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江牧终于不耐烦地甩了个眼神过来，他才堪堪从背后灵状态解除开来，吭哧吭哧憋出一句：“那……那我跟小梁商量一声？人家虽说是你的粉丝，但终归是个素人，要跟公众人物捆绑话题，总得给他点心理准备什么的。”

　　听他提起梁冬西，江牧扣着衬衫袖扣的手指一顿，抬眸朝楼上客房的方向瞥了眼。只见房门紧闭，无声无息。

　　“还没睡醒呢。刚去叫了门，没应。”他思考了一会儿，“要不我在这里等他醒了，商量好这边的事情，再去工作室那边找你？”

　　“嗯。”江牧对此没有异议，接过他手中的车钥匙往外走。

　　郑方送他出门，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着：“说起来这好歹是个粉丝福利活动，老让他一个人看家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等会儿我出门前跟工作室那边的助理小妹换一下，人家小姑娘昨天看了直播就嗷嗷叫着要来亲眼见见'东西南北'呢……都是年轻人也有共同话题，还能带他一块儿出去玩玩……”

　　江牧这会儿已经走到门边，脚步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住，郑方差点直直撞上他，下一秒便见他转回身来。

　　“忘拿什么东西了？”

　　江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今天不想在工作室看到你的脸。”

　　“……啥？”

　　受职业习惯的影响，江牧平素说话言声向来吐字清晰、字正腔圆，要是语气再沉凝严肃几分，简直活像是法庭大法官在宣判什么罪行，很容易便会引起听者心中莫名的心虚感。

　　比如现在的郑方，虽然一脸懵逼，满心茫然，但下意识还是开始反省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话……

　　结果还没反省出味儿来，便又听对方没头没脑说了声：“就这样。”

　　——言罢出门扬长而去。

　　郑方无语凝噎：“……”

　　——就哪样啊？

　　他这就不是很懂了，今天自己脸上又是哪个毛孔让这位老大看不顺眼呢？

　　但是不懂归不懂，照做还是要照做的。

　　郑方这就拿出手机，给助理小妹妹传了条简讯：

　　“不好意思啊小刘，这边走不开，没法跟你换班了，昨天说的事儿鸽了鸽了！”

　　——

　　说是要等梁冬西起床，结果一直等到中午十一点多，郑方才看到他出现。

　　梁冬西整个人几乎是悠悠飘下楼的，面色半青半白，一双黑眼圈重得吓人。

　　郑方坐在客厅里敲着笔记本，听到脚步声抬眼，顿时被他吓了一跳：“嚯！小梁兄弟你昨晚修仙了？瞧这妥妥是要飞升大乘的面相啊！”

　　梁冬西恹恹地拖着脚步窝进沙发里，话说出口也是有气无力：“别提了……”

　　身体一靠到实处，他的腰板就跟没骨头似的软了下去，一双眼皮子直打架。

　　郑方十分惊奇地上下打量着他。

　　真要说起来，就算是昨晚通宵没睡，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快到午饭时间，就算补觉也该补醒了啊……对比前一天元气满满的状态，他简直要怀疑对方这是被哪家女鬼半夜吸了阳气。

　　梁冬西的脑袋跟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这时突然想起什么，他强自打起半分精神，撑着眼皮看过来：“对了……你之前说，我要跟江牧一起直播多少个晚上来着？”

　　郑方不懂他问这话的意图在哪，便直直伸出四个手指。

　　闻言，梁冬西的病情瞬间越发耷拉下去，黑亮圆滚的眼珠都黯淡了几分，原本那双很显精气神的长长眼睫，这会儿也蔫哒哒地垂落了。

　　他哀叹着把脸埋进边上的抱枕里，声音听起来又闷又丧：“就是说还有三次……”

　　天啦噜，还要玩三个晚上的恐怖游戏……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梁冬西都这么生无可恋地瘫在沙发上，早饭没吃的他中饭也只草草扒拉了几口。郑方跟他提起惊魂曲合作意愿的事，他也就嗯嗯啊啊的随口敷衍，都不知道耳朵里实际有没有听进去。

　　于是，等到傍晚江牧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沙发上这只死活状态存疑的软体人形生物。

　　梁冬西原本双眼放空地趴在那儿，但一听到江牧开门的声音，他立马刷的转头朝向了墙壁，活生生一副不想看到对方的架势。

　　他当然不是对江牧本人有什么意见，只不过想到对方回家就意味着直播将近，这才处于本能地逃避现实罢了……然而搭配上这动作，却不免透出了一股小孩子闹别扭般的负气意味。

　　“……”

　　江牧冰凉的目光在对方后脑勺上无声停驻了一瞬，眉间微蹙，向边上投去示意的一瞥。

　　郑方无辜地耸耸肩膀：“今天一整天都是这样，”他说着凑近过来一些，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看他这样子我都没敢去问……这小孩儿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对于自家经纪人作出的这一猜测，江牧就连赏个鄙夷眼神的兴致都欠奉，只是继续将目光投向沙发上某个努力装死的负气包，开口语气冷静无波：

　　“洗手，吃饭。”

　　梁冬西一动也不动。

　　江牧没有再叫第二次，而是自行去洗了手，径自走向餐桌，只有话音凉凉淡淡地飘过来：“不想吃饭，那就直接开始直播，应该能比昨天多排一局。”

　　话音刚落，梁冬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骨碌爬了起来。

　　动作之敏捷迅速简直让郑方叹为观止。

　　嗨呀好气哦

　　看到梁冬西这反应，郑方觉得自己总算get到了对方的丧点，这孩子八成是……还不适应直播，紧张了!

　　于是晚饭过后，他就坐到梁冬西身边，苦口婆心地安慰鼓励了一波。

　　“我说小梁啊，你真的不用太紧张直播的事，就你们昨天那现场发挥，其实、那个、反响还是挺好的……”

　　语气这么干巴巴，倒不是因为心虚或者言过其实，而是——

　　用“挺好的”三个字形容昨晚直播引起的反响，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比较委婉的说法了。事实上，郑方觉得这反响简直是过于好了一点……

　　按理来说，这次的活动目的是为江牧即将推出的新专辑打预热，如果能引起广泛的话题，自然会有比较良好的宣传效果——这本来是好事。

　　然而这一天观察下来，整个粉丝群体的关注重点以及言论趋势走向，却不由让郑经纪人由衷地感到心情有些复杂。

　　别的不说，单就看江牧所在的直播平台“丰叶”，从昨晚到现在，广场版面的首页上那一溜的热门讨论话题帖，几乎一半以上都是下面这种画风——

　　#论·恐怖游戏の正确打开方式#

　　[1楼][楼主]：玩恐怖游戏算得了什么？在恐怖游戏里谈恋爱才是真绝色！

　　[2楼]：在恐怖游戏里谈恋爱算得了什么？在恐怖游戏里跟鬼谈恋爱才是真绝色！

　　[3楼]：在恐怖游戏里跟鬼谈恋爱算得了什么？在恐怖游戏里跟鬼搞♂姬才是真绝色！

　　[4楼]：在恐怖游戏里跟鬼搞♂姬算得了什么？两个直♂男在恐怖游戏里搞♂姬才是真绝色！

　　……

　　类似的话题还有——

　　#高冷大神与他的嗲精粉丝二三事#、#跟偶像同居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女友粉与cp粉达成生命大和谐的一天#、#高价悬赏“东西南北”同学的人身信息#、#投票·谁攻谁受买定离手#……

　　等等等等。

　　毫不夸张地说，过去这一整天里，由于变相赋闲在家，郑方同志有幸亲眼见证了丰叶灌水讨论版面惨遭屠版的全过程……

　　看到后面的时候，他已经忍不住打心底里产生了一股由衷复杂的自我怀疑：这发展趋势……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以上这种复杂的心情，终于在他用自己的账号进入江牧直播间后，成功达到了顶峰。

　　直播间里刷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幕。

　　这并不奇怪，凭江牧粉丝的热情，提前蹲直播一贯是正常操作。不过按照以往的情况，直播前的弹幕大多是简洁明了的“蹲”、“坐等”、“来了”之类的无意义内容。

　　可是今天……

　　今天那满屏的弹幕，上面刷的那些内容……直白点说是不堪入目也毫不为过！

　　郑方身为一个结婚多年、膝下崽子都已经有了不止一个的大龄糙汉，这会儿看着那些弹幕，脸上都忍不住臊得慌。

　　几乎是隔着一层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种诡异的、扑面而来的、嗷嗷待哺的饥♂渴气息。随着直播时间逼近，整个直播间里都沸腾着各种鬼哭狼嚎——

　　“东西南北！！！妈妈要听你撒娇！！！就像昨天那样！！！”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想听他把——‘想你’、‘我一直在等你’、‘回到我身边来’——这几句话亲口跟我连麦说一遍。本可要录下来每天听着晨练惹。”

　　“哦豁？前面那位姐姐先说清楚是哪种晨♂练好伐？”

　　“哪种晨练都可以鸭[优雅の微笑]”

　　“既然姐姐可以，妹妹自然也可以[优雅の微笑]”

　　“实不相瞒，在下已经把昨晚的录播来回舔了十八遍。陷入恋爱确认_(:з」∠)_”

　　“五分钟内，我要看到这个小妖精的全部信息。”

　　“东西南北你给我放开木大！有什么冲我来！”

　　……

　　就在这样一言难尽的气氛中，八点整，直播准时开始。

　　饶是心情一言难尽，郑方还是照例勤勤恳恳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守在边上。

　　按照大部分主播的习惯，郑方当初给江牧的电脑连了两个显示屏，其中一个显示用户当前的操作，另一个则显示直播间的弹幕，这样有利于主播及时把握直播间观众的实时反馈。

　　——当然，以江牧向来视粉丝反馈如无物的直播风格，郑方一直都觉得自己当初白费了一番苦心。

　　于是今天晚上，眼看弹幕下限屡刷新低，他压根不担心江牧那边的反应，而是全程都把关注放在梁冬西身上。

　　原因不是别的，就是担心对方什么时候心血来潮，把目光投向弹幕屏。

　　——毕竟连自己这么个老司机都有些吃不消，更别说对方只是个青涩大男孩，要是看到那些内容，不知道得有多难为情呢……

　　这几天相处下来，在郑方大叔的印象当中，梁冬西差不多就是个浑身都还透着奶味儿的小盆宇，这会儿也就忍不住为他操碎了一颗老妈子心。

　　但在密切关注了大半个小时之后，郑方渐渐发现，自己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因为梁冬西玩游戏的态度，实在是出乎意料的“投入”！整局游戏排下来，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目光眼神也直直盯着自己的屏幕，一丝一毫都不往别的方向挪动。

　　真要回想起来，昨晚那局里，在江牧的女鬼角色抓到他之前，他好像也是这么个状态。后来无意间发现自己的角色可以在女鬼背上呆着，他才渐渐开始话多起来的。

　　……要不是知道他在玩游戏，郑方差点都要以为他是入定了。

　　第二局游戏的情况依旧同前。

　　直到这时，嗷嗷叫着演了大半天独角戏，观众们终于纷纷回过味来，开始尝试着提出别样的建议。

　　“我说……你们这些狼女骚O能不能矜持一点少飙几句骚话啊？都把我家小哥哥吓得不敢吭声了啊喂！”

　　“好的。了解。”

　　“ojbk。”

　　下一刻，满屏限制级十八x的弹幕画风，瞬间完成了无缝衔接式突变——

　　“嘤嘤嘤……这个游戏好吓人哦！不敢看了啦！”

　　“小哥哥不要害羞~人家超文静哒~”

　　“木大，小哥哥好像在你边上睡着了，快叫醒他。”

　　“木大你是不是把小哥哥的麦给闭了？”

　　……

　　就这样，弹幕大军纷纷倒戈从良，前方两人却依旧双双毫无反应，郑方忍不住觉得好笑起来。

　　——情话说给两个聋子听可还行？

　　眼见直播间里的气氛文明和谐下去，不用再担心被网管查水表，郑方提了大半天的一颗心总算从喉咙口悠悠落下。

　　他甚至还有闲心，开始认真看起了直播。

　　今天排的两局游戏里，江牧跟梁冬西都没有拿到女鬼的角色，玩法主要在剧情探索，以及体验逃亡的刺激性。

　　两局游戏各自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拿到女鬼角色的路人玩家貌似是个中老手，抓人节奏与气氛渲染都卡得很到位，简直玩出了这种虐心追杀感的精华。

　　第一局结束时，江牧的角色剧情探索程度在百分之七十多，第二局甚至达到了九十以上，郑方看着都不由觉得惊险刺激，高.潮迭起，可谓观赏性极佳。

　　至于梁冬西那边，虽然看不到他屏幕上的具体情况，但从江牧游戏窗口上方的队伍信息可以看出，两局游戏他都是倒数几个才被淘汰出局，想来游戏体验应该也不错。

　　两局游戏结束，时间已经过了十点，虽然弹幕上满屏的x求不满，江牧还是无情下播了。

　　这一天的直播算是圆满结束——在郑方看来。

　　而从直播间观众角度的话，唯一可能让他们遗憾的问题……大概就是不论弹幕怎么变着法子地哄人说话，梁冬西都从始至终沉默寡言，全程跟边上的“爱豆”看齐，走起高冷路线毫不心慈手软。

　　这种情况放在前一天，郑经纪人还会担心节目效果太平淡的问题，而现在看着屏幕上的下播界面，他满心只觉欣慰。

　　平淡好啊！平平淡淡才是真！要什么节目效果？

　　——

　　在各种深奥难解的哲学难题中徜徉了又一整晚，第二天，梁冬西的黑眼圈又深了个色号。

　　绞尽脑汁地鼓励着自己“再两个晚上就渡劫成功了”、“说不定接下来每把都能抽到女鬼呢”……第三晚的直播如时到来。

　　跟前两天不同，这晚郑方没有在旁边守着。

　　白天他收到惊魂曲官方的电话，邀他当面探讨决定合作的事。看在来往不方便的份上，那边事情谈好以后，江牧就没有再让他过来，放了他半天假。

　　对此，梁冬西表示内心毫无波动——他缺的是郑方在边上吗？他缺的是停电停网啊！

　　但显然，江牧家的电网稳定性十分良好，已经连上的直播间完全没有半路掉线的趋势，进游戏的过程也流畅得不得了。

　　看到屏幕上出现“组队成功”的字样，随着最后一丝求生欲灰飞烟灭，梁冬西不由心如死灰，重重叹了声气。

　　这声灰心丧气的叹息入耳，江牧原本看着屏幕的目光顿了顿，旋即不动声色地朝身边掠去一眼，入目即是对方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梁冬西本来没有关注身边的动静，只是这时突然听到椅子推开的声音，这才抬眼看过去，却发现江牧站起身后，一言不发地从房间走了出去，也没说要去做什么。

　　无论他是要去拿零食还是上厕所，梁冬西都不感兴趣。而且这时听到耳麦里面已经传来了声音，他自然第一时间拉回注意力，惴惴地将目光重新投回到屏幕上。

　　结果，就在目光触及屏幕上自己角色cg的同时，他本来就显得有些没精神的神色，顿时更加暗淡了几分。

　　......又没有抽到SSR(x)。苍天负我。

　　再次重重叹了声气，对于自己屏幕上那只新出炉的十八线炮灰，梁冬西发自内心地感到辣眼睛，下意识地转头向边上江牧的屏幕看去。

　　不料，下一秒，目光就此瞬间滞住，动弹不得。

　　所谓一眼万年，不外如是。

　　在那道身影映入眼帘的一刹那，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瞬间弥上心头……

　　是女鬼的cg。是cg的女鬼。

　　梁冬西：“……”

　　——纳尼？

　　——特么在逗我？

　　——是不是开挂了啊？

　　——玩的其实是破解版吧？

　　——作者是存心想要气死我吗？

　　抱着以上种种复杂深沉的人生思考，梁冬西整个人陷入了自闭。

　　作者有话要说：

　　梁冬西：@作者 出来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