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们的目的的确是取代人类。”林致宗用手抚了一遍肩膀上的伤口，血便止住了，“在我们眼里，你们是落后的，落后就意味着被取代、被奴役，正如你们人类历史上的资源战争，战争的本质就是掠夺。在浩瀚无边冰冷的宇宙之中，更是如此。”

　　“所以你原本就是来杀我们的？”

　　“这件事我必须要向你道歉，因为我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就创造了你，但那是真的……实际上，后来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后悔了。”

　　“……”

　　“后悔这种情绪会慢慢蚕食掉我原本的意图，也就是初衷。在这一百多年的漫漫岁月中，我惊讶于人类对于精神领域的创新，从Tennis for Two开始，人类每创造出一个游戏，我就开心的跟在后面玩，那真是一段令人怀念又惊喜的日子，我热爱那个时候，游戏很简单，也很经典。”

　　“在我们的星球，用你们的话来说，每个人都是一段虚空无实体的代码，但我们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生命体，这就是你们的科学家总也找不到我们的原因，因为我们不需要氧气、水，以及你们人类生存所需的任何东西。同样，我们的任务就是将更多的同类发送到其他的星球，进行记忆移植，然后占据他们的身体，占据他们的星球，以达到我们掠夺的目的。”

　　“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种族，你们永远天真的就像孩子，挖掘着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电脑游戏。我在游戏里感受到你们的善意、热情、信仰和爱，只有你们是在以一颗纯真的赤子之心认真的对待自己转瞬即逝的一生，明知几十年后就会死，却将生演绎的更加缤纷多彩。”

　　“我后悔了……自从WOW的出现，我彻彻底底的后悔了，我享受和全球的玩家拼搏作战，我享受和你们在一起玩，我享受着和你们在一起的每一分钟，这令我留恋不已，令我后悔和我的同族来到这里。”

　　“你们不该被我们取代，如果这个世界上全都是记忆移植的人，等我们更多同族的人来到这里，将会彻底占据那些人的身体。这个世界就会变的和所有我们到过的地方一样，资源被挖掘干净，死气沉沉，也不会再有游戏、开荒、团战和战场了，那是最令我沉迷的一部分。”

　　“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世外桃源，我不想亲手毁掉这一切。”

　　“但是你已经毁掉了。”祝贺贺咬紧后槽牙，厉声道，“现在外面全都是你们的人，机器人，AI，鬼知道还有什么鬼东西！”

　　“我在尽力弥补，所以，我把我认为最美好的一段记忆拿出来，就成了你。”

　　“你杀了言翊。”

　　“是的，但他甘愿为了这件事牺牲，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波尔修斯的死因吗？他也是为了这项事业而牺牲。”

　　“你说谎，你利用他的影响力，破除了传统游戏对NPC的限制封印，致使人们分不清游戏和现实，他最后也是被你榨干了最后一点可以利用的东西，然后被你无情的抛弃，被那些人杀掉！”

　　祝贺贺的脑子嗡嗡作响，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吼他，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会选择迟疑，还会选择纠结自己要不要信任他！

　　还嫌自己被骗的不够多吗？

　　听听，听听多可笑，游戏拯救世界呢！

　　天方夜谭吧！

　　“NPC破除封印不过是迟早的事，你以为我们进行记忆移植只能通过游戏吗？你忘了你是怎么出现的了吗？可以通过任何电子设备，甚至一根电线，一通电话，或是一个指纹锁。几乎所有的机械设备都已经被我们侵蚀殆尽了，宿命的旅行是我为了实现计划铺下的后路，我的同族非寻常之人，我不能让他们发觉我做这一切的真正动机。”

　　“他们如果想要制衡我的话，你们将失去所有的希望。我只能一步步拖延记忆移植，装出一副沉迷游戏的样子来迷惑他们，告诉他们还没有准备好，人类还没有准备好接纳同族们带来的精神负荷，只有这样！可是……现在，他们已经等不及了，那些突然死去的人，都是无法进行记忆移植的人，所以他们杀了那些人，我无法阻止，贺贺，我没办法阻止他们！我必须看向更远的未来，必要的牺牲是无法避免的，但是，未来最终的胜利一定会属于你们的！”

　　祝贺贺胸腔心脏狂跳，难以置信，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怎么感觉那么像是游戏里的主线任务呢？

　　“宿命的旅行是我为同族布下的障眼法，同样，也是你们唯一的突破口。”

　　他有些动摇了。

　　“你是说？”祝贺贺咽了口唾沫，艰难的开口，“真正可以杀死他们的方法就在游戏中？”

　　林致宗点头，“我并不想杀他们，电脑中有个用语，称为‘格式化’可能更合适，他们会忘记自己的使命，称为无数数据大军中的一员。而想要完成这一步，只有你能做到。”

　　“你的意思是。”祝贺贺惨笑，捏紧了拳头，“你们来我的世界犯下的恶，然后你后悔了，想阻止他们，就创造了我，让我来给你收拾残局。”

　　“我需要一个足够了解我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找到游戏里的BUG，我的同族早已在游戏里设下了天罗地网，所以，我不能对你直接说出这个东西。”

　　“你利用我。”祝贺贺嘴角向下，摆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道我从睁开眼到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吗？我好不容易，在游戏里遇到了你，爱上了你，结果，你告诉我这样一个科幻故事，然后……等等。”祝贺贺突然停了下来，三分迷惑，三分惊愕的重新回想了一遍方才他说的话。

　　“我在你们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情感，他们并没有感受到，我的同族，他们始终认为弱肉强食才是对的，在这个冰冷无穷的宇宙，拥有资源才能生存下去。”

　　“我已经背叛了母星，不能再手刃同族，他们在你们看来是十恶不赦，可在我们的母星看来，就是英雄。为了这个计划，让你们回到属于你们的世界，已经牺牲了太多的人。”林致宗缓缓叹了口气，“这一生，我都要为这件错误赎罪。”

　　“等等！”祝贺贺似乎想到了什么，迷惑的看向他问道，“你说要格式化，让他们忘记自己的使命，成为网络中浩瀚如海的数据大军中的一员，这……是否包含你？”

　　林致宗停止话语，他还有很多原因想要说出来，迫使祝贺贺不得不去做，就算是为了他的朋友们，他也不得不做！但是，祝贺贺问出的这个问题却令他手足无措，心念电转，暗暗做了决定。

　　我在骗你最后一次，至此之后，我绝不再骗你。

　　“不包含，我早已有了对策。”

　　“你又说谎了。”祝贺贺说，“你每次说谎都脸不红心不跳，你只有在说真话的时候才会动容，斯克里格，克制力太强始终是你的弊端。果然，外星人也一样，人无完人。”

　　“我没有说谎。”林致宗说，“这件事我筹划了十年，怎么会不为自己考虑？”

　　“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

　　“我不会不为自己考虑的，我怎么会丢下我最爱的小美人鱼呢？”

　　这话听上去像是劝慰，可细细品来，又觉得不踏实极了。

　　可这样的话听来仍旧使他心跳加速，祝贺贺慌忙擦掉即将涌出来的眼泪，说道，“你确定你有把握？保护剩下的人类，保全你自己？”

　　林致宗点头，“我在游戏中留了个BUG，卡BUG会吗？我把足以搞垮全球所有初始的终端系统设置在了宿命中的一个地方，一旦启动，初始系统就会瘫痪，继而自动格式化重启。全球网络就会大洗牌，AI和智能造人都将不复存在。这个BUG只有你知道，只有你能找到，就连我也不知道，我彻底删除了我记忆中关于这个BUG的所有资料，他们会查我的行动轨迹，不能被他们发现，否则就会被毁掉。所以，贺贺，帮助化龙，帮助天然呆，让更多的人离开宿命之后，你找到那个地方，只要点一个确定，一切就都搞定了。”

　　“你创造我……就是为了做这个？”祝贺贺的脑海里空落落的，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

　　失落的是，斯克里格到底是利用他，庆幸的是，他是利用他做好事。

　　“我需要一个了解我的人来做这个事，否则没人能找到那个BUG！”

　　“你都不问我愿意不愿意。”

　　“你必须愿意。”

　　“为什么？”

　　“难道你想人类彻底沦为智能造人？供我们使用？”

　　“可是…”

　　祝贺贺急得手足无措，额头冒汗，他有满腔的话想说，此时此刻，面对着他竟不知如何表达。

　　但见那双阴鸷狠戾的眼眸透着冰冷的光，他就觉得陌生。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祝贺贺吼道，他踉跄着后退，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在温柔的看着他了，不在亲吻他，说爱他了。

　　一切都变了，他早知道会发生这一切，可是祝贺贺他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好！

　　“你都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就那么做了？就那么安排上了？是……虽然我是你造出来的人，但是我也有感情，我也有感情的好不好！”

　　“贺贺……”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所说的一切不是骗我的！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更不会帮你，我为什么要帮助一个造我出来就是为了利用我的人！”

　　“贺贺……”

　　“别叫我！这名字是你编的吗？我没告诉过你，我有多么憎恶这个名字吗？够了，斯克里格，我受够你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利用我爱你，利用我恨你，最后在利用我清除宿命，就因为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你创造了我就应该被你利用来利用去的吗？你还是不了解人类，人类是拥有人权的！”

　　“你必须这么做，为了你的朋友们。”

　　“那么，斯克里格，让我问问你，这么久以来，你对我的爱有没有一刻是排除了以上我说的所有，只是单纯的爱我，不掺杂任何杂念，爱我这个人，有没有一刻？有没有！”

　　林致宗的眼神晃了一下，阴鸷的目光竟然突然冒出几分忧郁出来，就像是夜间绽放的昙花，清丽且优美。

　　眨眼间的功夫，林致宗仍旧单膝跪地一动未动，而一层薄薄的黑雾飘过，他就成了斯克里格。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展现着的仍旧是林致宗方才还未消散的忧郁之感，较之方才，更加惊艳动人。

　　目睹眼前的变化，祝贺贺仿佛觉得自己心尖上最嫩的一块被这个人紧紧的掐住，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

　　但他生生抑制住内心的渴望。

　　斯克里格站起身，看着面前那个脆弱的男人，他把自己认为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简单和美好就是他的组成部分，而正义和责任就是他的信仰。

　　斯克里格本以为这样的一个人就足以办成他交给他的事。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会爱上这个人。

　　从拥有意识的开始，到认识这个人的前一秒，他还不知感情是怎么一回事，和兄弟们一起奋战沙场，一起推BOSS，都没有过这样的感情。

　　他让他第一次想要知道永远是什么感觉。

　　如果永远是和他能一直在一起，那真的是这世界上，这宇宙之中，最最美好的感觉。

　　但是他忘记了，面前的人和他拥有同样的秉性，他本想自食苦果，却未想到这个年轻的孩子竟然也这么固执。

　　我爱你啊，从未有一刻改变过，可是，却再也不能说出口。

　　在这么下去，可能会将他伤的更重。

　　不如早早断了念想，把这入骨的刺拔了。

　　“你还记得你在训练途中喊出的那句话吗？For honor！For victory！For the immortal FB！We will never give up！”

　　“人类，都应该为了荣誉而战，你是个非常有正义感、责任心的人，我所做的一切，对于你们来说就是罪恶，你应该恨我。”

　　斯克里格就像一座冰雕，浑身都冒着黑色的冷气。

　　“是的。”

　　祝贺贺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随即换上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来，阴郁的看着他，“如你所愿，我会帮助人类重返现实世界，我会做到的。”

　　“化龙会帮助你的。”斯克里格说道。

　　“他也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劳民伤财的来救我？”祝贺贺哑然失笑，“没想到我会因为这件可笑的事颇受重视，我是应该感谢你，还是应该恨你？”

　　“化龙不知道，他只是在天然呆的提醒下得知你是重要的人。”

　　“到底还有谁知道？”

　　“所有FB的人。”斯克里格突然站了起来，警惕的打量着周围的墙壁。

　　“这么说，天然呆也是FB的人了？”祝贺贺浑然不觉。

　　斯克里格突然将祝贺贺拉到身后，低声道，“他们来了。”

　　祝贺贺正生气，怒道，“谁来了，谁来了就干谁！”

　　也不知谁这么不长眼，现在来打扰他们，他好不容易才能和斯克里格见上一面，即便相见的并不愉快，但他还是不舍得就这么下线。

　　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一想到未来的未知性，祝贺贺的心里就一阵仿徨不安，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是不是就意味着替斯克里格活下去，延续他的意志……

　　这么说起来，好像养儿子的感觉，不，他才不是什么儿子！

　　祝贺贺怒不可遏，抬起头大声说，“我不是你儿子！”

　　斯克里格惊愕回头。

　　祝贺贺激动的继续说，“我跟你没任何血缘关系！”

　　斯克里格更纳闷，自己连现实实体都没有，哪来的血呢？

　　屋外传来一些令人不安的声响。

　　斯克里格原本波澜不惊的黑眸突然之间凶相毕出，狠戾阴森的目光如同一把尖刀，狠狠的射了出来。

　　“快走！”

　　“我不走！”祝贺贺挣脱开对方钳制他的手，“你不是说我可以要求你任何事吗？随时随地，我现在，我要求……”

　　斯克里格收回目光，就看怀里的祝贺贺已经满脸通红，嘴唇张了又张，欲说还休。

　　那双水盈盈的浅绿色眸子，在火焰中散发着诱人的光彩，看的他一阵心惊肉跳，口干舌燥，恨不得将这个人揉在怀里。

　　“斯克里格！你这么对我，你……你根本就不尊重人权！无视我的感受，所以……”

　　祝贺贺因愤怒而激动的仰起头，“所以我要报复你，我要让你感受我的痛苦，所以……我才这样！然后我再狠狠的抛弃你，唾弃你……将你彻彻底底的忘了！”

　　斯克里格刚勾起唇角想说点什么，就感觉到怀里的人突然揽住了他的脖颈，唇上一暖，湿滑的小舌头就钻了进来。

　　腰上一紧，连腿也攀了上来，这动作也未免太勾火了，斯克里格只觉下腹火热难耐，但危险就在门外，他必须在对方锁定祝贺贺之前让他安全离开。

　　如果祝贺贺死了，这十年谋划都将毫无意义，还有，斯克里格忍不住回吻了他，霸道的索取着他。

　　突然冒出个念头，如果祝贺贺死了，他会不知道如何活下去。

　　他无法对心爱的人表达对他的爱意，担心对方会因为这情意而做出与计划背道而驰的事，如果他要恨，那就恨就好了。

　　温热的唇划过祝贺贺的锁骨、喉结、脸颊，最后停在了耳畔，斯克里格低沉而成熟的嗓音滑进耳道，“跟着你的心走。”

　　祝贺贺脑子里嗡的一声，眼睛里满是泪水，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可怜。

　　“你爱我吗？”

　　斯克里格搂紧了他的腰，但是双目无神，似乎精神已经进入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你到底爱不爱我啊，我只是你创造的一段记忆，又不是你儿子，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对我啊？骗我也行，别让我走。”说着说着，祝贺贺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你的使命是正义的，贺贺，我们分手吧。”

　　斯克里格放开手，站到一旁，但他的眼神仍旧无神，他的大部分精力完全没放在这个小店里。

　　“你说什么？”祝贺贺整个人都懵了，他抓住斯克里格的手，却发现他的手仿佛毫无知觉，一点力道都没有了。

　　“J，我不想分手，你把我创造出来，就不能轻易的抛弃我，给我一个正义的使命就是你为我做的事吗？你答应过我不会离开我的，你说过我们是要谈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的，J，你告诉我，如果我找到了那个地方，你到底会不会被格式化？”

　　“快走！”斯克里格低声说道，声音中含着一丝苦痛，一丝克制，一丝隐忍。

　　“说啊！你不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死在游戏里，别的我什么都不管了！”

　　“那朱咖克呢？”

　　祝贺贺顿住，是啊，他还有最好的朋友再等着他去救。

　　“我不会被格式化的，安心，你一定要找到BUG，你可以找到的。为了FB，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一个人唯一无法选择的，就是自己的出身，他不辱使命来到这个世界，却发现自己深深爱上了这里，爱的不可自拔，甚至想要推翻母星对这个世界的统治。

　　预谋十余载，他创造了这一切，却又憎恶着这一切，于是，他创造了祝贺贺，帮他毁灭。

　　祝贺贺早已忘记自己是在哪一刻深深爱上了斯克里格，但他始终记得斯克里格最令他动容的一句话。

　　他说最爱他的地方，是灵魂。

　　祝贺贺一度自卑，一度没有安全感，逞强也是为了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他的□□是用的原主的，唯一属于他自己的就是他的内在精神。

　　斯克里格说爱他的灵魂，是不是就是从侧面肯定了，他爱祝贺贺并不出于色相，而是喜欢那个在原主皮囊内，真实的祝贺贺。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爆炸摧毁了整个皮革店，爆炸声震耳欲聋，当中穿梭无数种魔法星弹，像是有无数人在外同时发动了攻击。

　　在爆炸袭来的前一刻，斯克里格直接令祝贺贺下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