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尊淡淡地：“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树大根深！”

　　她一怔。

　　她细细想了一下这句话，肃然道：“天尊所言极是。是小王误将人类通用的规则用在了九黎。”

　　“如你所说，九黎要想发生变故，必然会掀起极大的风浪，单靠凫风初蕾一人，任凭她能力再大，也总有疲惫之时，所以，本尊令你尽快处理好北方事宜，赶来九黎，协助鱼凫王一同治理九黎。”

　　“多谢天尊，小王一定不辜负天尊信任。”

　　丽丽丝已经走到门口，白衣天尊忽然道：“丽丽丝，你以前也见过百里行暮？”

　　她回头，很意外地看着白衣天尊。

　　尽管他一直戴着金色的面具，但是，丽丽丝还是不敢直视他，只在他身上一眼便立即移开了目光。实在是因为当年九黎河之战的那一幕太过触目惊心，她永远也忘不了，当他揭下面具的那一刻，两千鱼凫国勇士便立即倒地，没有任何过度，没有任何准备，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就这么直接死了。

　　战栗之情，从此挥之不去。

　　就算她后来意外得到赏识，幸运名列他所任命的四方王之一，这种恐惧之情还是没有彻底散去，依旧隐隐藏在某个角落，每每想起，总是冷汗涔涔。

　　现在，她听得他这么说，怔怔地，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吞吞吐吐的：“小王的确见过百里大人……”

　　“是在什么情况下？”

　　“当时鱼凫王被涯草设计中毒，生命垂危，百里大人为了救她，不惜耗尽元气……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百里大人……我来自鬼方，向来对男人很鄙夷，但是，见到百里大人之后，我立即改变了这个看法……我……我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反正，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天下还有这样的男子……也许，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了……”

　　白衣天尊缓缓地：“你不觉得百里行暮和本尊很相似？”

　　她摇摇头。

　　他很意外。

　　“九黎河之战的第一眼，小王也误以为是百里大人复生了，可现在，小王知道，你们不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

　　“虽然小王没有瞧见过天尊面具之下的真容，可是，小王这几次已经发现，天尊的谈吐，气质，甚至是性格，都和百里大人有一些区别。当然，小王对百里大人也不是完全的熟悉，只能凭借感觉来形容……这么说吧，小王第一眼见到百里大人时但觉和蔼可亲，可是……”

　　“直说无妨！”

　　“小王见到天尊很害怕！第一次见到很害怕，每一次见到都很害怕。直到现在，小王依旧很害怕！”

　　白衣天尊一愣，不由得笑起来。

　　丽丽丝见他笑了，自己不知怎地，也笑起来。

　　这一笑，恐惧之情才真正消除了。

　　“小王不知鱼凫王何故会认错天尊，那也许是小王并不了解天尊也不了解百里大人的缘故。但是，小王私下认为，一个人总不能有两种性格。天尊和百里大人的做派，是完全不同的。”

　　他想了想，没有开口。

　　丽丽丝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恭敬道：“天尊请原谅，小王冒犯了。”

　　他摇摇头，缓缓地：“你走吧。”

　　丽丽丝不敢停留。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白衣天尊才缓缓揭下了脸上的金面具。

　　没错，这世界上一直都有许多人惧怕自己。

　　尤其是不周山之战前后，自己可能已经成了天地间的第一凶神。

　　但是，他佩戴面具却并不仅仅是因为别人惧怕自己，更不是因为大神和凡人之间那种完全不对等的能量。

　　事实上，所谓能量的差异能让大神们一眼将凡人融化，只是大神的一种威慑手段而已。

　　真正高明到了一定程度的大神，是能自如控制自己的能量的，绝对不会一眼就让凡人融化了。

　　九黎河之战时，他之所以一眼就让鱼凫国的两千士兵消融，本质上，无非是为了震慑，给凫风初蕾一个下马威。

　　如果不是前期觉得鱼凫王太过嚣张，他也不会给这个下马威。

　　只不过，一般人面对这下马威已经吓傻了，可她却不管不顾，冲上来一把揭开了自己的面具。

　　每每想到这个场景，他脸上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那嚣张的丫头。

　　可能是天下最最嚣张的丫头了。

　　也可能是全天下唯一敢于一把揭下自己面具的丫头了。

　　自始至终，她便从来没有惧怕过自己。

　　有时候撒娇发嗲，有时候颐指气使，有时候温柔体贴，有时候有软弱无比……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每每闭上眼睛便浮现在眼前。

　　她美丽时如此，毁容时也如此，就算骨瘦如柴时，也依旧可以趾高气昂，怒骂于万神大会之上。

　　她表面上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可更多时候又心细如发，智慧超群。

　　对她兴趣浓厚，绝非是因为她的容貌。

　　事实上，无论在她毁容之前还是毁容之后，在他心目中的印象都差不多——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已经太过美丽，所以，他从来不觉得相貌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他对她深感兴趣的是她的性子。

　　是她的倔强。

　　是金沙王城井井有条的民风。

　　是她大手笔处死重离等人的令人震撼的理由。

　　在他心目中，她的地位已经高出了布布等人何止千倍万倍？

　　那是一个理想继承人。

　　他每每看到她，便总是想起过去，想起那些遥远的岁月——仿佛看到少年时代的自己。

　　另一个自己。

　　多奇怪。

　　他竟然从一个少女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

　　志同道合的影子。

　　可原本，他们该是分属于两个不同阵营，不同志向的敌人。

　　他晃动了一下手里的金面具，似在自言自语：“真没想到，这天下唯一的志同道合者，竟然是那小丫头。”

　　《九韶》之美，美在华丽。

　　人类所有艺术的精髓和本质，都是为了讴歌华丽和精致，那是人类在向往自己早已失去了富足美丽的昔日家园。

　　传说中，第一代人类生活在一个美丽的园子里，园子里有充沛的果子，甜蜜的甘露，四季不断，百花盛放，人类不劳不作，整天吃饱了嬉戏，累了就睡觉，而且长生不死，欢乐无限。

　　起源于地球无数的超级大战之后的《九韶》，便是为了追念人类早已失去的理想家园。

　　涂山侯人之所以对这曲子的精髓把握得特别到位，是因为他亲身参与了无数次的战争，既有西北大漠的生死一线，也有大旱五年时对一滴水的渴望。他甚至去过金沙王城这样的地方，渐渐地，领悟了这其中所要表达的全部的韵味。

　　生死一线的时候，无数次渴望放下一切，回归安宁；

　　连一滴水都没有的时候，更是希望躲进传说中的美丽园子里再也不要出来。

　　其他半神人，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态，所以，他们只能听到华丽，却领略不到通往华丽的急切心情。

　　姒启，是掌握了这个精髓的唯一一人。

　　《九韶》，在他的手上，彻彻底底焕发出了崭新的生命力。

　　纵然是不太懂音乐的天后听来，也真是金戈铁马，高山流水，温柔富贵，百花开放……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一个人徜徉在春天的花海里，吃饱喝足，懒洋洋的，心里没有了妒忌愤怒以及各种负面情绪，只有满足安宁已经内心世界强大的平静和安稳。

　　直到一曲终了，她才大力鼓掌，赞不绝口：“真好！真是太好了！我真不敢想象，这曲子竟然能如此绚丽如此美妙……启王子，你真是一位了不起的音乐家……”

　　姒启再次见到天后，还是有点意外，没想到天后这么快又重返音乐林了。

　　他恭敬行礼：“参见天后。”

　　“不用多礼。”

　　天后打量台上彩排的玉女们，忽然道：“启王子，这曲子还能改吗？”

　　他很意外：“改曲子？天后的意思是？”

　　天后笑起来：“距离我的生日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我寻思着九韶如此华丽如此美妙，三千人的演出队伍是不是太少了点？要不，改为三万人吧。三万人岂不盛大许多？”

　　姒启作声不得。

　　“我当然知道临时要找三万人不容易，可是，启王子放心，我已经下令下去，别说三万人了，就是十万玉女也没问题。她们这几日便会赶来音乐林，全凭启王子挑选和调动……”

　　这不是征询意见，这是下了命令。

　　姒启只好毕恭毕敬：“小子遵命。”

　　天后笑道：“这次我的生日，可是一件大事，一定要让嘉宾们对九韶刮目相看。启王子，你要是妥善办好了这件事情，我一定大大赏赐你……”

　　“赏赐不敢！这是小子分内之事。”

　　天后随意走了几步，但见姒启身上的劈天斧都不见了，腰上只悬挂了一把斧头，她便不经意地：“音乐林虽然好，可是，终究不是长留之地……启王子的确是少见的音乐天才，可以说在我认识的年轻人里是独一无二的，可是，你终究是大鲧的孙子，大禹王的儿子，音乐偶尔为之也就罢了，主要精力还是该放在地球上……”

　　姒启叹道：“天后教训得是。”

　　“启王子，等我生日寿宴完成之后，你就回地球吧。”

　　“娘娘的意思是？”

　　“你回地球！我认为你还是更适合做万王之王。就像你的父亲大禹王一样，好好地管理地球，让百姓过上安宁的生活吧。”

　　姒启不敢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