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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空纵 15270字 2023-03-10

  天牢周围付之一炬,熊熊大火烧了足足三天才偃旗息鼓,浓烈的焦糊味经久不散,整个下三十重天皆是云里雾里蒙了一层烟。

  殿内的宣离上了药睡着了,拂羽小心翼翼合上门,一转身看见了门外正在研药的清浊仙人。

  景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鼓捣自己手里的药材,拂羽站在门前,想与人说话又实在不熟,且眼前人光看面相就觉得不好惹,浑身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所以当他们踏出天牢无处可去,被人邀请前往西山之时,拂羽以为他是开玩笑的。

  景安的清延殿仔细看会与上梧宫感觉很像,草木布局以及摆设,皆让拂羽有种熟悉的感觉,像是还在自己家一样。

  门前坐着捣药的人似乎并没有交谈的打算,拂羽站了片刻,主动走到了人前,受人以渔,怎么也该做些什么,他蹲下|身子,左右看了看也没什么自己能帮忙的,便问:“仙人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感谢的话已经说过不少,然而对方一直不咸不淡的,拂羽心里总不是滋味,他也不知这大名鼎鼎的清浊仙人是怎么个意思,莫名其妙的帮了自己,最后又冷着一张脸苦大仇深似的,好像是自己逼迫了人。

  “不用,别弄坏了我的仙草。”景安语气很冷,拒绝的干脆。

  拂羽顿了顿站起来,门口恰逢有白鹿进来,小家伙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拂羽,一副惊喜又新奇的表情,踏过门槛刚要往拂羽身边蹭,一旁的景安突然喝了一声:“过来。”

  小白鹿被吓得一个激灵,匆匆忙忙的跑过去,战战兢兢的待在人身前看着,景安依然没什么好脸,盯着人问:“药呢?”

  小家伙委委屈屈的低下头,晃了晃鹿角,上方缓缓显出一棵仙草,像是从那鹿角上长出来的一般,光华流转,十分漂亮。小家伙送完弹了弹蹄子,撒娇一般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人,景安瞥了她一眼,神色似乎并未有什么变换,然而那站在旁侧的小鹿却突然蹭了蹭他,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好了,临走,小家伙还与拂羽对视了一瞬,鹿角轻摇了一下,像是在指外面,拂羽一怔,对面的人已经跑远了。

  片刻之后,拂羽出了府苑,清延殿之外是成片的花田,各式各样的花草长势茂盛,香味与色彩冲的人眼花缭乱,却又别有一番风姿。

  刚刚踏出宫苑,墙角处便传来一阵轻响,小家伙探头探脑的朝着拂羽眨眼睛,示意他快过来。

  拂羽回身看了一眼,里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出来,他飞快的凑过去,和人蹲在了墙角,颇像小时候与龙宫里的其他孩子拿了家里的好东西,悄咪咪一起分享的情景。

  刚蹲下,那一直以鹿形示人的小白鹿突然变化了身形,一身白裙子的小姑娘毫无形象的蹲在墙边,一张脸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懵懂的看着拂羽。

  拂羽被吓了一下,一不留神坐在了泥里,小姑娘也吓了一跳,却是被他的反应吓得。

  拂羽:“你,你怎么?”他想问你怎么是个姑娘啊,然而话到嘴边了,自己把后半句嚼着吃了,也是,人家怎么就不能是个姑娘呢?

  对方揪着他的袖子,一边战战兢兢的往围墙那边看,一边用嫩的滴水的声音朝着拂羽说:“嘘,小声点,被仙人知道又要受罚了。”

  拂羽似懂非懂的看着眼前人,“受罚?受什么罚?”

  小姑娘眨巴了一下眼睛,说:“他总让我变花给他看,我我怎么会变呀。”

  拂羽啼笑皆非的看着眼前因为变花快要哭出来的人,心想这算哪门子受罚呀!

  “你笑什么?这山上的花我都变过了,你会变吗?”小家伙一脸认真的看着拂羽,反倒让他更加想笑了,

  他点了点头,特别认真的回答道:“我不会。”

  那小白鹿总算满意了,歪过头看了看外面,兴致勃勃的问拂羽:“你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少岁了?我看你生的好年轻啊。”

  拂羽原本以为这小家伙把自己叫出来有什么话要说呢,原来纯粹是来瞎聊天的。

  “我叫拂羽,快七千岁了,你呢?”

  “哇,七千岁,”小家伙一脸惊讶的看着拂羽,仿佛眼前人不是七千岁而是七万岁,“我叫天菱,过了今年就一千岁了,你是龙吗?”

  小家伙的问题倒是衔接的很紧密,一个说完便又是一个。

  拂羽点头说是,心里却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日的宣离,千宫续断印这种东西也能随便送人吗?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一只小手在拂羽身前晃动起来,天菱猛不丁的凑了过来,拂羽一怔,又坐在了泥里。

  “你想什么呢?是在想寝殿里那位帝君吗?”小姑娘说这话时面不改色,反倒是拂羽如坐针毡,像被人撞破心事般红了脸,哪知随后便又是一道惊雷,雷的拂羽外焦里嫩。

  “天菱也喜欢他,他长得真好看。”

  拂羽:“?”

  还真是,自家这位果然不论在何处,都是玉盘中的珠子,人人等着抢呢。

  “你喜欢他什么,只喜欢他好看吗?”

  身前的人抿了抿嘴,一张脸憋的圆圆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大约是自己也不知道,嘟囔着说了一句:“就是喜欢,好看也喜欢,不好看也喜欢,何况仙人已经答应我,待帝君病好了,就准许我跟着帝君去。”

  “跟着人去?”拂羽捏了捏自己的指节,问,“去哪?去做什么?”

  小家伙似乎来了兴致,像是怀里藏了别人都不知道的好东西,特意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兴致勃勃的告诉拂羽:“仙人说,将我许配给帝君了,嘿~”

  “许配?”拂羽一个激灵没控制好音量,身前人急匆匆的捂住他的嘴,小脸蛋紧张的皱在一起,“嘘,要被仙人听到啦。”

  拂羽眨了眨眼睛退开,他还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了,斟酌了良久问出一句:“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家伙大约是看出了拂羽的不适,脸上透着一股稚气的担忧:“是真的,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拂羽笑了一下,若是旁人看了一眼就能知道他笑的有多苦,然而眼前的人还是个灵智半开的小娃娃,又被人藏在这深山里保护的很好,笑便是笑,哭便是哭,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情绪,宣离喜欢这样的人也无可厚非,即便拂羽觉得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可是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心里第一时间感受到的,还是无法调和的失落和难受,像是被人抛弃了一般。

  宣离醒来时拂羽在床边坐着,屋外暮色西垂,天光犹在,那人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手脚皆放在光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事儿。

  宣离侧身从身后将人抱住,手臂刚放在腰上,拂羽便转过了身,“你醒了?还疼吗?”

  宣离很想说不疼,然而他实在疼的连说句话都困难,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从前胸到后背丝丝密密的痛感一刻不歇,翻身已经用光了他的力气,他眨了眨眼睛,第一次在人面前点了头,“疼。”

  拂羽的脸色不大好,阴沉的掩藏在背对的天光里,他没什么动作,甚至在宣离说完疼之后很久没有置换表情,屋外越来越暗,大殿里的灯火倏地亮了,宣离一愣,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挥袖将一殿的灯火熄灭了。

  “嘶”

  拂羽心下一紧,握紧了人的手。

  站在门口的景安奇怪的看着床边的两人,面无表情的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宣离顿了顿,哑着嗓子朝人解释:“拂羽畏光,还望仙人担待。”

  黑暗里景安似是看了拂羽一眼,他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药碗道:“左边的是你的,右边的是帝君的,半刻钟之后服下。”

  说完也不等床上的人回音,关了门就走了。

  拂羽心神不宁,宣离不论何时都想着他的样子宛如一把温柔的匕首,戳进去又拔出来,让他几番想逃开,又终究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反反复复的因为他受伤,然而伸出手去却又无能无力,他的命运好似从始至终都在别人手里,一举一动,都根本不受他的控制,然而就如同景安与他说的,时日如今,别无选择,是黑是白,都仅有彼此。

  拂羽俯去,手掌在人脸上细细摩挲,他眼里有柔光万千,却也只住了那一个人,“喝药吧,我去拿。”

  “你怎么了?”身后的人拉住他,问。

  拂羽拍了拍他的手,时光恍然回到了四万年前,眼前的凤凰还是个小凤凰,喜怒虽不喜于形,却总喜欢将爱意挂在眼睛里,星湖一般,看一眼便再也挪不开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时光荏苒,他看向自己时,竟还是一如当初。

  “以后,不许再这样擅自做主了,再这样的话,就要罚你。”拂羽的声音很柔,比春风还要暖和几分。

  宣离有些茫然,他结结巴巴的问:“罚罚什么?”

  拂羽难得露出笑容,灯火恍然亮了,他拉着人的手,说:“就罚你,变小花花给我看。”

  宣离一池心湖猛然掀翻,他惊异的盯着那人的背影,半晌也笑了,身上似乎没有那么疼了,他抬起手,想:“变小花花?怎么变?”

  两日之后,宣离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可以下地走路了,拂羽扶着人到门前坐下,门外不知是什么花开的正艳,拂羽替人倒了茶,站在人身后替人捶身子,宣离眯着眼享受,嘴里碎碎念的说着自己很久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门外悄咪咪的露出一颗小脑袋,鹿角上的荧光即便是白天也十分引人注目,宣离大约是感受到有人来了,睁开眼的一瞬身体明显的僵了一下,他居然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微微侧身看拂羽,那人敛着眉眼,正专注的替他捏着肩膀,似乎并未察觉。

  那小白鹿四下打量了几眼,约莫是在看景安在不在,确认人没在殿前,立刻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小家伙站在宣离面前一眨不眨的盯着人看,拂羽抬眼扫了一眼,继续低头去帮宣离捶背,三个人就这么尴尬着谁都不说话,宣离坐在那里,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后面捏着的手劲也好似突然变大了似得,捏的他生疼。

  “小小白”

  “天菱,你又在这儿干什么,药采完了?”景安背着药篓站在门前,面色不善的盯着那小白鹿,天菱一见景安明显紧张了许多,也不敢盯着宣离看了,往后退了退跑到人身侧,巴巴的看了两眼,慌慌张张的溜出了门。

  景安倒也没进来,站在门口朝宣离一点头,离开了。

  宣离总算松了一口气,身后的拂羽停下动作,自顾自倒了杯茶也不说话,宣离不知对方到底知不知道,何况到现在景安也没和他说到底如何治,用什么方法,若是日后再得付出点什么,这小家伙知道了,不治了怎么办?思来想去,宣离还是决定先压着不和人说了,等真到了不得不解释的时候再说吧,反正来日方长。

  然而他这里思索着来日方长,那边的人却先开了口:“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手里的茶有点凉了,宣离摩挲着杯盖,仔细揣摩拂羽话里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说

  什么?还是,都说?

  “关于你隐瞒我的那些事,你没什么想说的?”

  宣离的手心不由的出了一层汗,他一紧张手心就要出汗,而他向来最受不得的,便是拂羽这样似问非问的语气,他隐瞒他的事太多了,真要一件件说,说到明年也说不完。

  拂羽突然探前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语气不容置喙:“你隐瞒了我很多事吧,是不是?阿陵?”

  又是一轮的沉默,宣离坐在原处,开不了口也接不上话,他很想云淡风轻的说一句没有,但就如拂羽所说的,他在他面前,永远都学不会撒谎。

  “别再为了我受伤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弱,你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承担不行吗?你将所有的事都替我扛下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由着那些人算计你吗?就连坤沅都”

  拂羽本来不想说的,可是事到如今,烂摊子摆在他们面前,已经根本没有心力去同情和包庇。

  “是坤沅对吧?一直引你入魔的,从一开始,就是他吧?”宣离淡淡的,终于将手里宝贝似的抱着的茶杯放下了。

  其实拂羽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那日宣离离开之后,他在似醒非醒间被人抱了起来,再醒来,就在风雷柱上了,体内的力量快要爆炸,生硬的被压制着,而诱使他彻底疯魔的,正是坤沅手里的一个香包,那香包拂羽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了。

  “我早该想到是他”

  坤沅是内侍,宣离为了方便他服侍拂羽,结界向来朝人开放,其实宣离多少察觉到一点坤沅的变化,只是琐事当头未来得及深想,也从没想过,这第一剑竟是来自最亲近的人。

  没有拂羽的那些年岁里,宫里最初只有一个坤沅,小孩来来往往不知疲倦的奔忙着,心性单纯,脾气温顺,一晃就是这么些年。情谊当然在,只是结局惨淡,让人唏嘘,他脑子里一直记着坤沅最后回身的那一声喊,和他踉跄着要扑向自己的身影,唯一可惜的,便是他从一开始就站错了方向,也选错了人。

  拂羽大约能理解坤沅的用意,从小便跟在自己主人身边,平和无虞那么些年,因为自己的出生,打破了本该一直平静的生活,宣离一而再再而三的因为自己受伤,他是宣离的仙侍,并不是自己的,所以当事态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地步,他最先要的,便是护主。

  他是个好下人,却这么些年都没摸清楚宣离的心思。

  宣离靠在藤椅上,事情走到这一步,坤沅功不可没,然而坤沅再如何也不过一颗棋子,在他身后布棋的人,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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