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

　　天狗点了点头。维持着人身, 它碎发随意的搭在耳边, 眼神给人一种无害的错觉。

　　但, 在场众人都知道它曾经做过的蠢事, 故而此时目光十分微妙。也只有肖宸像失忆了一样, 还在放下成见，仔细的询问它：“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祠堂这种地方, 一般摆满了牌位, 不会有太多人在。天狗仔细想了想, 压低声音：“那天晚上，聚集在里面的人特别多。我本以为是在纪念谁……”

　　“那可是半夜, 杨家没这个传统。”应智渊直接开口。天狗也跟着点了点头——当时的它没有深思, 现在重新思考，却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尤其是, 它还在其中看到了杨璠的身影。

　　一想到这个人是怎么把自己骗得团团转，天狗就不禁咬牙。而且，他还借自己的手对付异兽公会……

　　即使小熊猫不义，公会可迟早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被人借自己的手打压未来的资产, 完美继承了小熊猫的爱财天赋，天狗已经有股将杨大师碎尸万段的冲动。

　　“可是，祠堂能用来干什么……”肖宸陷入沉思。杨家的祠堂虽大，但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充其量只有摆牌位的地方。

　　莫非藏了密室？

　　祠堂毕竟也算私人的地方，那群留守在杨家的大师们，也许就没好意思下手检查……一边思考, 肖宸一边转过身：“还是得回去看看。”

　　天狗依旧盘腿坐在柴草垛上。它看起来有些迟疑，脚却跟被粘在地上似的，迟迟迈不开步子。

　　直到肖宸推开门，才如梦初醒：“等等，你知道我是那只夜闯杨家的狗了！”

　　一想起这人曾把自己的原型搂在怀中，还轻声细语的哄了那么久，它就有股原地消失的冲动。

　　但比起这股冲动，它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好奇，青年会怎么说。

　　不自觉竖起耳朵，天狗注意力异常集中。肖宸却像没发现对面狗子的苦恼，只笑着回话：“你昏迷了这么久，一直保持原形，我还能见不着吗？”

　　吱呀一声，门被对方推开。

　　没能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天狗脸上一黯，却又有股莫名的放松。

　　原来，他是在自己昏迷后才知道的……

　　最尴尬的时刻被自己睡过去了，天狗长出一口气，眼神却不自觉追随在青年背后。须臾间，却被另一张宽阔的脊背挡住。

　　回头冷冷注视着它，不知想起什么，筵青唇角勾出笑容：“他早就知道了。”

　　天狗：“……”

　　“在你大闹杨家的第二天，就发现了你是谁。”耸耸肩，筵青丝毫没打算给对方留面子：“蠢到被药成这样，在他帮了你后，竟然还反身去背后捅刀子……”

　　天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从前的自己是个傻帽。

　　这么说，自己在青年面前完全是个透明人了！

　　那点小心思全被洞穿，天狗大脑一阵发热。然而即使是这样，青年依旧没嘲讽过自己……

　　天狗一时沉默。直到所有人都准备退出柴房，它才忙不迭追了上去：“等等，我也想去！”

　　“你？”筵青回头，双眸冷得像刀子，不停的扫视。

　　迎着他的目光，天狗坚定的点点头。肖宸倒也没拦它，只是笑眯眯的打量天狗片刻：“想去的话，你能帮上些什么忙？”

　　“我……”意识到被对方质问，天狗一时说不出话。没有开口，青年只是静静看着它。

　　他平静的眼神间，天狗呼吸平稳下来，似乎镇定了许多：“我知道他们在祠堂里做了什么，能提供第一手信息；而且嗅觉很灵敏，说不定能闻出些线索……”

　　“然后呢？”小熊猫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它：“再被对方药晕成为累赘，或者又在背后捅刀子？”

　　完全没法反驳，天狗脸上一热。摸了一把小熊猫的头，肖宸倒是没说什么：“能做到的话，你就来。”

　　“我能！”没去留意旁人的眼神，天狗大声吼了出来。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忍不住有淡淡的后悔。

　　那可是和自己争权的人……

　　没注意天狗脸上的表情，肖宸只再度迈开步子。担心被丢下，天狗瞬间抛弃那些小心思，忙不迭跟了上去。

　　“你倒是好心……”坐回车上，小熊猫大摇大摆霸占了青年怀中的位置。其它几只大点儿的异兽都追在外面，天狗也不例外，在外跑得舌头直晃。

　　即使累得不行，它也没半点放弃的意思，还执着地追在窗外。冷哼一声，小熊猫嘀咕两句：“我打赌，它之所以对这事异常热情，甚至能拉下脸面，就是为了弥补自己的形象。等事情平息了，再继续和你争领头羊的位置。”

　　肖宸笑了笑，提醒道：“领头羊可不是我，是滚滚。”

　　一时嘴快，小熊猫懊恼的捂住嘴巴。肖宸晃了它耳朵两下：“放心，这事不会这么轻易揭过的。”

　　就算对方心思活络，公会成员也不会忘记发生过的事。而且，肖宸总觉得，天狗这次是真的打算帮忙。

　　“你可说得轻巧……”小熊猫依旧不太高兴的样子，青年却有股莫名的气场。被他所影响，小家伙也不再反驳，只埋头玩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

　　肖宸这副模样，莫名让它想起了兽神。

　　虽然从未见过它，但这两个字在每位异兽心中，都有着不可言说的分量。只是念出来，便宛如清风拂月，吹皱一池秋水。

　　他应该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应是光风霁月的人物。若能得到他的一次回眸或者一句赞赏，无数异兽便心甘情愿赴汤蹈火。

　　但它们的神，又舍不得它们这样做。如一把保护伞，兽神近万年间都撑在异兽们肩上，遮风避雨，也敛去流石。

　　只有提起这两个字，便只剩安全感与纯粹的温暖。无论外面战得多么激烈，只要回到千年古树间，他永远倚在那里，带着那双柔和的，似乎永远笑着的眼睛……

　　只不过……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总说兽神抛弃了我们？”直视前方，似乎想起了什么，小熊猫轻声细语。

　　肖宸睁开眼。他本来都要睡着了，见小熊猫似乎有话要说，又直起了身子。

　　“因为，他和你一样。”尾巴在腿间晃来晃去，小熊猫叉着腿，有些艰难的开口：“即使对方曾经捅过刀子，你也愿意让天狗帮忙；兽神也是这样。”

　　“只不过，他远比你更自信。”小熊猫声音渐小：“他放到自己身边的……是一名，敌方阵营的人类。”

　　车不知不觉停了。

　　过了好一阵，肖宸几人才从车上下来。小熊猫依旧不愿迈进杨家，目标明确的奔向森林，它啪嗒啪嗒的跑远了。

　　一路都没有说话，肖宸推开了自己的门。前会长所说的话，尤在耳边。

　　“兽神太善良，也正是这样的善良，让他轻易便能被蛊惑。比如，一个受了重伤闯进林间，请求兽神庇佑的——人。”

　　“——那个人，就是当时的应家家主。”

　　怪不得。

　　怪不得小熊猫这么讨厌应家，怪不得它们仇视得如此明显……

　　在床边坐下，肖宸依旧在沉思。

　　整个森林，都觉得那人在使苦肉计。一层接一层的反对浪潮中，兽神却没将他扫地出门，只是把人留在身边。

　　甚至于，还经常顶着他不怀好意的眼神，于池边秉烛夜谈。

　　从来没见识人心险恶，对方话语中编织的美好城邦，也许成了雪崩前的最后一片雪花。某天夜里，兽神和他一道消失在了林中。

　　同时不见的，还有两人身边的神兽。

　　——从此，一去不回，百年未归。

　　可是，兽神真的有这么“天真”吗？

　　翻了个身躺在床上，肖宸觉得自己有些睡不着。这是一个漫长的，离自己无比遥远的故事。

　　但他的心却无法平静，如被拨动的琴弦，正被故事中的点滴所牵动。

　　一个族群的神，会被其他人三言两语蛊惑，抛弃自己深爱千年的族人？抛弃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许许多多深埋在血脉的记忆，也抛下自己的责任？

　　他觉得……不会。

　　肖宸情绪低落。见他如此，筵青的心情似乎也不怎么好，只安静的追在他身边。

　　发现青年懊恼的闭上眼，男人想了想，也沉默着躺在床上。

　　肖宸没赶走他。身边微凉的温度中，青年在游仙枕上闭上眼睛。

　　思绪慢慢抽离，他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古树花开，雪白的新蕊在树梢颤动。他就站在树下，有人身穿长袍，半跪在自己面前。

　　肖宸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看到男人胸上交错的疤痕。

　　胸中似有异样的情绪涌动，他分辨不出那是喜是悲，只能将手中的物件，轻轻的摆在对面掌心。

　　总觉得这一幕在哪里看到过。皱眉思索片刻，肖宸终于想起了应家墙上，绵延不绝的雕刻画。

　　——那是“赠礼”。

　　两人双手相触。指尖有温度流淌，肖宸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给了他什么。

　　是一双如玉般温润莹白的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