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重乔还是回陆家吃晚饭了。

　　对他而言, 陆家比池家更像他……娘家。

　　池重乔坐在车后座上，被“娘家”两个字惊得打了个寒战, 他觉得自己可能被婆媳剧洗脑了。

　　陆遇舟在前面开车，从后视镜看了一眼, 忍不住笑了下：乔哥从上车就歪在后座上神游天外，不知道脑补了什么, 突然一个激灵就坐正了, 一惊一乍得特别可爱。

　　就是不知道一惊一乍有什么可爱的。

　　池重乔翻了个身继续走神, 直到车子停在陆家别墅的门口，池重乔才拎着礼物出来。

　　他嘴上不愿意回来, 实际上往家里拎东西最勤快的也是他。陆家也跟他俩的小窝一样, 塞满了池重乔拎回来的各种玩意。

　　老爷子从打完电话就在沙发上坐着等池重乔和陆遇舟回来，电视上放了什么老爷子压根没听进去。

　　陆卓也干坐在一边, 脸色很难看, 他刚做崩了一个项目, 陆父亲自出马才给救回来，被发配回来闭门思过。

　　池重乔一进门, 就对上陆卓阴着的脸。

　　他微一挑眉，顺手将心虚团吧团吧塞进犄角旮旯里，笑着道：“陆爷爷晚上好。”说着对陆卓点点头。

　　这时候就庆幸他跟陆卓一个年纪, 、不然还要开口叫陆卓一声哥, 那不是很难受？

　　他和陆遇舟一天比一天亲密, 很偶尔的会听陆遇舟提起以前, 虽然陆遇舟尽力避免叫人败兴的话题, 但难免还会提到陆卓，池重乔对陆卓的印象一路下滑，已经跌破负九九九了。

　　他把手里的各种盒子堆在茶几下面，很自然地坐在老爷子身边。

　　老爷子乐呵呵的：“快快快，过来坐。”等池重乔坐下来，老爷子才道：“今天请了个厨子回来，粤菜做得好，你试试新口味。”

　　池重乔笑着点头：“爷爷今天这么高兴？”

　　端茶和饮料的阿姨笑着道：“何止这两天啊！老爷子现在天天出去溜达，回来都是乐呵呵的，不知道多高兴。”

　　老爷子喝了口茶，眉飞色舞道：“我们重乔可给我长脸！我养了两个混账孙子，都不如重乔！《无形之罪》我们这个年纪的也喜欢看，好看！我们乔乔那个演技真是没得挑，我去哪儿人家都说重乔演技好，说我有福气。”

　　老爷子年纪大了，过了炫耀自己的时候，最爱的就听同辈人夸奖自己的晚辈，最好是吹，往天上吹，吹得老爷子浑身舒坦了，老爷子再谦虚两句。

　　陆遇舟和陆卓不是不出彩，事实上陆家两个孩子都不差，陆遇舟太出彩，陆卓商业上虽然不太行，可比同龄的那些二世祖好得多。但这两个大男人没一个细心贴心的，陆遇舟好点，知道经常给家里打电话，会回家看老爷子，但他不像池重乔那样有点什么都记得捎过来一份！

　　没有可证实物的孝顺怎么拿出去炫耀？那些手表袖口甚至还有车，那玩意儿能有合身的衣服贴心？

　　老爷子笑眯眯地盘算着等什么时候降温了，就把池重乔上次买回来的围巾戴上，怎么都得让那些老东西知道他这围巾是别人送的！

　　混账孙子一号陆卓的脸渐渐变绿。

　　他搞砸了一个项目，老爷子本来就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结果池重乔又过来了，陆卓简直气得要吐血——他就不明白了，老爷子那么喜欢一个外人干什么？在池重乔面前，连陆遇舟都要让一边。

　　对啊。

　　陆卓心气突然平了——连陆遇舟都比不上，他气个什么劲？该气的是陆遇舟才对。

　　他听到脚步声，兴致勃勃抬起眼，果然是混账孙子二号陆遇舟停好车进来了。

　　老爷子正拉着池重乔说话，听见动静就只是抬头看了陆遇舟一眼，立刻转头继续跟池重乔唠嗑。

　　陆遇舟坐在池重乔身边，也不跟陆卓打招呼，含笑看了聊天的两个人，拿了桌上的柑橘慢慢剥。

　　陆卓：“……”

　　真是日了狗了。也是，陆遇舟多精明的人，也许发现老爷子偏爱池重乔的时候，就已经想办法跟池重乔打好关系了吧。

　　陆卓冷笑，说不定池重乔已经是陆遇舟的人了。

　　太可恶，早知道老爷子这么喜欢池重乔，他一开始何必要得罪池重乔？

　　陆卓恨得牙痒痒：怪他没提早意识到老爷子会喜欢池重乔这种“乖孩子”，在老爷子这边，让陆遇舟抢先了！

　　陆卓艰难收起阴沉的脸色，笑着接了池重乔刚刚的话题：“我最近也在看《无形之罪》，是真的好看。重乔这么好的演技，我以前都不知道。”

　　他到底年轻，不动声色的功夫跟老一辈没法比，跟池重乔这种靠表情管理吃饭的演员也不能比，因此笑得不尴不尬。

　　池重乔却好像没感觉到一样，该什么表情什么表情：“我这也是进圈子之后慢慢磨出来的，毕竟演了几部戏，找了点感觉。”

　　陆卓还要搭话，陆遇舟已经剥了两个橘子分别递给老爷子和池重乔：“我尝了一瓣，还挺甜的。”

　　老爷子二话不说拿了一个：“嗯，这次的甜。”

　　刚起了个话头就被打断的陆卓恨不能吃人。

　　陆遇舟笑了笑，拿起纸巾擦干净手。

　　从今年下半年开始，他骨子里的激烈和尖锐逐渐收敛，不再冷不丁冒出来扎人，他现在甚至有了点池重乔那种“万事不走心”的感觉。

　　当然了，温和跟他挤兑陆卓不冲突。

　　这两兄弟见面就掐，无论是老爷子还是池重乔都已经习惯了。老爷子大手一挥：“离晚饭还有一会儿呢，都自个儿找地方玩儿去吧，我看会儿电视。”

　　池重乔吃完柑橘就跟陆遇舟一起站起身，池重乔是打算回卧室睡一会儿，陆遇舟只想黏着他乔哥。

　　陆卓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坐在老爷子面前装乖，他刚闯了祸，最近还是想多讨好老爷子。不过老爷子看他不顺眼，懒得多搭理他，陆卓说了两句话就听到两声哼哼，只好转移目标，改为找池重乔套近乎。

　　然后他一转头，发现池重乔已经上了二楼的房间，而陆遇舟也跟着进去了，门轻轻关上。

　　陆卓脸都绿了：陆遇舟怎么干什么都比他快一步？

　　……

　　池重乔窝在懒人沙发里，打算打个盹。

　　懒人沙发没有扶手，陆遇舟只好拎了一把椅子坐在池重乔身边。

　　池重乔眯着眼睛：“你说你怎么这么黏人？又要在我房间呆几个小时？”越在家越腻人，不知道哪来的毛病。

　　陆遇舟握着他的一只手：“我在这儿待会好叫你，省得闹钟闹不醒。”

　　池重乔：“……”

　　他自暴自弃地翻了个身，懒得再挽救自己的形象了。

　　叫不醒就叫不醒，能有多丢人？

　　池重乔最近配合宣传，缺觉，在舒适的沙发上没多久就睡着了。陆遇舟给他掖好毯子，拿了一边的平板慢慢做着自己的课程设计。

　　池重乔一睡就是一个小时，直到阿姨上来敲门，陆遇舟才叫醒他。

　　池重乔撑着额头坐了一会儿，缓过睡醒的那股劲就起身去洗了把脸。

　　他和陆遇舟下楼的时候，老爷子正往餐厅走，看见他俩就招手：“快下来吃饭了。”

　　池重乔冲他一笑。

　　新来的厨师粤菜确实做得不错，池重乔很喜欢粤菜的口味，尤其是那道焗龙虾，动了好几筷子。

　　吃完饭，陆遇舟就去找厨师交流专业知识了，池重乔陪着老爷子在公园里遛弯消食。

　　公园没多少人，池重乔跟老爷子慢悠悠沿着石子路溜达。

　　老爷子背着手道：“重乔啊，跟遇舟一起住得习惯吗？”

　　池重乔心脏猛地一震，硬着头皮道：“……嗯，习惯。”

　　老爷子察觉到什么了？也是，怎么可能瞒得住，老爷子又不是好糊弄的，别说陆遇舟，就是他自己，真的就没露出一点过分的亲密？

　　池重乔手心冰凉，他缓缓舒出一口气，压下了差点翻涌上脸的情绪。

　　老爷子道：“陆卓跟遇舟天天掐，见面连三句好话都说不上，小时候还在我面前装装样子，现在这两个大了，翅膀硬了，在我面前都懒得装。”

　　池重乔猜不透老爷子到底要说什么，只是轻轻应声。

　　老爷子慢慢道：“陆卓有他亲爹亲妈操心，以后怎么样我不管了。就是遇舟……我年纪大了，还能陪他几年呢？”

　　池重乔抄在口袋的手慢慢收成拳，仍旧保持着沉默，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明白老爷子的潜台词了，但他不知道怎么接话。

　　下一句会问什么呢？温和点可能会问遇舟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女生，那要是不客气点呢？

　　池重乔目光放空，脑子却转得飞快，试图从这样的境况里找出一条合适的路，为自己稍微争取一点。

　　老爷子叹气：“以后的路，你要多看着他点。”

　　池重乔猝不及防间呆住了——什么意思？老爷子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然后……这是默许？

　　老爷子轻轻拍拍他的手，眼神很温和：“在长辈面前，孩子长多大都是孩子。我前两天听我一个朋友说他孙子白养活了，为什么呢？因为那孩子非要学画画，我朋友不肯，骂他孙子不懂事。”

　　池重乔被老爷子这脚踩西瓜皮，溜到哪儿是哪儿的话题唬得不敢动。

　　老爷子接着道：“要我说啊，好孩子喜欢画画，那也还是好孩子，他喜欢做试卷做实验，那也是好孩子。艺术生总是受偏见不假，但艺术生就不是好孩子了吗？所以人啊，不要太给自己的负担，有时候长辈不通融，那是长辈不通情理。”

　　池重乔总算知道老爷子绕了这么大半天是想说什么了，他眼底微酸，点头，开口的声音有点哑：“嗯，我知道。”

　　他有时候会想假如某一天老爷子发现了他和陆遇舟的关系，会有什么反应，但总是在脑海里演习到一半就自行刹车——他不敢想。

　　却不知道老爷子早在某个时候就知道了。

　　老爷子目光慈爱：“你啊，比我那两个孙子都能扛得住事，但人心不是铁打的，别什么都一个人忍着，有爷爷在呢。”

　　他再次安抚地拍拍池重乔，“去吧好孩子，我再溜达会儿。”

　　池重乔怎么可能让老爷子一个人在外面散步，立刻摇头：“我陪您吧。”

　　老爷子一指前面的路灯：“陈寒在前面等我呢，你去吧，我有事跟陈寒说。”

　　陈寒是老爷子在总公司的代言人，两人可能要商量公事，池重乔不再坚持，陪着老爷子到了陈寒面前才离开。

　　等他走了陈寒才上前扶住老爷子：“您跟池少爷说了。”

　　老爷子心情很好，笑着点头：“说了。”

　　陈寒笑了笑：“您真的很疼池少爷。”

　　老爷子道：“你也觉得我偏疼他？”不等陈寒开口，他又自顾自接下去：“他要是我亲孙子，那遇舟也要靠边站，我肯定没法端平一碗水。”

　　陈寒好奇道：“为什么？”

　　池少爷比陆小少爷更有商业眼光？

　　老爷子道：“这孩子看着万事不走心，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明白人不难得，难得的是明白人还能端得稳心态。网上吵架吵得沸反盈天，你瞧他不高兴过？别人是惊涛骇浪，他是岿然不动。再说了，他也管得住遇舟，你看遇舟跟他待了这么久，连脾气都好了。”

　　陆遇舟以前什么个性？谁招了他一下，绝对要还两个巴掌，一点亏都不肯吃，连他这个爷爷都管不住。考完高考之后以为好点了，结果一接手公司，比以前还狠。

　　老爷子时常后悔自己早先对陆遇舟的教育太严厉，因为迫切地希望他成为一个能撑起家业的人，以至于陆遇舟失去了学习温柔的最佳时机。

　　但从老爷子觉得池重乔两人关系改变的时候，陆遇舟的尖锐也渐渐收敛起来。

　　这么个扎手的刺猬，居然愿意把刺拔了？

　　天上下红雨的奇迹。

　　老爷子顿了顿，接着道：“我没养过重乔，厚着脸皮说一句我有三个孙子，遇舟太偏激，陆卓又自视甚高，只有一个重乔，我最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