鳖灵见鱼凫王一直沉默不言，又道：“中原一直有一句俗话：卧榻则侧不容他人酣睡，大炎帝国既然要召开万国大会，那就是注定了要独霸天下。试想，他们怎能容忍鱼凫国一直在他们眼皮底下悠然自在？既是如此，臣下建议，不如从长远着手，在我们技不如人的情况下，先暂时妥协，等以后强大了，再作打算也不迟……”

　　卢相不以为然：“一时妥协，便是永远的妥协。只怕我们若真的派遣使节团前去，那个什么白衣天尊可能立即就要降低我王的封号，到时候，将鱼凫王降为鱼凫侯，那我们怎么办？就真的称鱼凫侯？”

　　鳖灵一时作声不得。

　　凫风初蕾随手将密函放在一边，淡淡地：“鱼凫王也好，鱼凫侯也罢，二位的担心都有道理。只是，到底是称王还是变侯，还是等年底再说吧。”

　　卢相立即道：“我王的意思是？”

　　“到了年底，本王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她一挥手：“本王倦了，你等先退下吧。”

　　二人不敢再多言，只好退下去了。

　　诺大的王殿，只剩下一人一蛇。

　　委蛇不无担忧地看着少主，只见少主静坐椅子上，她的坐姿端端正正，背也挺得笔直。可是，脸上却不无疲倦之色。

　　它只是不明白，为何少主非要说年底才决定此事？

　　良久，凫风初蕾才淡淡地：“如果年底之前，我能找到封印鱼凫国的办法，那么，就不必再惧怕东夷联军了。可要是封印不了，那么，委蛇，你就准备准备，和鳖灵一起率领使节团前去九黎纳贡称臣！”

　　若是封印了古蜀国，让这片神奇的土地从此消失在了众人眼前，那么，自然就逃过一劫。毕竟，白衣天尊要的也只是让这片碍眼的土地要么归顺自己，要么彻底消失。只要外界看不见了，也就给他台阶下了。

　　否则，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独立的尊严和国格，哪怕是一个国家也不成。没有实力，或者技不如人，那么，称臣是必然的选择。

　　凫风初蕾也不可能赌上整个鱼凫国人民的性命，去成全自己所为的王者尊严——其实，对于百姓来说，国王是哪个，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谁做国王，自己都能丰衣足食。

　　就如秦岭之外那个老农的话：尧舜禹再圣明关我何事？他们尚不存在的时候，我们已经世世代代在耕种这片土地了。有没有他们，老百姓都照样吃饭。

　　某种意义上讲，也正是从听到那句话起，凫风初蕾的人生观有了极大的改变：所谓王者，所谓国格，说穿了，无非只是成全某一个人的私利而已——很简单，遭遇了失败，没了国家，那么，国王就失去了王位，或者失去了性命，所以，绝不能接受失败。

　　可是，百姓呢？哪怕换了十个百个王者，他们还是百姓。

　　许多事情，根本就跟他们没有关系。

　　她只是心平气和：“委蛇，你这几个月认真准备一下礼物，尽量挑选最好的奇珍异宝，只是，要尽量低调，最好不为外人所知……”

　　委蛇早已明白了少主的心思，心中惨痛，却无可奈何，事实上，鳖灵的担心根本不是多余的，鳖灵，也不是鸡贼，它和少主比谁都清楚：鱼凫国根本没有抵御东夷大军的势力。

　　若非天尊手下留情，金沙王城早已成为一片废墟。

　　既是如此，拼命逞能有何意义？

　　它点点头：“少主放心，我一定会准备得妥妥贴贴。”

　　对话，到此结束。

　　凫风初蕾微微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就在委蛇以为她真的睡着了时，她却又低声道：“委蛇，你记住，如果真的派遣使节团去了九黎，那么，你回来之后，就把蜀王的权杖交到卢相手中……”

　　她缓缓地：“本来，杜宇忠心耿耿，又能力出众，本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大炎帝国要的是鱼凫侯而不是鱼凫王，所以，我就不必让杜宇再受一遍羞辱了……”

　　委蛇心里一震，但觉少主这话就像交代遗言似的。

　　原来，她早已做了决定：不做鱼凫王也就罢了，可是，也万万不可降级为鱼凫侯，那样，纵然下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父王。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会自动交出王杖，从此，永远消失在鱼凫国的土地之上。因为，到了那时候，已经没有任何脸面呆在故土之上了。

　　“少主……”

　　她微微一笑：“委蛇，你知道吗？自从登基以来，我觉得我这个王座，从来没有坐稳的一天，每一天都有强敌环饲，总有力不从心之感。苦心经营几年，最后，还是发现，自己能力远远不足以保护这个国家。这几天，我也在反复思索，但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根本不配为鱼凫之王……”

　　委蛇急了：“少主，你万万不可灰心丧气。”

　　她摇摇头，自从白衣天尊现身之后，她便明白，这不是灰心丧气的问题了——本质上，是彼此的实力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没有对抗的势力，谈何自信呢？

　　“少主，我们总会想到办法，这不是还有几个月吗？”

　　可怜的委蛇，一直还在期待奇迹的出现。

　　凫风初蕾但见它小孩子般的脸上满是焦虑和担忧，不由得笑起来，“委蛇，你说得对，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会如何。罢了罢了，我还是尽力而为吧。不然，真的对不起鱼凫王这三个字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她想，自己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了。

　　当天傍晚，传来通报，杜宇求见。

　　凫风初蕾很意外，自己才从褒斜回来不到半个月，杜宇怎会匆忙回来了？

　　她急忙出去，只见杜宇早已等在外殿。

　　而杜宇身边，居然正是失踪已久的探子春媚。

　　只见春媚蓬头垢面，衣服破败，双脚上的鞋子也破得不成样子，浑身上下全是泥土草叶，就连指甲中也全是树皮和泥土的痕迹。

　　很显然，他这几个月一直是在深山老林之中逃亡。

　　一看到鱼凫王，他两眼茫然，也不知道行礼，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别杀我……别杀我……逃命吧……大家逃命吧……魔王来了……魔鬼……你们知道吗？真的有魔鬼……”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真的，我亲眼见到了魔鬼……我亲眼见到的……”

　　他目光散乱，言不成语，已经处于半疯癫状态了。

　　凫风初蕾忽然道：“魔鬼是什么样子的？”

　　“哈……魔鬼是什么样子？是绿色的……绿色，你们知道吗？绿色的魔鬼……”

　　凫风初蕾本以为他要说白色，毕竟，白衣天尊一揭开面具，便会有人大片大片倒地死亡，所以被当成魔鬼也很正常，可是，他居然说魔鬼是绿色的！

　　绿色，便和白衣天尊无关了。

　　他的声音更低了：“我亲眼见到绿色的魔鬼……遍地都是绿色的魔鬼……他们吃人，真的吃人，把许多人全部吃了……”

　　“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春媚大叫：“快跑吧……没用的……没用的……大家都得死……我们大家都得死……魔神会吃了我们……会全部吃了我们……只有到深山老林躲起来，魔神才找不到我们……”

　　他忽然跳起来，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救命……救命……快救救我……”

　　凫风初蕾出手如风，他身子一歪，便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委蛇抢上一步，按住他的脖子，摸出一颗药丸便灌了下去。

　　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脖子上全是梗着的青筋，黑黢黢的手就跟鸟爪似的，令人触目惊心。

　　杜宇道：“属下一直派人寻找春媚的下落，三天前，居然在熊耳的一处丛林中找到了他，那时候，他已经疯了，全靠徒手抓野草，蚊虫之类的为生，整个人已经不像样子……看样子，他是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惊吓……”

　　找到了春媚，杜宇不敢耽误，立即便将他带了回来。

　　他低声道：“也不知道春媚口中的神魔是不是白衣天尊，也许是他窥伺时暴露了行迹，被白衣天尊显露了什么神迹吓疯了？”

　　这不可能！因为，春媚回到金沙王城时，还是好端端的，虽然言辞之间流露出谨慎和某种程度的恐怖，但是，神智还是非常清醒的，而且，他透露的小土王的一切消息都是真的：比如，小土王起居的冥想屋，小土王每一天都要换一件雪白的袍子……

　　这样一个谨慎之人，怎会回到家之后，反而疯了？

　　难道那什么魔神追到金沙王城威胁了他？

　　凫风初蕾反复思索他的话“绿色的魔鬼”，这是什么意思？是那个魔鬼穿绿色的衣服，还是？

　　她伸出手，很仔细地摸了摸春媚的脉息，发现他纵然是在昏迷之中，脉息也十分紊乱，也不知究竟要恐惧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怕成这样。

　　她只吩咐杜宇：“带他下去好好照顾，一定要将他治好，也要好好照顾他的家人。”

　　“属下明白。”

　　杜宇亲自扶起春媚，正要出去，那昏迷不醒的春媚忽然跳起来：“救命……救命……别咬我……别咬我……救命啊……”