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如果她难过,她心里也会跟着感同身受的有些沉重起来。

　　池月镜静静地望着她，眸光中滑过一丝光晕,过了片刻她才说道：“嗯,谢谢你。”

　　她眼中露出笑意,浅浅的澄澈，被这样的笑容映着，让人心里仿佛跟着洒入一片暖暖的、和煦的光,顾今宵垂下眼睑,悄悄将跳得有些失序的心胡乱往深处藏了藏。

　　不想继续再讨论这个话题,她转头继续朝花圃深处走去,一边掩饰般岔开话头：“先不要浪费时间说这些了,浇花的任务还做不做啦？.......奇怪，浇水壶应该放在哪里的？”

　　池月镜本来正跟在她身后,看她越走越往草丛里去，不觉提高音调提醒道：“小心——”

　　“啊啊啊！”

　　她的提示显然为时已晚,伴随着这个声音，顾今宵发出一声慌乱的惊呼，下一秒，她整个人踉跄着退后，朝花丛中摔了过去。

　　只见花圃中央突然升起一个喷头，数道晶莹的水柱弹射飞出，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彩，摇曳着仿佛天女散花一般，朝四面八方挥荡开，洒落出无数细密的水流。

　　水雾之中，顾今宵感觉到从背后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量，稳稳地接住了差点摔进花丛里的自己。

　　她带着一身湿淋淋的水汽，整个摔进对方怀抱里。

　　水滴淅淅沥沥落在脸上身上，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雨，密密匝匝击打在跃动的神经线上，她闻到熟悉的白鸢尾香气，比满院子的花香都更加鲜明，清澈而热烈地涌入鼻息间。

　　被这股香味吸引着，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双手环住对方的脖子，一边朝着她怀里埋过去。

　　水珠在叶片上敲击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而她耳畔听到另一道怦然声，那是池月镜的心跳，紧贴在她耳畔，一声接着一声，莫名地令她安心。

　　池月镜及时地把她往上托了点，估计着她应该站稳了才说道：“没事吧？”

　　“没事......”鼻息间的香气实在太好闻了，顾今宵恋恋不舍地挪了下脑袋，“就是腿有点软。”

　　她还想再借机多吸几口，视线不经意往上，瞥见对方修长的颈线，脖颈边缘居然浮现出淡淡的绯红，一路延伸着没入衣领深处。

　　“你信息素冒出来了，”鬼使神差般，她居然又吸了吸鼻子，很自我安慰地说道，“要不别浪费，让我再吸一口吧？”

　　池月镜抱着她的动作微微一滞。

　　顾今宵靠得实在太近了，随着她那小猫般急促的呼吸声，她感觉到她在自己脖子上探来探去，鼻尖软软剐蹭着肌肤，激起一丝丝细微的热流，而对方却浑然未觉，甚至还小小地发出一声叹息。

　　那声音像是带着细微的电流，一路钻进她耳中，撩起星星点点的痒。

　　橙花软软小小的花瓣，试探般拥住白鸢尾灿烂的蕊心，香气馥郁。

　　顾今宵正沉浸在本能的渴望中，突然感觉到身边的人轻轻动了一下，旋即听到从花圃那边传来几声脚步声。

　　她敏锐地抬起头，刚直起身子就看到池叔提着工具箱远远走来，他似乎也没有预料到会撞上这样一幅场景，脸上露出讳莫如深般的笑意。

　　“这边有个喷水器坏了，我还想着你们别正好撞上。”

　　和蔼的管家大叔斟酌着措辞，笑意掩饰不住地越发灿烂：“我是不是来早了？”

　　.......

　　直到浇完花返回主屋，顾今宵仍然感觉脸上的热意在蔓延。

　　被长辈看到奇怪的场景这种事，令她向来克制冷静的自我形象大打折扣，更不要提池叔还专程提着水壶往老爷子那边跑了一趟，并体贴地美其名曰“真的只是去倒茶”。

　　好在她没有窘迫太久，兰诺医生便带着医疗包上门了。

　　治疗舱已经被提前送到池家的医疗室，接下来24小时的时间里，池月镜会进入治疗舱接受手术，一切准备完成后，池月镜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先问顾今宵道：“你自己在这里可以吗？”

　　顾今宵点点头，她知道池月镜是怕她一个人会觉得不习惯，但眼下没有比赶快让她治伤更重要的事情了，她笑着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啦，你放心吧。”

　　等把人送进医疗室，她就直接回了房间，拿出带来的书看起来，一天一夜的时间并不难打发，更何况现在整个首都星，恐怕也没有人敢闯进这座大宅。

　　这一下午都过得十分安稳，大概是怕她觉得拘谨，晚餐是直接送到房间的，木制小餐盘里摆着烧得入味的花胶炖鸡，新挖的莲藕炒得爽爽脆脆，碧绿的蚕豆则打成泥又拌入火腿丁，还按照她的喜好配了一小碗焦糖布丁作为甜品。

　　顾今宵用勺子敲了敲布丁的焦糖层，嗅到一股淡淡桂花香气，她目光微凝，轻轻拿起小碗看了看，果然看到是自己熟悉的某个标签。

　　窗外升起一轮人造月亮，淡淡清辉落在花园里，微风送出徐徐花香，左右没有其他消遣，她干脆换了鞋子，起身到花园中散步。

　　夜间的香花开得比起白天时多了几分恬静，晚香玉和夜来香渐次摇曳着，树梢传来甜甜的桂花香气，她顺着石阶一路来到湖边，脚步停住。

　　池老爷子老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负手站在锦鲤池边，听着那踟蹰的脚步顿了几秒钟，这才重新朝他靠近，他微微抬起眼道：“不是怕我？”

　　刚才听小姑娘的动静，应该是想悄悄溜走的，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

　　顾今宵的确有些怕他，但还是微笑道：“怕啊，那也想来跟您道声谢，谢谢您帮池月镜，晚餐还专门给我准备了青山的布丁。”

　　池老爷子胡子动了动：“那是春来负责弄的，你们小姑娘爱吃什么甜点心我可不懂。”

　　春来是池叔的名字，顾今宵抿了抿唇，随手拿起一包放在太湖石上的鱼料往水中撒过去，她垂眸看着凑过来的锦鲤道：“反正多谢您。”

　　她以为老爷子是个严苛的长辈，但其实这一天相处下来，却发现对方只是面上表现得有些不近人情，其实在心里却默默关照到了许多事。

　　一老一小看了会锦鲤，正当顾今宵以为不会再有什么话题时，池老爷子突然开口了。

　　“你听月镜说起过她父母的事吗？”

　　他摆出一副想要倾谈的姿态，顾今宵心里提起几分精神，她想了想答道：“只听说爸爸妈妈都是军人，很早便以身殉国，是了不起的英雄。”

　　“对于联邦而言，他们的确是英雄。”池老爷子注视着鱼池中的鱼群，不疾不徐地说道，“但对于家人，也许更应该说是遗憾。”

　　从他的话中，顾今宵听到了一个她未曾了解过的池月镜。

　　池家世代从军，池月镜的父母都是Alpha，他们共同在远征舰队服役，常年镇守在与虫族战斗的一线星系，因为联邦与虫族的边境星足有数百个，为了节约能源，大多数时候，远征军不得不使用小编队作战，在边境轮流巡逻警戒。

　　这种作战方式艰苦而充满危险，在一次巡逻期间，池父的小队在某颗边境星的轨道上遇到虫族部队，为了保护边境星的百姓，他们只身与虫族开战，因为寡不敌众很快便落於下风，而此时最近的作战舰距离他们也需要至少24小时航程。

　　母舰抽调了临近的作战小队前往支援，池月镜的母亲也在其中，两位年轻军官并肩奋战在抵抗虫族的最前线，最终因为燃料耗尽，池父驾驶机甲撞向虫族的运兵船，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而之后不久，他的伴侣也同样牺牲在这场战争中。

　　“那时候小月刚满5岁，”池老爷子平静地说着，“一个小孩子还不能理解什么叫死亡，只会问我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回来，我告诉她，等她把花圃里的花都认全了就会回来。”

　　“院子里有三千多株我从各个星球带回来的花，她每天只能记住两三朵，按这个速度，至少也需要三年，那之后她天天在院子里数花，但战争依然在继续，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春来告诉我一件事。”

　　“他说小月其实早就记住了所有的花，但她还是每天这样慢慢地数着，因为她说，她一个人难过没关系，不能再麻烦别人。我的孙女，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风不知不觉变得急了些，将树梢“哗哗”吹动着抖落出满地花瓣，池老爷子放下手里的鱼食，轻轻拍了拍衣襟。

　　他这时看起来不再像白天那样神采奕奕，而是有了种缓慢的、像是被时间拖着的淡淡痕迹，他说：“她真的很喜欢你，为了你她会不顾我的命令从远星回来，受了伤也死命强撑着，我希望你可以不要让她太难过。”

　　说完这番话，他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沉重，于是补充道：“这并非命令，你就当做...只是我作为一个并不称职的长辈，对你的请求吧。”

　　顾今宵不敢受长辈这样客气的态度，她连忙站直了些，郑重回答道：“您别这么说...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受她照顾，所以，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她的心意，请您放心。”

　　池老爷子得到她的承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我想她应该也会很高兴把它交给你的。”

　　那是个蓝色丝绒的首饰盒，顾今宵小心地接过来，发现里面放着的是一枚翡翠戒指，绿色戒面像融着一汪深静的湖水，发出柔黯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