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历史 > 《代嫁有风险,二次需谨慎完整版+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35章 刀剑相向(一)
半明半昧的灯火中, 封若书侧着烛光, 颔首, 低眉,一门心思地擦拭蚩尤箭。
手指滑过张扬的狰狞蛇头,暗红的指甲在獠牙上摩擦, 像在抚摸情人的脸庞。他的指甲已然变成鲜红,似乎下一刻便要滴出血来。
“军师,有我在一日, 没有人能伤你。”
霍邦在世的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楚,这一句尤深。
“傻子......”封若书喃喃道,“我总让我莫想着别人,多想想自己。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呢?”
“顾着我这无情之人做什么?不值当......”
“我, 马上便可以替你报仇了。冤死之人, 鬼魂要在仇人死后方能安息。这一次,换我守着你了。”
他对着空气说话,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与旁人谈天说地,一会儿今生,一会儿来世, 活脱脱半个痴人。
或许在很多年后来看, 亦或是局外人来看,封若书此行此举当真是愚昧至极。他的仇家不是方羿, 他却将所有的仇恨都加注在他身上。
但封若书亦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是天界上神, 他看不见发生在华泱城的一切,只能看到身边之事,听到身边之声。
他确确实实经历过,被平教追捕,口口声声喊:“没有人会救你,方羿更不会,因为你死了,安戈就无恙了。”
他也经历过,静和从遥遥远方给他传信,白纸黑字写着:“永定侯府生变,方羿心有不轨。”
他更是确切不移地经历过,霍邦一个人在外面拼杀,死前一刻,嘴中还在唤着“军师”。
那手持利剑的锦衣卫口口声声说“奉大王之命”,但王诏降世,他却看到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些颠覆了他前半生所有的坚持和信念,将他一步一步推向沼泽,他曾经挣扎,却在挣扎中越陷越深,最后被悉数湮没。
站在制高点指责他和批判他的人,或许自己去尝试这样一段人生,还撑不到这么后头,早已将灵魂交付黑暗。
虽然,制高点的人知道,他是错的。
“你该醒了。”封若书放下长弓,走到始终沉睡的人面前。
这人是安戈。
亦或说,皮囊还是那皮囊,却不是以往的那个安戈。
他的西施咒被封若书解除,拿到了平教神功的心法。
这心法世代流传下来,只有教主一族的血脉方可习得。
所以,封若书练不了,只有给安戈。
然则,功夫强了容易不听话,容易惹出事端。
于是封若书一面让他练功,一面用黑胡子巫师的蛊术——摄魂令,将安戈的心神控制。
所以,此时的安戈,只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傀儡。
他记不得想吃糖葫芦又不肯开口的小八,更记不得他捧在心尖上百般顾惜的方羿,脑中唯有一片混沌,控制他的人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小安。”
封若书轻轻一唤,安戈便呆滞地掀开眼皮,只掀了一半,双眸无神,没有焦距,似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他似木头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俊俏清秀的脸像糊了层浆,僵硬如铁。心口的蛊虫一点一点蠕动,透过层层衣料,散出些许墨蓝色的微光,罩在那一块地方,仿佛无处可去的小鬼。
封若书对他的状态很是满意——这是之前平煞不屑于学,却委实是黑胡子巫师多年研究的蛊术精粹。
看来蛊虫在安戈体内已经很适应了,封若书开始测试他:
“告诉我,你的名字。”
安戈的嘴动了动,“小安。”
这是之前封若书唤他的称谓,他便认为这是名字。显然,他已然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封若书点头,像是看到了一件艺术品,“很好。你现在除了小安,还有个身份,知道么?”
安戈的嘴如机械般一开一合,声音亦没有起伏,“不知。”
“你知道的......我昨日跟你讲的,还记得么?”封若书看着他,蛊惑着追问,“你的另一个身份,是什么?”
安戈的眼珠子动了一下,只不起眼的一下,如石膏上面裂了一条缝,“平教......教主。”
这缝隙转瞬又被封住了,“那教主需要做什么?”
“练神功,杀人。”
“你要杀谁?”
“......永定侯。”
这是近日来,封若书每天都会在他耳边重复的话,一个字便是一层雾,将本来开朗活泼的心重重包裹,远远便透着一团黑,看不见生气。
“非常好!”封若书很是满足,嘴角裂开了一丝笑,倾身凑到他耳边,哑声道,“接下来,我还要问你几个问题,这些比之前的都重要,所以你必须诚实回答,不许说谎,明白么?”
“嗯。”安戈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没有点头,亦没有其他表情。
“你有家人么?”
“没有。”
“有父母么?”
“没有。”
“有朋友么?”
“没有。”
封若书加重了语气,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有爱的人么?”
安戈顿了顿,仿佛机关的齿轮里卡了一块石头,倏地就运转不动了。
封若书的面容一僵,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
“你,有爱的人么?”
安戈的眼睛一眨不眨,被蒙了厚实的一层尘埃,却在尘埃之间,隐隐浸出些许眼泪。
“有。”
封若书的脸色霎时阴沉,“他是谁!”
“不知道......”
然则眼泪太少,不足以冲开灰尘。
“他叫什么呢?”
“......不知道。”
这时,封若书心口一松,才又笑了,“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是谁。那么,小安......你真的有爱的人么?”
果然,安戈又恢复了木偶人的状态,眼眶里的泪水已然不知所踪。
“......没有。”
白日本光芒万丈,奈何乌云太厚,将阳光里里外外遮了个彻底,没有一丝渗透。
遂,暗无天日。
在封若书的重重计谋之下,平教攻城拔寨,势如破竹。一时间,硝烟弥漫了半个容国,百姓流连失所,惶惶不得终日。
容军营帐中,方羿正对着桌上的六尺羊皮地图发愁,刚毅的剑眉斜飞入鬓,眉头紧锁。
蓦然,眼神落到一条弯曲的河水,似是想出了什么破敌之策,连忙将右手往身侧一抬,匆匆道:
“小夜叉,把我的左路小旗——”
话说到一半生生哽在喉咙口,半空的手掌一颤,讪讪地往回收——小夜叉已经不见了五十二天了。
他已经五十二天没听到那家伙的笑,整整五十二天,眼前没有那活泼乱跳的影子。
从前总觉着他闹腾,叽叽喳喳,不停不休,现在陡然安静了,他倒是也不习惯了。
“筹谋战策时,莫要分心。”
掌心突然多了一枚小旗子,方羿抬头,看向说话之人。
云舒君弯腰,将发皱的地图抹平,又自己拿了一枚红色的小旗,安放在方羿之前看上的那条小河,“你从前一个人打仗时,没人帮你,摆兵布阵,身先士卒。无论对手是谁,你皆能轻松应付。”
云舒君脸色苍白,较平日少了很多血色,病恹恹的。虽还是一袭白衣,飘飘若仙,但时不时溢出的两声咳嗽,让他沉进了几分烟火气。那份自在的纤尘不染的气质,便也被打破几分。
他接着之前的话道:“若书如今误踏歧途,从你我的友人,变成了敌人。他现在硬着心肠坚不可摧,你我亦不该被扰乱了心智。”
提及这里,方羿便无端心痛,“我万万想不到,曾经为了容国可以舍身去死的人,如今会调转枪头,侵国土,戮国民。”
“岂止是你......”素来习惯谈笑风生的人也沉了下来,“我与他师出同门,委实也想不出,他受了何种极端的刺激,才无情到这地步。”
语罢,他嗓中干涩异常,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方羿倒了一杯水给他,“也辛苦你奔波,染了风寒。”
云舒君浅饮两口温水,缓了缓,道:“怪云舒自以为是,以为他还顾念着同门之情。谁知......”说到心痛之处,叹了口气,“唉,不提也罢。”
前两日,他前去平教谈判,劝封若书迷途知返,回头是岸。但对方却无动于衷,不仅如此,他在走出平教营帐之际,手臂还中了一箭。
他受了伤,加上回去又是深夜,寒气入体,便染了风寒。江仲远气得就要冲进平教拼命,被方羿呵斥之后,又只得闷着怨气去踹石头,然后又百般心疼地去喂云舒君吃药。
其实那箭不是封若书射的,是他一个急于立功的属下。彼时封若书刚好在他身旁,见他搭箭上弓,忙一个掌风扇过去,本该刺进心脏的箭头才在电光火石间偏了方向。
他知道云舒君会误会,但他没有解释,误会已经那样深了,多一点,少一点,无伤大雅。
“现在若书已二十日没有发兵,你打算怎么办?”云舒君看着排布完善的旗帜问。
方羿道:“平教连日大胜,未尝一败。趁其上下骄声一片时,迎头痛击。”
“倒不失为一个良策。”云舒君点了点头,又道,“但他定也会想到这一层,有所防备。”
“他可以防备,可以不骄不躁,但他军队里,大多是凡夫俗子。军心变了,他扭转不了。”
云舒君忧心忡忡,“我总觉着,若书会有应对之策,等着我们去攻他。”
方羿叹息,道:“云舒,我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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