着磐国的大军耀武扬威的踏入了黎国都城，黎国国主不得光着膀子替磐国大将牵马，至此，黎国宣告灭亡。

　　随后磐国修养生息了一年，而弘国和绍国的战争依旧未能结束，绍王见势不得不结束了这场当初定位为灭国之战的战争，覆兵杀将，惨败而归。

　　这一年之中，磐国国主病逝，公子朝继王位，成为磐王，拜夫子汤黎为太傅。

　　次年，磐王率领大军亲征，举国之兵五十万，攻打绍国。

　　磐国大军直扑绍国边境，以不可挡之势击溃绍国，数日破昌地，一月就破了滕关，沿着藤河一路而下，几个月就打到了绍国都城。

　　绍国开启大阵死守，数十万人团团围住了绍国都城，数月连续攻打，但是依旧不能够破开这座坚城。

　　最后磐国太傅汤黎亲自出手，持传道玉简于天穹化为圣人法相，一击轰开了这护城大阵。

　　城破的那一声起，就已然宣告了这乱世的终结。

　　只是大军入城之后，却没有找到那绍王车偃，更没有找到那传言当中的绍国镇国神鼎东龙鼎，这神鼎随着绍王一同消匿不见踪影，成为了一段传说。

　　绍国也覆灭了，只剩下了唯一的弘国了。

　　弘国，皋阳城！

　　华丽奢靡的王宫之中，数十名赤裸的舞姬伴随着编钟和弦乐的声音起舞，罗裳半解、若影若现，这一幕展现在高大的大殿之内，却没有任何盛世繁华的奢靡景象，反而充斥着一股沉沉的暮气，犹如亡国前最后的回光返照。

　　王位之上坐着的是一个半只脚踏入了棺材的老者，灰色的头发干枯而衰败，但是一双眼睛却凌厉无比，犹如食人饿虎，充满了煞气。

　　哪怕此刻已经垂垂老矣，但是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那一股癫狂桀骜，丝毫未减。

　　“吾就算不能长生不死，也必定要这天下所有人都记住我的名字！”

　　“哪怕！是遗臭万年的恶名！”

　　“如此，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弘王恶鸿年事已高，自觉已经无法争夺这天下，更无法完成那死后证得帝君位格的壮举，活了两百载，如今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恶鸿留恋的了。

　　恶鸿化身大妖，展现出了最后的疯狂，将整个王宫上下，杀的血流成河。

　　随后一把火将整个皋阳城烧成白地，将数百年的繁华风流，高国历史底蕴，全部付之一炬。

　　而他静静坐在王宫王位上，在滔天烈焰火海之中，和这座古都一同踏入末路，与他一同上路的，还有这王宫、都城之中的万人冤魂。

　　磐王派遣使者前往弘国都城皋阳，但是使者还未至皋阳，皋阳城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车队赶到皋阳的时候，路上成千上万的难民正在迁徙往各地，而皋阳城则已经化为了一片断壁残垣。

　　第二百八十九章 帝君位格

　　弘国也亡了，随着那恶鸿的一把大火，将一切都淹没，弘国各城皆数降了磐国。

　　从某种意义来说，恶鸿的这一把大火反而是拯救了弘国，若是他坚持和磐国开战，恐怕这弘国的数十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城池遭受屠戮，再多上十倍百倍的人家破人亡。

　　随着那皋阳的覆灭，万人冤魂，弘国却犹如迎来了新生，这世间的因果变换，当真是奇妙无比。

　　因乱世之中群王并列，逐鹿中原，磐国在数代以前，就开始使用王号，如今称王已经不足以彰显磐王和天下共主之尊贵，磐王朝弃王号，而改用帝号，称磐帝。

　　磐王朝于甲子年二月初一，在天下国人和满朝官员的见证下，祷告天地，甚至还祭拜了昔日开创大桓的龙丘帝君，宣告自己继承了大桓的天命，再次统一了天下。

　　天台绵长的阶梯一直耸出百米之上，犹如一座大山一般，年轻的磐帝朝，身穿天子冕袍，身后跟着三公六卿，祭祀轩辕氏和太傅汤黎列为于左右，一步步登上了高台。

　　围绕着这天台之下的是层层叠叠的大军，簇旗如雨，旗幡如云，一位位军将士卒，散发出浓郁的血气，场面肃杀而壮阔。

　　而天空则是一片晴朗，蔚蓝得犹如这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