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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江山易主(二)

青茶木 12583字 2023-03-11

  “我觉得, 还挺真的。”

  安戈盯着鱼群里最灵活每次都能第一个抢到饵料的锦鲤, 呢喃道。

  小旭听了这话, 打扇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奴仆,不关心外头那些所谓的家国大事。只看着眼前之人, 黑亮的眸子盯着安戈不再欢脱的脸,心里也跟着他沉了一截。

  安戈笑着,笑容分不清甜苦, “猴哥就是猴哥,从我见到他到现在一直没变过,一直这么厉害。”

  “老爹说,看人得看眼睛。猴哥的眼睛, 没点功力的人是不敢跟他对视的。就像盘踞虎山的豹子, 你知道么?伺机而动的豹子,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只看着你,你都会觉得浑身发毛,心里像压着石头。会不自知地产生一种,怎么说, 一种想要臣服在他脚下的错觉。”

  “这样的人注定会是人上人。倘若出身高贵, 就会无往不利,倘若出身低微, 就会平步青云。”

  “成大事,造大业, 这样一个史册会用满满一本书来写的人,不论是当今天下,还是过后百年,都有一群人点头称道,对他竖大拇指。”

  安戈以往说起这些,眸中定是星辰烨烨,一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男人厉害的模样。

  但今时今日,心底深处却生了一股浓烈的恐惧,以及,些许自卑。

  “他很厉害,对不对?”他说着看向小旭,表情看不出喜乐。

  小旭谨慎地点头,打扇的手不自知地停了。

  果然,下一刻,安戈便道:

  “但我不是......我们,不是一类人。”

  鱼饵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投完了,安戈手里空荡荡的,连带着心也空了。

  “小旭,你知道我以前最讨厌什么吗?我最讨厌深宫大院,最讨厌宫廷侯门。我喜欢去山野田园,放自己用竹片和纸做的风筝,把手上的线都放完,再一下子剪断,让它飞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们县城里有个穷酸秀才,跟我说这叫‘纸鸢’,可我就是喜欢叫它‘风筝’。因为风筝之所以能飞,能去天上看云,能将万里江山尽收眼底,靠的不是纸......”顿了顿,又道,“是风。”

  “你知道我在断头台,看到猴哥的时候有多开心么?他甘愿为了我,冲破所有宫规,无视所有卫老头扣在他身上的枷锁。那时他是方羿,不是被条条框框束缚的永定侯。”

  “你知道猴哥答应跟我隐居的时候我多开心么......你知道没有朝堂王宫叨扰他的时候我多开心么......你知道,我错以为我们可以一直那样下去的时候,有多开心么......”

  “但事实不是这样,我们归根结底还是要回来......”

  行至水穷,坐看云起,无丝竹乱耳,无政客喧嚣。怡然逍遥,宛如腾飞万里的风筝,好不自在。

  但是风刮过了,也终有停歇的一日。

  风筝飞久了,也有落地的一天。

  到那时,二者只有各寻归属,各自安好了。

  安戈不是气方羿,只是气命数。

  他与方羿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性子野,脾气急,只适合在山野乡下,做个混日子的俗人。但方羿不同,他有能力,有抱负,是能挑起一国大任的肱骨之才。

  他们若要在一起,二者必有一个要妥协。要么,方羿陪他归隐,乘舟泛于镜湖之上,只羡鸳鸯不羡仙。

  要么,他陪方羿长居庙堂,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虽步步惊心却也留一世功名。

  这两者并无是非对错,也并无高低优劣,只是老天喜欢作弄人,先给了他一个退隐江湖的美梦,再让他亲手将这梦破灭,怎么着,心里也会觉着不舒服。

  得而复失,不如不得。

  安戈与小旭说了很久,直至夜幕四合,管家来催他吃饭。

  他没胃口,加上方羿又没回来,索性转身去了卧房,让管家将饭菜分给守夜的暗卫。

  摊开巴掌大的布片,开始收拾行李——方羿登基之后,他们断是要搬去王宫的。

  那时候,或许又要面对一堆忠臣的舌战,让方羿赶紧娶个女人,开枝散叶,给容国留后。

  说不定还有人讨伐方羿残忍,指责他不该屠杀卫匡民。

  唉,事情很多,问题也多。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收拾行李的期间,云舒君带江仲远来过,还问他是否“心情不爽”,要不要叫人把饭端卧房来吃。

  “哎,不用了,我要是饿自己回去厨房做。”

  江仲远看他把包袱收拾得满满当当,又拿来一只箱子,将衣裳一件一件往里扔,心里好奇着问:

  “侯夫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安戈理所当然地答他,手里的活并未停下,“去宫里啊,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吧?到时候肯定要搬去宫里住的。”

  江仲远将他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个山路十八弯,恍然明白,“您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侯爷他不可能——”

  话没说完,便被一旁的云舒君打断:

  “——侯夫人考虑的是。若是侯爷登基,你们日后断然是要住到王宫去的。所以你也不能光收拾自己的衣物,得空的话,也可以帮侯爷收拾一二。”

  说到这里,安戈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索性扔了准备叠放的衣物,一屁股坐在床边晃腿。

  “干嘛我给他收拾,他自己没手么......”

  云舒君莞尔,道:“也是。侯爷昨晚一夜没睡,今日解决了青龙门的事态,又紧接着与三位亲王联合会谈,接着又召了朝中所有二十年资历以上的老臣,以致现在都还没回府。想必身子已经乏透了,便在王宫歇了,今晚不回来了呢。不收拾也好,宫里的东西应有尽有,也不缺什么。”

  歇在王宫?

  那儿岂不是还有很多卫临寰的妃嫔?

  脑中不自主地就滑过方羿在万花丛中,一面饮酒一面淫/笑的画面。

  “他,他倒是敢!”

  落寞的某人陡然发怒,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显然将云舒君的话当了真。

  江仲远愣在旁边一言不发,眼睁睁见着自家男人说瞎话。

  “侯夫人,这话您以后还是谨慎些讲罢,云舒和阿远是自己人,倒是不会张扬。但正如您说的,登基就是这两天的事,那之后,这话再说出来,恐怕就有犯上的意思了。”

  安戈被这话噎了个彻底,嘴里断断续续“我”了半天,还是蹦不出下一个字,索性捶了一下床板,兀自生气。

  许久才爆出一句:

  “去他娘的登基!去他娘的登基!”

  一旁的江仲远倒是乐呵,倒不是瞧见安戈这自己搬石头砸脚的愚劲儿,而是因为——刚刚他家云舒君叫他“阿远”,嘿嘿嘿嘿嘿嘿以往只在床笫才听到的爱称陡然堂而皇之地讲出来,弄得他还有点害羞呀嘿嘿嘿嘿嘿嘿......

  少顷,二人恭敬着退了出去,留安戈一个人生闷气。

  江仲远将云舒君拉着走远,傻笑的劲头已经过了,得开始认真了:“云舒,你怎的胡说八道?什么登基不登基的,明明没有的事情。”

  云舒君无辜地耸肩,“我何时胡说八道了?没听我‘登基’二字前面都会有个‘若’么?”

  江仲远是个直肠子,当即便道:“那,那也不能让侯夫人误会,他误会了侯爷,两个人生了别扭怎么办?而且刚刚我要说话,你还打断我不让我讲。”

  云舒君将玉折扇收了,不轻不重在他头上一敲,“人两口子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该说的该坦白的,侯爷自会亲自说明,你操什么心?”

  “那你方才还......”

  云舒君狡黠一笑,“我这叫‘顺乎潮势,推波助澜’。”

  江仲远仿佛被敲傻了,半天没想明白,但云舒君这么聪明,交给他,总是让人放心,索性也不再去细想了。只想起之前对方嘴里吐出的不经意的称谓,心里很是开心。

  “嗯?拽我衣角做什么?”

  云舒君准备走了,却被某个壮汉扯住衣裳的角落,并非大刀阔斧地一把攥在手心,而是只拈了一点点,夹在拇指与食指之间。

  这傻大个,还有这娇羞女儿家的情态?

  云舒君愕了愕,“怎么了?”

  江仲远将一番话在心里酝酿了许久,才眼巴巴地抬头,“云舒,你再唤我一次‘阿远’吧?”

  眼神可怜兮兮,仿佛讨要糖果的孩童。

  云舒君顿觉丢人,素来云淡风轻的人多了两分窘态,下意识朝左右看了看,“你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扯了两下,却发现这傻大个拈的衣料虽少,但却抓得很牢,拉扯了半天也纹丝不动。

  “唤一下吧,就一下。”

  江仲远竖起他胡萝卜粗的食指,这语气,这动作,放在闺阁姑娘身上倒是风情万种,但落到这壮牛般的人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云舒君叹了口气,眉间满满都是无奈,蓦然,柔和的眸子灵光一闪,起了坏心,“这么喜欢我唤你那个啊?”

  他故意不说“阿远”,只用“那个”代替。

  江仲远点头如捣蒜,“当然!”

  云舒君微笑,“那你先将手松开。”

  “噢,好!”江仲远很是配合,然而如沐春风的笑脸下一刻便被折扇敲了一记,很重。

  “哎!云舒你做什么?”

  他捂着额头呼痛。

  云舒君在掌间把玩着折扇,慢悠悠道:“自然是教训你了。侯爷如今身在王宫忙得焦头烂额,你却偷跑回来躲懒,满脑子没一件正事还欲在这儿你侬我侬。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是侯爷让我回来的,并非我擅离职守。”江仲远很是委屈,“侯爷怕有人对侯夫人不利,让我回来守着。”

  “侯爷那是关心则乱,你怎的也由着他犯糊涂?王后和太子的爪牙都在王宫,宫门又封锁了整整一日,没有特令不得出入,哪里有人敢来侯府犯事?当侍卫暗卫都不在了么?所以说,比起侯府,此刻的王宫才是龙潭虎穴,还不快回去?”

  “哦......好像真这么回事!”江仲远恍然大悟,为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深刻懊恼,“云舒你先且待在府里,我马上就赶过去帮侯爷,若是哪个宵小敢打侯爷的主意,哼,看我江仲远不拿拳头将他捶死!”

  云舒君轻飘飘一笑,“嗯,快去吧。”

  于是,江仲远就这样三言两语被打发了。

  要知在王宫,有方羿自己和三位亲侯的亲兵镇守,能犯事的早在晨间就清理干净了,哪还有什么“宵小”?

  不过,让他出去跑动一会儿也好,出出汗水,将他这时不时就要冒起来的歪心思转到别处去。否则再缠着他,那可吃不消。

  笑话,他可是人如其名的云舒君,若针对江仲远有求必应,这样下去还得了?

  江仲远意识到中计是在两炷香之后,在半路上遇到方羿回府的马队。方羿三言两语戳破其间的漏洞,成功让江仲远恼羞成怒,大怒。

  当晚,他翻进云舒君的窗,关了窗,熄了灯,衣衫褪尽,翻云覆雨,逼得身下之人啜泣着叫了上百声的“阿远”。

  两人这场以爱为始,以做终结的博弈,终以江仲远靠蛮力取胜画了句号。

  作者有话要说:

  云舒君和江大傻子这一对,从头甜到尾,全程无虐~

  (滚!要你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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